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擦黑了,車水馬龍、小商販吆喝的聲音讓我心亂如麻。
閃爍的霓虹燈模糊了我的雙眼,眼淚撲簌簌地下。
偌大的一個城市,我竟然不知道去哪裡。
可笑啊,活到了這把年紀,我才發現自己除了兒子家,無依無靠。
可那個像螞蟥一樣壓榨我、吸幹我的家,我是不願意再回去了。
我也不想回老家,因為不想看見我那個日日酗酒,隻會埋怨我不體諒親家、不好好帶孫子的老公。
我一邊哭一邊走在沿江的小路上,孤獨和悲涼裹挾著我。
我接到了兒子的電話:「媽,你這又是整哪出啊?快回來!豆豆哭著找你呢!」
手機裡傳來豆豆哭得沙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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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絞痛,緊緊咬著嘴唇。
他繼續說:「玥玥不是誠心的,你跟她置什麼氣呢?你在哪啊?趕緊回來!」
我的心像掉進了冰窟裡,從頭冷到腳。
心存的最後那一點星火,被他的話撲滅了。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了,不管我為他做什麼,付出了多少隱忍和努力,做出多少犧牲和讓步,他都不會真心體諒我的。
他永遠都隻會站在兒媳那一頭,替她開脫和辯解。
錯的人是我,不懂事的是我,不夠大度的是我,罪人更是我。
我咬了咬牙:「徐彥,我不會回去了,你也不用再給我打電話,以後你們自己過吧!」
我頓了頓,聲音僵硬生冷,「這個媽,我不當了!」
6
「媽,你別鬧……」
沒等他說完,我就掛了電話並且拉黑。
不僅如此,我還拉黑了兒媳和她一家,退出「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聊。
我打通了同村一個姐妹的電話。
她叫春蘭,十多年前我們一起在縣城的餐館做過幫廚。
後來她老公在工地掙了錢,一家就搬到市裡來,開了家賣裝修材料的小店。
我在她家住了一晚。
我倆躺床上嘮嗑,回憶起年輕時的點滴。
說著說著,想到現在悽涼的處境,我忍不住又掉眼淚。
她安慰我:「秀芬,靠人不如靠己,離開那幾個吸血鬼,我相信你能過得更好。」
我抿著唇:「我……我能行嗎?我都這把年紀了。」
「這年紀咋了?就你這相貌和身材,還是我們這年紀裡的大美女呢!當年你那意氣風發的勁兒哪去了?振作起來!」
看著鏡中的臉,已然被歲月勾勒出了痕跡。
但仔細看,輪廓清晰,五官依然有秀麗感。
身材也沒有發福,依稀能辨認出年輕時的模樣。
春蘭繼續說:「況且,你自己有那麼多年做餛飩的手藝,還怕掙不到錢嗎?要不,你自己開個店?」
我有點不自信:「這麼多年我都是幫人幹活,沒有管理店面的經驗,而且……我也拿不出那麼多錢盤個店面呀。」
春蘭想了想:「我可以借給你,當年咱倆在宿舍住,我感染肺炎,發高燒昏厥,要不是你及時送我去找大夫,我可能都活不過那一晚。雖然我現在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但你要是有需要,能幫多少,我就幫多少!」
我突然感動得說不出話,推辭道:「不,不用,你兒子還沒結婚,以後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要不,我擺個攤子吧?南門夜市那塊,租金也不多,我應該能承受得起。」
我突然像看到了曙光一樣,一下子從剛才悲慟的情緒中燃起希望。
