那人的眼神掠過站在皇帝身側的我又迅速移開,眼底閃過詫異,落寞與冷漠。
13
到行宮後,小皇子便因受傷引發高熱陷入昏迷。
鄭意兒割走小皇子皮肉來遮掩自己傷處的事情敗露。
她梨花帶雨跪在謝元辰跟前,啜泣道:
「皇上,臣妾知道是臣妾做錯了事情,軒兒是從臣妾肚子裡出來的一塊肉,臣妾也心疼舍不得傷他,可臣妾也苦啊。
「臣妾自小便認定皇上是臣妾的天,此生隻愛皇上一人,臣妾若是臉上有疾,便再也不能陪伴在皇上身邊,臣妾舍不得。
「臣妾隻是不想失去當年在永名湖畔與意兒看雪看月亮,談論詩詞歌賦的元辰哥哥。」
鄭意兒淚如雨下,悲痛欲絕地哭訴,似是勾起了謝元辰的回憶。
他臉色動容,輕嘆一聲,上前扶起鄭意兒。
「朕沒有怪你。」
鄭意兒借著力道起身,欣喜抬眸。
我卻瞧見她抬頭的瞬間,那額間傷口猛地湊近謝元辰面前,惹得他眼底閃過一絲嫌棄。
可笑的是,鄭意兒傷害皇嗣,卻隻是從貴妃降為妃位。
真是幸運。
就是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這般走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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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一場刺殺,謝元辰吩咐在行宮加強了守衛後,便吩咐各自安寢休息。
我躺在柔軟的榻上,卻並未睡得安穩。
夢裡好似又回到三年前,初遇那人之時。
我正在京郊外的喇叭村替村民看診,村子裡的狗子哥撿回了那個身上多處刀傷,還身中劇毒的男人。
我花了三個月才將他醫治好。
他睜眼時,那是我見過的最純淨最引人的一雙眼眸。
他說他是個白衣,付不起診金,要給我當護衛還債。
他會替我熬藥,在我上山採藥時,給我開路,替我背背簍。
會悄悄竄到煙雨樓,輕敲我房間的窗戶,隻為將我叫出去看一場花燈秀。
他說他要娶我,這輩子隻娶我。
「你治病救人,我就在你身邊當個俠客,我們遊遍天下,行俠仗義。」
可後來,我親自毀了兩人的約定,將他送我的定情玉簪丟入河中。
「你什麼都給不了我,身上連二兩銀子都拿不出來,我如何嫁你?何況我從未心悅於你,我根本就瞧不上你,勿再來找我,壞了我的清譽。」
我轉身離去時,身後那個少年紅著眼發瘋一般跳入河中找尋那玉簪。
後來,那個少年變成了英王殿下,自請離京領兵邊疆,成了冷清冷血的殺神。
當初那個一心想要懸壺濟世的醫女和行俠仗義的俠客,終究是奢望。
14
鄭意兒被降為妃後,將自己的胞妹喚到了行宮,與她一道來的還有幾位舞師。
她將自己鎖在院裡,院中時常傳來琵琶音。
聽聞真正的鄭意兒與謝元辰第一次相識便是因為一支飛天琵琶舞。
那時的鄭意兒身為庶出小姐,卻自小出落得十分貌美。
丞相有意讓她嫁給吏部侍郎胡潛拉攏權勢。
可那胡潛年過五旬,府中夫人剛逝世三月,他便流連樂坊,甚是喜愛彈奏琵琶的樂妓。
鄭意兒敵不過父母之命,被迫苦練飛天琵琶舞。
在丞相設宴時,身為皇子的謝元辰誤入鄭意兒院中,瞧見了她在漫天雪地中跳著飛天琵琶舞的憐人模樣。
舞藝動人,如飛天神女,卻眼底含淚,似有天大苦楚。
兩人因此舞結緣。
謝元辰對她一見傾心。
如今的鄭意兒許是想要借此舞喚起皇帝的憐惜。
「主子,這是明妃娘娘每月十五送給皇上的固元湯,奴婢隻能偷這麼一點,多了容易被發覺。」
福果端著一個小碗放在我桌前,碗中隻約莫兩勺湯匙的湯藥。
隨即,又想起什麼一般,欣喜地從衣袖間拿出一紙信條。
「這是柳兒姑娘讓奴婢交給您的。」
我打開那空白信條,取出特有的粉末塗抹,三息後字跡顯現:
【丞相府斥萬兩黃金求見鬼醫,已令人找到】
我瞧著那固元湯,又將信條燒毀,火光照耀眼眸,眼中滿是徹骨的殺意。
這一次,便讓我看看鄭意兒是重新獲得聖寵,還是墜入地獄。
15
一月過去,在行宮的最後一日。
宴席上,我坐在謝元辰身側,時不時為他斟滿杯中的酒,眼含淺笑。
極力忽略下方謝嶼珏那時不時投望過來的炙熱目光。
