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旭,你當真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還你是覺得,我合該為了世人的目光繼續為侯府當牛作馬?」
他咬牙,「你離了我,還有誰會要你,你已經不再年輕,又不能生育,阿姝,我可以答應你,不娶茹娘,就讓她做一個妾室便好,你別走。」
說這話時,他眼睛已經紅了。
「阿姝,我舍不得你走,阿姝……」他聲音顫抖又有些無措,似乎沒有想到今天會鬧成這樣的場面。
「你是舍不得我們這十年的情分,還是我身上的錢,亦或是,舍不得一個盡心盡力的管家婆,陸旭,你太虛偽了。」
明明前段時間這個男人還這麼堅定地說自己喜歡柳茹娘。
身後,一身嫁衣的柳茹娘哭嚎出聲,扶住桌邊一角。
「表哥,我的肚子……」
「叫大夫,叫大夫……」
「這怕不是要滑胎了……」
他慌張去扶,客人議論紛紛,場面一片混亂。
我踏出沈府大門,回頭一看,這四四方方的大宅院,竟困了我這樣久。
我想起初入侯府,府中的規矩這樣多,裡面的人講話,都像挖著坑等你跳,偏偏出不得一點錯,每每被罰,我都會哭上許久。
而柳茹娘說,龍潭虎穴,陸旭舍不得她去闖。
可笑,陸旭舍不得她闖,於是便娶了我,同樣商賈之女,同樣的不受婆母待見。
他說喜歡我,我便闖了十年,熬死了龍,趕走了虎,為他們掃清了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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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真以為,我這樣好欺負。
陸旭與我和離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沈家大門緊閉,我在外站許久,明白了阿娘的意思,家族分支其他姊妹還要嫁人,這沈家的門,早在和離之際,便不會為我打開了。
周圍人看著我,捂嘴與周圍人說著什麼。
與夫君和離這事本就驚世駭俗,我跪下,朝著沈家叩首,然後轉身上了轎子,轉頭去了我在京郊的莊子。
做好和離這個打算時,我便想到會發生的一切。
莊子地段安靜,我將這些年打理鋪子的銀錢清點,又讓碧桃去黑市買了一些忠實可靠的奴僕。
直到一切安定下來,我惴惴不安的心才算安定下來,夜涼如水,碧桃替我披上一件披風。
她紅著眼睛看向我,「夫人莫要傷心了。」
我仰頭,明月皎皎,忽然感到無比自由。
我笑:「我不傷心,我隻是在想,如今的陸府該是怎麼樣熱鬧。」
陸旭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我的住所,成日在我門前蹲守。
不過幾日,他便已經是憔悴不堪,陸家的商鋪地契營收,可是遠遠不夠偌大侯府開銷。
原本陸家最大的收入來源便是我名下的酒莊和布坊,如今我一走,生活不免過得拮據起來。
聽聞制衣坊找上陸府結算尾款,他們卻怎麼也拿不出那麼多銀子,無奈隻能打了借條,到了月底,竟是連下人月銀都發不出。
陸旭從未接手過這些,不懂店鋪盈虧,也滋生了不少心懷鬼胎的蛀蟲,原先由我把控著每一步,這些人不敢冒頭。
可一旦發現掌權的是個草包,便開始蠢蠢欲動。
為了填補虧空,陸旭還低價賣出一些房屋地契。
此時他攔住我,神情滿是疲倦。「別生氣了,你還在鬧脾氣嗎,若是鬧夠了就回家。」
他想上前拉住我,卻被我找來的侍衛攔住,我揮手示意他們離開,心尖逐漸湧起恨意,恨自己識人不清,也恨自己這麼多年都沒看出他虛偽的面皮。
「你覺得我在和你鬧脾氣?」我微揚起下巴,「陸旭,好歹你與我夫妻數十年,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是知道的。」
陸旭自然知道我是什麼人,不然也不會那麼多人裡選中我接手這沒落侯府。
他也知,我決定好的事情,是不會回頭的。
「阿姝,你為什麼不能替我考慮一下,你又不能有孕,納妾是遲早的事情,平妻也好妾室也好,都不會影響你在侯府的地位,為何你偏要在這個事情上較真?」
「我可以答應你,讓她做一個妾室,日後她的孩子放在你的膝下撫養,喚你母親,阿姝,我總歸是要有一個孩子的。」
