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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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親自迎接,文武百官下跪相迎,所有人高呼公主千歲。


沈昭元,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小聲和我說:「姐姐,我的國沒有拋棄我。」


看著眼前這熟悉的場景,哪怕以人身為鬼魂的我,還是忍不住落淚。


並非感動,而是譏諷。


這傻姑娘哪裡知道——


這般隆重歡迎,不過就是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人心本就是最難測的。


褪去一身繁華,接下來迎接她的,才是真正的地獄。


但沈昭元卻堅定握住我的手:「姐姐,你信我,我們都沒有被拋棄。」


我沒說話,而是陪著她走完了這場荒唐鬧劇。


她並非國朝唯一的公主。


隻是她為長,加上生母不夠得寵,所以才被推出去當了犧牲品。


如今歸來,沈昭元所居住的朝陽殿,已經派專人打掃過,是極其富麗堂皇的存在。


她指著殿內繁華,笑著同我說:「姐姐你看,哥哥將這裡布置得那麼好,他肯定還是心疼我這個妹妹的,又怎麼會要我的命呢?」


說話間,她撐開傘,說要帶我好好逛一逛這皇宮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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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這裡是我小時候最……」


沈昭元話還沒說完,就瞧見不遠處幾位公主在涼亭裡遊玩,剛準備過去,遠遠就聽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你們說沈昭元怎麼還好意思回來啊?」


「就是,身為公主,過得比妓女還不如,就該以死明志!」


「今早城門那樣大的陣仗,就為了迎接一個破敗如抹布的沈昭元,簡直太好笑了些。」


「別看她今日榮耀,整個京城哪有人看得起她沈昭元啊?不過十八歲的年紀,就不知流了多少次產,這般不自愛,怎麼可能嫁得出去?」


「咱們可不能和她為伍,免得汙了咱們清白!」


「……」


譏笑的言語,如同針扎似的傳到了沈昭元耳朵裡。


這個傻姑娘緊緊握著傘柄。


臉色難看之際,跟在身後的兩位宮女,也忍不住催促:「長公主,若是要去見陛下,還請快些。躲在假山後偷聽其他公主談話,實在沒什麼禮貌。」


沈昭元一愣,轉身看著那宮女,像是被氣笑了。


「你可知你在跟何人說話?」


那宮女看著她,眼裡沒見多少尊重,反而有著赤裸裸的輕蔑。


「奴婢自然知道您是長公主,可誠如眾位公主所言,咱們身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自身清白。長公主您雖然有無上功績,可到底在敵國失身,若是換了奴婢,哪裡還有臉回國,早就拿一根繩子吊死了。」


說話間,她還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極盡嘲諷。


「你就不怕我處置你嗎!」


沈昭元看著那宮女,已然氣到脖頸青筋直冒。


宮女笑了笑:「奴婢也是實話實說,若您今日殺了奴婢,就隻能證明您在敵國染上了嗜血殘忍的性子,哪裡有我大昭公主的半分溫婉?」


瞧瞧,這宮女也不是個傻的。


明知道沈昭元剛回宮,正是需要建立威望的時候,若是第一日就傳出仗殺宮女的傳言,隻會與她名聲更不利。


許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那幾位說小話的公主也走了過來,絲毫沒有任何顧忌,就開始上下打量著沈昭元。