不一會兒,鄭意兒擁著琵琶出現。
她身著彩翼羽衣,盈盈跳起的飛天琵琶舞再次吸引了謝元辰的目光。
舞動間,他像是越過她看到了當初兩人惺惺相惜,花前月下的日子,眼神中露出些許懷念。
舞畢,鄭意兒快步走到謝元辰跟前,隨即腿一軟不小心倒入他懷中,一雙手直直環上謝元辰的脖頸,盈盈含笑。
「皇上,臣妾有些力乏,走不動道了。」
謝元辰手撫上鄭意兒的臉頰,欣喜察覺鄭意兒額上的傷已經痊愈,又恢復了往日的容貌。
「那便待在朕身邊,哪也別去。」
她羞怯應聲,低下頭的瞬間卻眼神狠厲地朝我瞪了一眼。
我識趣地站起身,躬身退下,坐到謝元辰下方的位置。
鄭意兒見狀卻是更加得意。
我直視她的目光,忽而笑道:
「聽聞是鬼醫出手醫治了明妃娘娘的傷,這鬼醫向來神出鬼沒,妾身還從未見過,倒是有些好奇。」
謝元辰也被我所言勾起了興趣。
「不知這鬼醫可還在,朕倒是想要見見。」
鄭意兒聞言更加得意。
「臣妾這就差人去請來。」
她笑得張揚。
可卻在見到跟在鬼醫身側滿臉刀疤的丫鬟時,臉色瞬間變得驚恐。
鬼醫還未開口,那刀疤丫鬟卻猛然撲通跪地,聲淚俱下。
「皇上,奴婢是明德貴妃的丫鬟青瑣,懇請皇上為娘娘做主!您身邊的根本不是我家娘娘,她是丞相府大小姐。我家娘娘當年回府探親,卻被丞相一家害死,還用秘術將我家娘娘和大小姐的臉換了,那根本就是個假的!」
謝元辰手中的酒杯猛然落地,應聲碎裂。
鄭意兒呆滯片刻後,手指著丫鬟怒道:
「荒唐!胡言亂語!皇上,她撒謊,臣妾就是意兒,她根本就是陷害臣妾,來人,把她給本宮拖下去杖斃!」
鄭意兒信誓旦旦,伸出的指尖卻有些發抖。
侍衛上前拉走她,那丫鬟卻不知哪來的大力氣掙脫開來,語氣悲愴。
「皇上,奴婢有證據!求皇上為我家娘娘申冤!」
她不停磕頭,額頭頃刻間鮮血淋漓。
我頂著鄭意兒那殺人的目光,笑得肆意。
「皇上不如聽聽她口中的證據,若是她真的冤枉了明妃娘娘,再打殺不遲,如此也好為娘娘正名。」
那丫鬟自稱是原主鄭意兒的丫鬟,雖傷了臉,卻依稀能瞧見原本的容貌。
謝元辰與原主年少相知,自然也曾見過這丫鬟,他陰沉著臉,心中早已信了幾分。
「說!原原本本給朕說來!」
鄭意兒面上驚懼,起身拔出侍衛的刀就要往那丫鬟處捅,卻被突然起身的謝嶼珏一腳踹翻在地,口吐鮮血。
後來,丫鬟獻上證據,又有鬼醫作證鄭意兒確實被換了臉。
謝元辰盛怒。
鄭意兒被廢,打入冷宮。
她匍匐在地,手伸向皇帝方向,哭泣道:
「皇上,臣妾也是因為愛慕您,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
我看向在哭慘的鄭意兒,眼神卻變得更加狠毒,還不夠。
「聽聞鬼醫醫術高超,妾身能否懇求鬼醫替皇上診個脈,妾身怕明妃娘娘……」
我話音未落,久未吭聲的太後慌亂道:
「對!對,鬼醫,快給皇上瞧瞧!」
鬼醫依言抬步上前。
「不!」鄭意兒幾近陷入癲狂,看向我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一片寂靜過後,隻剩鬼醫哀嘆的聲音。
「皇上往後怕是,難有子嗣。」
鬼醫話音剛落,我卻猛然胃裡泛酸,嘔吐不止。
謝元辰大驚,而太後氣急攻心暈厥。
「查!給朕徹查!」
16
我再次醒來時,身邊已然一片寂靜,隻福果一人站在榻旁搖著扇子一臉擔憂。
人仰馬翻之後,事情水落石出。
原主鄭意兒剛產下小皇子不久,回府省親時,被丞相與嫡女鄭羽蓮害死,丞相用秘術將鄭羽蓮與鄭意兒換了臉。
而鄭羽蓮最初與丞相座下一寒門學子私定終身,寒門學子卻轉頭愛上一青樓女子。
鄭羽蓮殺了兩人,自己卻傷了身子再難有孕。
換臉成為鄭意兒後,為了固寵,不惜月月給謝元辰下絕嗣藥。
最終,丞相府被謝元辰下令,連誅九族,三日後處斬。
而我,已有孕月餘。
我想起那日醉醺醺闖入院內的男人,手不自覺撫上小腹,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17
一行人快速回了宮。
謝元辰接連幾日都在處理朝政,卻派人給我送來大量賞賜和補品。