春蘭給我擦了擦眼淚,笑著說:「這就對了嘛,當年爭強好勝的秀芬回來了!那麼苦的日子我們都挺過來了,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你!你盡管去做,吃住你都可以在我這,有困難就跟我說,有我當你堅實的後盾!」
7
就這樣,我暫時借住在春蘭家,在夜市擺了個餛飩攤。
主售大肉、三鮮和魚肉三種餡料的餛飩。
其中魚肉餛飩是招牌。
每天去菜市場買新鮮的青魚肉,去骨,挑出小刺,攪成肉末後反復捶打,這樣更有嚼勁。
混勻拌上秘制的調料後,做成一隻隻皮薄肉厚的月牙形餛飩。
再配上用魚骨和幾種藥材熬制的高湯,撒上蔥花。
一口咬下去,鮮美濃鬱的湯汁在口中化開,鮮而不腥的魚肉 Q 彈爽滑,在舌尖蔓延開來,令人回味無窮。
顧客們吃了都贊不絕口。
沒多久,我用料新鮮實在、味道一絕的口碑做了起來,攤位的生意越來越好。
我穿得整潔大方,幹活利索,服務態度又好,時不時和他們聊幾句,經常把笑容掛在嘴邊。
有些顧客笑稱我為「最美餛飩阿姨」。
名聲打出去後,來吃餛飩的人絡繹不絕,有時候還要取號排隊。
每天忙完之後已經凌晨四五點。
天邊泛白,曙光悄然灑落,照亮了開始忙碌的街道,也驅散了我生活的陰霾。
隨著收入的增加,我也不好意思總麻煩春蘭,便搬出來租了個小單間。
地方不大,夠我一個人住,有個挺寬敞的廚房,已經心滿意足。
每天掐著時間處理食材,出攤、收攤……忙碌,又充實。
闲暇之餘,刷刷手機,到外面的公園散散步。
甚至重新拿起筆,練幾個字。
年少時沒有條件,年輕時又開始囿於孩子和家務,現在重拾興趣,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我把房間打理得井井有條,陽光透過玻璃鋪灑下來,暖暖的,很愜意。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真實地活著。
並且,不為他人,是為自己而活。
其間,徐德貴多次給我打電話。
我隻告訴他自己過得不錯,不用他操心。
他罵罵咧咧地叫我回去帶孫子,我果斷掛電話,甚至還換了手機號。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平靜的生活突然被打破。
徐德貴不知道跟誰打聽到我在夜市擺攤。
攜著兒子、兒媳還有豆豆一起來大鬧。
8
看我的攤位座無虛席,徐德貴大聲呵斥:「好你個李秀芬,拋夫棄子自己在這掙錢,不管我們S活,你還要不要臉!」
徐彥也怒不可遏:「媽,你一聲不吭就玩失蹤,電話也不接,我們的生活費你也不給,欠嶽父嶽母那 10W 塊也該還了,你這算怎麼回事?」
周玥抱著豆豆,嘴裡嘀嘀咕咕:「你奶奶壞,不要你了,自己在這掙大錢享福。」
豆豆好長時間沒見過我,顯然已經把我忘了,跟著她惡狠狠地盯著我。
他這時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學她媽媽的口氣:「壞奶奶,打S你,打S你!」
說完,還衝我吐唾沫。
我的心一陣酸痛,那個粉雕玉琢的可愛小人兒,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想在大庭廣眾下大動幹戈,影響我的生意。
可他們擺明就是來砸場子的。
豆豆在攤位間亂竄,搶顧客的勺子、亂扔桌上的筷子。
周玥在那笑著誇「好寶寶真棒」,也不阻止。
徐德貴罵罵咧咧,越說越激動,甚至還踢我的攤位。
顧客們被他們的陣仗嚇得趕緊結賬。
也有兩個熟客替我說話:「大叔,阿姨在這天天辛苦賣餛飩掙點錢,你怎麼說話這麼難聽呢?」
「就是,難不成你們一大家子,還要阿姨一個人來養活?你們都是殘疾人嗎?」
徐德貴一聽怒了,直接摔了人家的碗,碎片和湯水灑了一地。
「老子的女人,老子想罵就罵,想打就打,你們管得著嗎?你們算哪根蔥?」
徐德貴和顧客推搡起來,徐彥也氣不過自己老爸被人譏諷,上去揮拳打起來。
場面一度混亂。