我搖搖頭,「陸旭,你以為我是介意柳茹娘嗎?」
他面露不解,我看著他,字字清晰:「隻要一想起,同床共枕的人處心積慮地算計我,欺我瞞我,利用我的真心,讓我為你當牛作馬十年,我便膽寒,陸旭,是你讓我覺得惡心。」
他下意識想上前,「阿姝,不是這樣的,我那時是真的喜歡你,我不曾騙你。」
我卻猛地退後一步,「陸大人,請自重。」
11
陸旭似乎總是不死心,但是他那哥嫂不知怎麼又從老家搬回了京城,賴在陸府不肯走,還說是給他照顧柳茹娘肚子裡的孩子。
柳茹娘又是個脾氣軟的,真拿那潑嫂子沒辦法,講道理也講不通,受了委屈便朝陸旭哭。
碧桃說起這個時眉飛色舞的,隻道:「也幸虧夫人離了那吃人地,這來了京城哪有那麼容易回去,請神容易送神難,怕是有苦頭吃了。」
陸旭沒有時間往我這跑,這茹娘卻是上趕著來。
一見到我眼淚便怎麼也止不住,沒說兩句便要跪下求我放過。
人來人往,不知道的人看著柳茹娘,隻當我欺負了她。
「夫人,我知道因為我你才與表哥置氣,我可以生完孩子就離開姑蘇,和以前一樣,我不奢求每天都能陪在表哥身邊,隻一月幾月見上幾面我便滿足了,隻求夫人放過我。」
我低頭看著她,沒有動,「你若再跪下去,把孩子跪沒了,可賴不著我。」
或許這柳茹娘也發現了侯府不過一個空殼,光靠著陸旭那點月俸根本不夠維持這表面風光。
「夫人,你為何非要苦苦相逼,你明知嫂嫂是個不好相與的,為何還要把她請過來磋磨我。」
我垂眸,「你在說什麼,與我有什麼關系,我已經和陸大人和離了,你們的家事,我可沒有興趣聽。」
臨走時,我看向她,「你在慌張什麼?陸旭不是很愛你嗎?」
我看著我,大大的眼睛忽然帶上一絲茫然,我當然知道她在慌張什麼。
隻有愛的人是沒有退路的,一旦那涼薄的愛消失,那便什麼也沒有了。
她捂著肚子,似乎也反應過來,慌忙站起。
碧桃扶住我,和我說起繡坊的事情,跟在我身後多年,對於生意上的事情她也熟知一二。
「這安樂坊的管事真是越來越不安分,竟然做假賬,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辦事。」
「不安分?那便趕出去。」
我隨口答,身後的柳茹娘若有所思。
離得遠了,碧桃懵懵懂懂問,「夫人之前不是說,有人貪汙些油水,隻要不過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說隻有這樣別人才會盡心盡力幫你幹事,如今為何要趕劉掌櫃出去。」
我笑而不語。
沒過幾日,便聽聞陸家大房被人打了,帶來的丫鬟也被發賣了個幹淨,還斷著腿就被人送回了姑蘇老家。
碧桃平日最喜歡說陸家的事情,知道這個消息便臉拉得老長。
「這柳茹娘還真是有幾分本事,還以為會多受些磋磨。」
我敲了敲她的額頭,「少管他人闲事。」
12
我將鋪子交給專人打理,帶著碧桃出去玩了足足一月,路上風光很好,遠比陸旭曾口述給我的漂亮有趣。
隻有我自己,才能成為自己的眼睛。
我在別處又開了幾家鋪子,又將別處的東西帶回京城,賣個新鮮,竟也叫我大賺一筆。
有些物件在不同地方的價格也不一樣,我便派人手制定了一條專屬貨運的驛站線路,這其中利潤巨大,因著這條路線,我還與不少商家都有合作。
忙完這些回來已經是第二年春,陸府的滿月酒請帖送到了我這。
「聽說生的男孩。」碧桃如今提起陸府還是憤憤不平,「竟是一點臉面都不要。」
京城人人都說當初是因為我善妒,容不下柳茹娘,自己不能生也不讓陸旭重新娶妻納妾,還被人罵做妒婦,在京中可謂是離經叛道第一人,提起我時都是鄙夷,名聲壞了個幹淨。
「不去。」我看著送請柬的人,微微一笑,「回去帶句話,就說,日後生意場自有機會見面。」
此次回京,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整理部分銀錢開銷,遣人一份送到沈家,一份送往皇宮,又在地圖上比劃。
碧桃不解,「夫人你這是在畫什麼。」
我點點上面的紅色標記,「桃桃啊,你說我們在這開個點心鋪子怎麼樣?」
碧桃笑:「我們已經開了許多鋪子,再開下去,怕是惹眼,遭人打壓。」
我彎眼笑,「有靠山,咱不怕。」
小年剛過,我便又帶著碧桃去了江南,江南水鄉的茶總是格外清甜,我又在那開了一個茶莊,將曬幹的茶葉專門運輸回京城,因著不同於京城的茶葉的,風靡了一時。
再回京城時,沈氏的商鋪已經遍布了各處,我的名聲也響亮起來,以前我雖也管理鋪子,卻隻在背後出謀劃策。
