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大為震驚的樣子,衝我罵道:
「神經病。」
「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又得請兩位大哥加班了。」
兩位大哥橫眉怒目,這才讓表哥乖乖聽話。
「沒有。」
「你有沒有借高利貸?」
「沒有。」
「投資失敗,破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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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你這都是什麼狗屁問題?詛咒我呢!」
「那我再幫大姨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這樣,過得幸福嗎?」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有什麼魔力,忽然就觸動了表哥的脆弱的神經,他一瞬間發瘋了一般大聲嚷嚷起來:
「我幸不幸福她不知道嗎?從小到大我就沒穿過一件新衣服,一直到大學,我的秋衣秋褲還是女士的。你知道寢室的同學是怎麼嘲笑我的嗎?他們笑我是個性別混淆的變態!你知道我第一次穿新衣服是什麼感覺嗎?羞恥感,我覺得我不配,一件襯衫一百多啊!我一直就沒有一個正確的消費觀,因為我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消費。勤勤懇懇活了二十多年,隻知道埋頭苦讀……」
我從他的表情中看出悲涼,也能揣摩幾分他人生的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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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他能成人成才,大姨的日子過得精打細算,錢都是一分一分省出來的。這也確實造成了表哥自卑、怯懦、不合群的性格缺陷。
可一個農村的女人又沒什麼本事,拉扯大一個孩子已經精疲力竭,還怎麼要求她關注孩子的心理健康。
「你隻知道你生活不易,有沒有想過你媽更比你艱辛?」
我如此一問,他更加激動。
「我當然知道她的艱辛。所以每花出去一塊錢,我都覺得悔恨,我恨我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沒有我,我媽就不必那麼操勞,我也不會體驗那麼多的冷眼嘲笑。我現在經常在想,如果當初沒有用功讀書,而是早早打工賺錢,如果不曾離開那個小縣城,沒有見過這花花世界,現在是不是母慈子孝地活得很幸福?我這條爛命是不是就應該娶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生個鼻涕流到嘴裡都不知道擦的傻小子,我就不該向往城市人的生活……」
看得出原生家庭對他的傷害不小,以至於他將所有的不如意都強加到了原生家庭上。可讓大姨一個人背負這麼多罪責,也太不公平了。
「現在你什麼都有了。城市媳婦家境不錯,孩子聰明伶俐,工作輕松體面……為什麼不能讓你媽也輕松一點兒,讓她也能過上一個舒心的晚年生活?」
「你覺得我什麼都有了?媳婦罵我沒本事,孩子要我得買個學區房,老丈人丈母娘用我幹活比生產隊的驢還勤快,單位裡同事瞧不起我倚仗女方……我活到三十多了,依然是處處被拿捏,時時被擠對。我哪有過一天舒心的日子?她憑什麼有個舒心的晚年?」
他是真的瘋了,相依為命的母親竟然成了仇敵。他將一切原罪都歸於母親,這成了他唯一的情緒出口。
「你無可救藥了。知道大姨為什麼要讓我問你幾個問題嗎?因為直到現在她都不願相信他辛苦拉扯大的仔會恩將仇報。她寧願相信你是因為沾了黃賭毒,交了壞朋友,欠了高利貸……才變成如今的樣子。她甚至說如果真的是那樣,她搭上後半輩子的性命也要幫你把債還了,要扶你走上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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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自己都情不自禁地流淚了,隻有表哥他依舊鐵石心腸。
「什麼是正路?你憑什麼定義正路?我結婚的時候女方要 30 萬彩禮就合情合理,我媽結婚要 30 萬彩禮就萬人唾棄,為什麼?我不過是想走一條與城裡人一樣的路,可結果呢,人人喊打!」
表哥真的無藥可救了,他沉浸在自己的邏輯之中,覺得他所求的東西一點兒都不過分,全天下都欠他的。
「沒人欠你的,尤其你媽沒有欠你什麼!你能有今天的生活是你媽全心全意默默付出的結果。想要過得更好,想要別人尊敬,想要下一代富足,那些都是你該努力的,而不是伸手再朝母親要。你已經三十好幾了,多少該有點兒擔當了吧?」
「誰規定三十多就要有擔當?你也二十大幾了吧,你能擔當得了什麼?是能在北京買車買房?還是能讓鄉下的父母住進別墅?」
「我至少能擔當得起自己的生活,不會沒有尊嚴地伸手花爸媽的錢!」
「尊嚴?尊嚴值幾個錢?」
我忍無可忍,甩手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
大姨怎麼就養了這麼一個兒子,沒有少爺命還偏偏想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生活。
我真是沒法和這個瘋子說話了。最後又通知了他兩件事。
第一大姨要結婚了,婚禮在老家風風光光地辦。要讓大伙都知道,大姨辛苦一輩子終於混出頭了。至於他這個兒子到不到無所謂,祝福不祝福也無所謂。但他要是想去現場鬧事,我保證那邊的工地大哥絕不比這兩個體格弱。