「別以為被封了長公主,就覺得比我們重姐妹尊貴。」


「就是,淪為敵國玩物,身子指不定有多髒,還不讓這小宮女說實話,你也太惡毒了些。」


「昭元,你為什麼要活著回來呢?這樣子的屈辱,你該找根繩子吊死的。」


「……」


眾位公主直接將沈昭元圍成了個圈,你一言我一語,全都是不加掩飾地嘲笑。


沈昭元看著前不久才對自己以禮相待的各位姐妹,一時間有些錯愕,更多的則是難過,還有屈辱。


我看著她身子微微顫抖,明明隱忍到了極致,卻還是一言不發。


最後,她落荒而逃了。


身為長公主,沈昭元擁有出宮令牌,可以隨時出宮。


她跟我說:「宮裡的姐妹勾心鬥角,從小關系就不好,這沒什麼的。天下子民不一樣,他們不會這麼對我的。」


可話音剛落下,街上就有人在談論沈昭元。


「公主啊?沈昭元?據說她在敵國委身勳貴,這樣的恥辱,她居然也能忍下來?」


聽到這話,沈昭元紅了眼眶:「姐姐,你看還是有人記得我的好的。」


結果下一秒——


那個人譏笑道:「能忍著不死,肯定就是缺男人。不然像咱們這種良家婦女,早八百年就拿根繩子抹了脖子上吊了,怎麼可能還活著?」


一句話,讓沈昭元臉上的笑意全無。


而此刻有個捏著糖葫蘆的小男孩,不小心撞到了沈昭元。


他坐在地上,癟著嘴要哭。


沈昭元趕緊將他扶起來,那個小男孩盯著她看,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今早在城門口,那位好漂亮的公主啊?」


沈昭元點點頭,難過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緩解。


我依舊未曾說話,而是靜靜看著那個小男孩,看著他惡作劇似地笑了一下,接著用手狠狠推倒沈昭元。


「你幹什麼?」沈昭元一愣。


那小男孩拍了拍手,像是有些嫌惡,又在衣服上蹭了一下。


「我爹娘說,你很髒的,所以我不能碰你嘻嘻。」


髒……


這個字,無論是對於沈昭元,還是對於我,都是覺得無比譏諷的字。


因為足夠可笑。


千瘡百孔的身子,是為了誰呢?


又是因何成了眾人口中的……髒?


那個小男孩還在繼續說:「公主姐姐,你說你都那麼髒了,為什麼還要回來呢?爹娘說,像你這樣的女人,活著就是恥辱,應該懂點事,結束自己……」


那些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我難以忍耐心裡那股嗜血殺意。


所以我告訴她:「昭元,做事情不要瞻前顧後,你袖子裡有一把匕首,殺了他。」


名聲這東西算什麼?


自己開心,才是最要緊的事。


聽著我的話,沈昭元愣了一下,她伸手輕輕捧著那玉镯,便能在心裡同我說話。


「你讓我殺了這小男孩?」


我點頭:「這小男孩不過六七歲,若非當年有你去敵國為質,他或許都不能出聲。既然他們一家嫌棄你,就殺了他唄。」


畢竟若不是沈昭元苟延殘喘。


那麼今時今日,大昭是否存在,也是一個未知數。


所以,他們都欠我的,都欠沈昭元的!


而如今,我們不過隻是要一條性命,又如何不行?


「可是……」


沈昭元似乎並不認同我的話。


「哪有那麼多可是!」


我直接打斷了她的話,繼續循循善誘。


「昭元,你相信我。殺人的感覺真的很好,用你手裡那把匕首,劃破他的咽喉,當溫熱的鮮血噴灑出來的那一刻,你心裡就暢快了。」


真的,我到現在還記得那種感覺。


她們笑我辱我,我就用那防身的匕首,劃開了她們的喉嚨。


在所有人恐懼的目光中。


我手染鮮血,心裡卻是沒由來的暢快,是那種讓我即使身為公主,都得不到的快活。


「信我,那種感覺很好的。」


聽著我的話,沈昭元的右手,緩緩放到了匕首上。


5


她沒有動手。


而是蹲在那個小男孩面前,朝他展開雙臂。


昭元輕笑開口:「爹娘的話也不一定都是對的。你看姐姐,真的很髒嗎?」


小男孩歪著腦袋,盯著昭元看了好一會兒。


他忽然就搖了搖頭。


「不髒,公主姐姐身上香香的,跟阿姐一樣,一點也不髒。」


聽著這話,昭元臉上笑意更甚。


「爹娘教你的道理,除了對女子的束縛,為人明理最為重要。你年紀雖小,但應當有著自己的判斷。」


小男孩似懂非懂,昭元也未曾繼續言語。


直到目送著小男孩離開,我終是忍不住開口:「你同他說的那些,他根本就不懂。昭元,為什麼一定要做個好人呢?」


昭元伸手輕撫著懷裡的匕首,她到底還是有些難過的,所以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但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伸手擦幹了眼角的淚。