如今大家知道了,京城商會之首的沈氏,是個女人,還是當初那個將夫君告到御前自請和離的女人。
可她不是商戶之女,也不是侯夫人,誰見了都要稱她一聲沈老板。
京中有不少看我不順眼的,背地裡說我沒有女人樣子,沒男人敢娶,空有錢財,人生也是不完整的。
碧桃如今也見了世面,聽見也不氣,隻笑著和他們道:「我夫人的人生的確不完整,隻是表面風光罷了,其實每天都睡在金絲楠木雕花床上,抱著銀子用絲綢錦被擦眼淚,可憐得不得了,不像你們,過得完整極了,想必每日抱著夫君睡吧,與夫君感情定然也是極好,更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妾室吧。」
而我,此時大拋橄欖枝,與其他商戶都有合作往來,畢竟,一家獨大總歸是惹眼的。
大家明裡暗裡都拒絕和陸家商鋪合作,怕觸了我的霉頭,陸家商鋪接連虧損,最終陸旭還是求到我這。
這一年,聽說他新納了幾房妾室,見到我的時候,他與之前大不相同,精氣神都被磨光了。
「聽說,你府中下人要做冬衣,陸家的制衣坊可以……」
他話沒說完,我便開口打斷了,「陸家制衣坊我看過,衣服款式早就不新了,我府中下人怕是看不上,還是算了吧。」
我看向面前容色卑微的男人,「如今和我沈靜姝談合作,陸大人恐怕要排隊,桃桃送客。」
碧桃笑吟吟的將他請了出去,而陸旭臉色漲紅,卻還是一句話沒說。
又想要錢,又想要風骨,陸旭果然不適合做生意。
我轉頭告誡身邊的小丫頭,這小姑娘還是我在江南撿到的,小姑娘當時被賣去揚州,我看著可憐,便將她留在身邊。
「若是你遇見這種情況,便要想辦法說服別人和你合作,衣服款式不新,就說質量好,總之,不能木著光要面子,而不做出任何對策。」
小姑娘懵懵懂懂點頭,乖乖巧巧的,「夫人,我記下來。」
我看著她腳,問道:「腳還疼嗎?」
「不疼了。」她想了想,「可是夫人,阿娘說不裹腳找不到好人家。」
我懶洋洋回道:「她騙你的。」
13
陸家商鋪接連倒閉,陸旭遣散了不少僕人,隻是由奢入儉難,如今全府上下過得拮據,下人都遣散了不少。
我從皇宮回家路上,碰見了柳茹娘,她模樣比起之前更為蒼白,眉眼之中的柔弱散去不少,她朝我行了一禮。
「茹娘是來感謝夫人提點,若非夫人,我恐怕如今還在受嫂嫂磋磨。」
我搖頭,不解道:「什麼提點?」
她也不再追問,自顧自開口:「我以為你會怨我,畢竟確實是我毀了你的平穩人生,也耍了一些自以為是愚蠢的小心思,我當時的確羨慕你,可以陪在陸旭身邊,嫉妒你,可是我想著,表哥愛我就好,你走時,我還十分歡喜,以為終於沒人和我搶表哥了。」
我知曉他的心思,先一步開口,「柳姑娘身份特殊,到底不適合常住府上,對柳姑娘名聲不好。」
「而沈」我笑,「我怨你作甚,不是你也會是別人。」
我在時, 他喜歡柳茹娘的溫順, 可這溫順於他沒有價值, 便覺得厭煩。
說到底,他隻愛自己罷了。
「我原先覺得他好看,有學識,待我好,與其他男人不一樣,可現在才知, 他和別人沒什麼兩樣。」
我:「我沒空聽你說這些不相幹的東西,但柳姑娘,人顧好自己便好。」
我與皇後達成的合作在這幾年內進展格外順利,皇後為我在商場保駕護航,我則成為她的勢力,每年為她帶去一筆不菲的分紅,這些錢,也有一部分進入到國庫之中。
我每月還以皇後的名義定期施粥,如今民間對皇後的風評極好。
這筆買賣,可謂是互惠互利。
那天見皇後,她見笑吟吟和我說起了一件事。
「這一年京城的女子和離數, 竟有一百起, 可少不了有你的作用,你呀,可真是大名人了。」
「既入窮巷, 及時止損, 這道理人人都知, 娘娘可勿要賴我身上。」我笑吟吟轉移話題, 「對了,我沈氏繡坊的繡娘為娘娘做了一件衣裳, 娘娘你可要看看。」
沈氏繡坊的繡娘多是一些窮苦姑娘,我將她們救下,給她們謀生的路, 還特意從蘇州請大師教她們針法,也算我為商做的一點點好事吧。
皇後娘娘嗔怪看我一眼,「都這個時候了, 還想著做生意呢,罷了, 拿上來我瞧瞧, 要是不好看, 我可饒不了你。」
我彎眼一笑,「好勒。」
我回了新買的房子,房子位於地段繁華的街, 搬家那日,府中上下喜氣洋洋。
我抬手,撤下匾額上的紅布。
沈府二子格外清晰,這是以我命名的宅院。
而我, 不會再成為誰的妻子,誰家的主母,我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