第二老兩口結婚前要做婚前財產公證。堅決杜絕不孝子圖謀大叔家產的可能性,要把他們這種想法掐S在搖籃裡。
「你既然覺得你現在的生活千瘡百孔,那接下來我會讓你體會到什麼才是艱難苦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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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表哥和大姨之間的拉鋸戰,戰場一直都在大姨的領土上。換句話說,大姨一直都是防守,表哥一家肆無忌憚地進攻。
這一次,我要替大姨轉守為攻了。
我讓光頭大兄弟安排了幾個當地的工人,工資照發不用幹活,就每天盯著表哥。
但凡抓住他一點兒違規的證據,立馬實名舉報。我要讓他這一年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沒多久表哥就被舉報了違規吃喝,接收宴請。
這一個多月他交材料做檢查,賠笑臉也賠不是,忙得不亦樂乎。
這事兒還沒完全結束呢,又因為一張和下屬企業女職工舉止親密的照片被舉報了。
嶽父大人一生氣也不給他兜著了,通報批評,調離崗位。
緊接著又因為搭乘單位公車回了一趟家,被舉報違規使用公車。
三個月連著被舉報了三次,他現在乖得像隻耗子一樣,走路都得貼著牆根。
兩位大哥又跟了一個月一點兒收獲都沒有,給我打電話都帶著歉疚。
「是真抓不著啥把柄了。這一個月他騎自行車上下班了,公司和家兩點一線,連個紅綠燈都沒闖過。」
「他嶽父不是和他一個單位的嗎?他這裡沒收獲就跟他嶽父,他老婆也在機關工作, 你倆一人盯一個,不可能一點事兒都沒有。」
當初說過要讓他這一年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是個言而有信之人,怎麼能半途而廢。
果然, 在兩位大哥的努力下, 他們一家子雞飛狗跳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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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我就接到了表哥的電話, 電話裡他的聲音很憔悴。
「別搞我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以後老S不相往來, 行嗎?」
我知道這個電話他早晚都得打來,隻是沒想到這才半年多他就撐不下去了。
「這半年,日子不好過吧?想恢復從前的平靜生活了?」
「想。」
「這樣雞飛蛋打的日子,大姨扛過了三十二年。經常是白天在工廠裡被組長罵, 晚上在飯店裡被老板刁難,沒日沒夜地幹活還得抽空給你回家做飯。如果你扛不住了, 不妨打電話問問你媽, 問問她是怎麼扛過三十多年的。」
表哥這次沒有激動地反擊我。
「我錯了。我保證以後不再難為我媽了。放過我吧。」
「你這電話打錯了,我和你無冤無仇的,談不上放過不放過。道歉也得找對人啊!」
說完我就掛了他的電話。
其實接電話的時候,我就在大姨家。大姨和姨夫在廚房忙乎著做飯。
我和光頭大兄弟坐在客廳看電視。
「誰的電話啊?」
大兄弟問。
「管得著嗎?我是你姐, 輪得著你查我啊?」
「不是吧?談戀愛啦!不是說話了你要談戀愛,先考慮我的嗎?」
「誰和你說好了……」
「那天就在我爸媽家, 咱們喝完酒, 你就坐在那……」
這麼大個塊頭,矯情起來跟個小孩子似的。
「我考慮過了, 你沒通過。」
「為什麼啊?我哪兒做得不好?」
「挺大個人了,一點兒眼力見兒沒有。你爸媽都在廚房裡忙乎呢,你坐在這看電視合適嗎?」
大兄弟還跟我頂嘴。
「你不是也在這坐著呢嗎?」
「我是客人, 你跟我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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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不開眼。你大姨命苦啊!」
「(我」這個時候, 大姨的手機忽然就亮了。
來電話的正是表哥。
我隨手就把他電話掛掉了。
就這樣表哥打來了三次, 我掛掉了他三次。
大姨可能這輩子都沒掛過他的電話吧, 沒有什麼是比她大兒子還重要的了。
也是這份獨寵吧,把表哥寵出了少爺病。
所以,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 大姨這個母親做得並不合格。
現在隻能是我替她教育兒子了。
大姨的手機一閃,微信裡來了一條信息, 不看也知道是表哥發來的。
【媽, 咋不接我電話?】
我想了想,隨手就幫大姨回復了。
【有事?】
【別讓劉慧敏搞我了。我現在在單位抬不起頭,在家裡直不起腰, 日子沒法過了。】
【那年你姥姥把你送走, 我在她床前跪了一天一夜,那才真是直不起腰抬不起頭。】
【媽我錯了,我太自私了。】
我不知道他在打出這行字的時候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 但我覺得如果一告饒就放手,孩子是得不到教育的。
我立馬刪除了和他的聊天記錄以及未接來電通知。
要想根治他這個凡事都怪原生家庭的臭毛病,一個療程顯然是不夠。
過完這個年,我打算在網上發個懸賞公告, 懸賞 10 萬全網徵集表哥違規違法證據。
我要讓他知道,原生家庭可能為他提供不了向上的階梯了,但向下滑落的深淵要多深有多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