「姐姐,我不是一定要做好人。隻是覺得,他還小,或許等到他長成,明事理那日,便會明白我的不容易。」


我冷笑:「那你可真是個大好人。」


在他國受盡屈辱,竟然還能這樣天真,實在是太可笑了些。


昭元知我惱怒,她輕嘆一聲:「姐姐,你同我說過的,你曾經也是個公主,遭遇了這些不公。你讓我拔出那把匕首,或許就是讓我成為當初的你,可是姐姐,成為你,我就會快樂嗎?」


一句話,又將我拉回了曾經那些痛苦的回憶中。


姐妹們的厭惡,姑姑的無視,連著皇帝哥哥也將我視為恥辱。


而那些曾經因我裙擺而受到庇護的孩子,也會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在我頭上,所有人都在譏笑,笑我這位公主破敗不堪。


我的家,我的子民,乃至我的國。


全都拋棄了我!


所以我忍無可忍拔出那把刀,在眾人驚恐害怕的目光中,殺了個痛快。


可,真的痛快嗎?


我不再言語,昭元也沒有再開口。


她的皇帝哥哥派人傳來旨意,說要在晚膳前見她一面。所以昭元急匆匆上了馬車,去見她的哥哥。


馬車行駛宮門口時,遠遠就瞧見了好幾位男子。


未著官服。


為首那個瞧著年歲尚輕,穿著一身月牙色白袍,模樣也不錯。


昭元掀開簾子時,恰好就同他對視了一眼。


一旁早早等候昭元的宮女太監,便說了那幾位的身份。


「狀元郎?瞧著挺年輕的。」


昭元嘀咕了一句,又扯著嘴角笑了笑,接著放下簾子,絕了那道目光。


「這般年輕俊朗的新科狀元,喜歡嗎?」


聽著我的話,昭元拉開袖子,露出了嫩白肌膚上的那幾個牙印。


許是咬得太深。


雖然傷口已經愈合,可牙印卻怎麼也無法消退。


「我應當……嫁不了人。」


「你不是覺得自己所做一切皆是為了你的國?既然有著無上功績,這身傷痕於你而言就不該是恥辱,而你又貴為公主之尊,天下的好男兒不應該任你挑選嗎?難不成連你也覺得,別人說的都是對的,你如今殘破不堪,配不上別人?」


昭元的性子實在是太好了些,便是我這般陰陽怪氣,她也沒有生氣。


而是低著頭,不斷摩挲著手臂上的傷痕。


她不接話,我說再多也沒有了異議,幹脆先隨她去見昭帝。


6


所以說一早便知昭帝不懷好意。


但我依舊沒想到——


他竟然會這麼迫不及待,在沈昭元剛回宮時,就打上了她手裡那支軍隊的主意。


當年,沈昭元被選中,女扮男裝去往敵國。


先帝知道對不起她,更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


所以當年,不僅封她為長公主,還給了沈昭元一支軍隊。


軍隊從前直隸帝王,每個人都有以一擋百的能力,神出鬼沒間,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實力。


當初先帝的原話,便是長公主若能安然回朝,這支軍隊就送給她。


自然,他其實心裡也明白。


柔弱女子被送往敵國,女扮男裝必然被發現,到時候會承受更加的怒火和摧殘,能夠活下來的概率極小,便是苟延殘喘活下來,千百年來的禮教束縛,也能夠壓死她。


所以從一開始,先帝就沒想過她能夠得到軍隊。


可偏偏沈昭元真的活了下來。


不僅活了,還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大昭。


當初頒布的聖旨,加上一早就在沈昭元那裡的信物,所以從她踏入大昭國土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是本朝唯一一位擁有兵權的公主。


可帝王,又豈能讓她如意?


「昭元,朕知你多年辛苦,日後便在皇宮裡安然度日,哥哥會護你此生榮華。」


帝王沈祁君眼含笑意,他循循善誘,幾番寒暄的話語後,就開始轉入正題。


「當初父皇為了嘉獎你,給了你一個信物。雖說是父皇旨意,但你到底是個深閨公主,日後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就可以安然度日,拿著那個信物,掌了兵權,還能有哪個兒郎敢娶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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