而謝嶼珏一句話都沒留下,領兵回了邊疆。
鄭意兒被斬首的前一日,我命人悄悄將她換了出來。
又在她臉頰兩側,身上三處均刻上賤字,送進了一處我專為她設立的青樓之地。
那裡隻接待乞丐和流民,且隨時可進。
而鄭意兒每接待一個男人,完事後那男人便會在她臉上劃一刀。
我再見到她時,她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身上髒汙,臉上橫七豎八的傷口。
瞧見我後,她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與殺意。
「賤人,你我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向她,腳踩在她手背,重重碾壓兩下,蹲下身,眼中狠厲。
「你可還記得煙雨樓?我便是出身煙雨樓,當初是你派人凌辱了煙雨樓所有人,還殺了他們掛在城牆示眾,你說!我為何要害你!」
我笑。
「你放心,待你伺候夠了這些男人,我會親手了結了你,然後將你掛在城門口,最後再將你扔到亂葬崗,如何?那才是你的歸宿。」
鄭意兒瘋狂朝我撲來,但她已近乎脫力。
我掏出匕首,猛然上前割了鄭意兒的舌頭。
鮮血濺出,便先一步祭奠娘親的在天之靈。
待我離開時,隱約聽見門口急不可耐的乞丐衝了進去。
18
幾月過去,我的肚子越發大了。
謝元辰知曉自己被下了絕嗣藥,此生再難有子嗣後,對我腹中的胎兒有了懷疑。
直到太醫院和鬼醫均認定我有孕日子與宮中侍寢之時對上,且腹中為男胎後, 他才歇下心思。
但我知曉,帝王多疑。
那顆懷疑的種子, 依舊存在。
可我腹中是他最後一個孩子,是他最後的希望。
畢竟,那個被鄭意兒折騰得身體有了殘缺的小皇子,是當不了皇帝的。
後來, 謝元辰日日下朝後都待在我寢殿之中, 對我更是越發溫柔,甚至花重金請鬼醫為我保胎調養身體。
幾個月後,我早產生下皇子。
謝元辰命人滴血驗親後,當場將其立為太子。
而我被冊封皇貴妃。
「何況妾如今方才二八年華,正如新出的芽兒般嬌嫩,臉上自是不曾沾染脂粉,談何庸脂俗粉呢?」
「民太」一晃兩年已過, 謝元辰的身體在我的精心呵護下越發虛弱。
而鄭意兒早在一年前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後,被我親手了結。
謝元辰駕崩的那一日, 是我特意挑選的日子。
我拿出了珍藏已久的畫像,一張一張攤開,仔仔細細地展示在謝元辰面前。
那裡有我的阿娘, 有梅姨, 有真二,有煙雨樓所有人。
「皇上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今日是我娘親的忌日, 皇上可千萬要清楚地記得這些人的面容。
「當初就因為你的一句話, 五十條人命無辜慘死,臣妾等了這麼久, 終於能替他們來向皇上索命!」
謝元辰躺在床榻上。
我寸步不離, 下了三年的毒,他如今已是動彈不得, 隻餘下眼珠怒睜。
眼瞧大仇即將得報, 我內心卻異常平靜。
「對了, 臣妾還有一事還未告知皇上,皇上之前總是對璟兒疑神疑鬼,覺得他不是你的孩子。」
我湊近他耳旁,淺笑低語。
「皇上的直覺真的很準, 璟兒確實不是你的孩子,像你這樣的人,怎配有後?
「我會讓璟兒坐穩這個江山, 成為和你不一樣的明君,你放心地去地府見我娘親他們可好?」
聞言, 謝元辰眼珠猛地睜大, 身子抽搐,幾息過後, 便在我眼前斷了氣。
謝元辰駕崩後。
丞相餘黨挾鄭意兒生下的小皇子意圖逼宮稱帝, 被突然領兵回京的謝嶼珏鎮壓,當場斬首示眾。
兩歲的謝璟玄登基為帝。
而我成為太後,垂簾聽政。
謝嶼珏從邊疆班師回朝, 成為攝政王, 輔佐幼帝。
十六年後,年滿十八的謝璟玄全權執掌朝政。
太後自請上雲臺寺禮佛,攝政王成了逍遙王不知所終。
民間時常聽聞有一女子,頭戴玉簪, 自稱鬼醫,志在救死扶傷,身側還跟了一個行俠仗義的江湖俠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