殃及了周圍幾個攤位,打壞了人家的設備,滿地狼藉。
兩位顧客被他們打得臉上掛彩。
警察來後,讓他們賠償了其他攤主的損失和顧客的醫藥費,並以違反治安管理的名義拘留了七天。
並警告他們,以後如果再來鬧,會加大處罰力度。
兒子怕留案底,連忙點頭稱是。
半個月後,徐德貴又給我打電話。
我以為他又在想搞什麼幺蛾子。
他說家裡拆遷款下來了,催我回老家,有重要的事商量。
我一進門,黑壓壓一群人圍著我。
9
除了徐德貴,兒子和他嶽父嶽母一家,還有徐家的幾個兄弟姐妹。
他們開始輪番攻擊我。
徐德貴埋怨:「李秀芬,你自己一個人倒是快活了,家裡亂成一鍋粥你知道嗎?」
我環視了一周,屋裡臭氣燻天,蠅蟲亂飛,滿地的酒瓶和煙頭以及泡面盒。
周玥嫌棄地直捂鼻子,抱著豆豆不肯進屋。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徐德貴把家裡造成了個垃圾場。
但我現在內心毫無波瀾。
因為,我根本就不打算回這個家了。
徐彥說:「媽,你看看這個家都成什麼樣子了?你真不打算管我們了?」
我說:「你說對了,我就是管太多了,才讓你們覺得什麼都該我來做。現在我想通了,放手讓你們自己來,以後,我再也不會管了!」
他臭著個臉不吱聲。
親家公更是沒個好臉色:「親家母,你那個餛飩攤就別擺了,回來照顧豆豆吧。一個女人在外面拋頭露面擺地攤算什麼,也不體面,不要讓別人看我們家笑話。」
徐德貴說:「拆遷款下來,咱們就把錢給兒子,他們想再買套學區房,過幾年好讓豆豆上學用。」
我看著這一家子醜惡的嘴臉,冷冷笑了:「你的錢,你愛給就給,我管不著,但我名下的那份錢,我是不會給的。」
徐彥大聲說:「媽,你這什麼意思?家裡就我這麼個兒子,你不給我給誰?」
那幾個看熱鬧的親戚斥責我不懂事,掉錢眼裡了。
大姑子嗑著瓜子:「秀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哪有親媽不把錢留給兒子的,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留到棺材裡去啊?跟兒子搶錢,你也不怕列祖列宗笑話!」
我懟她:「誰的祖宗,我的祖宗可在李家村,他們隻會誇我會掙錢。你家祖宗在哪?哦,你那天天遊手好闲把家裡的錢都賭光還被人打斷一條腿的兒子,才是你祖宗!」
大姑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得差點被瓜子殼嗆S。
周玥面目猙獰:「徐彥是你們兒子,拆遷款也有他的一份,這錢,你不給,也得給!」
我捋了捋頭發,漫不經心地道:「房屋徵收拆遷補償是給被徵收人的,子女沒有權分,老家的房子在我和徐德貴名下,和你們有什麼關系?」
他們家一聽,臉氣得通紅。
徐彥放狠話:「媽,你要是做得這麼絕,可別怪我心狠!以後我可不給你養老,更不可能給你摔盆!」
我笑了:「人S了無非一捧黃土,你都自身難保,我還指望你來給我養老?放心,我自己能養活自己!」
他氣壞了:「你可別後悔!」
他們一家面如菜色地走了。
拿到拆遷款後,我跟徐德貴提出離婚。
徐德貴驚得張大嘴巴:「你瘋了?拿了錢就想跑,沒門!」
他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罵我是被鬼上身,沒心肝,咒我以後S在外頭沒人收屍。
隨後突然又像川劇變臉一樣轉變語調:「秀芬,你別衝動,咱都一大把年紀了離什麼婚?這不讓村裡人笑話S,你不嫌丟人啊?再說了,離了我,你還能找誰去?我不離,堅決不離!」
我推開他散發煙酒味、臭烘烘的臉:「這你就別管了,反正,這婚,離定了!」
10
徐德貴拒不離婚。
春蘭說這事不好辦,就算去起訴,流程繁瑣不說,還可能判不下來。
我一時愁得輾轉反側,隻能在網上匿名發個帖子抒發胸中煩悶。
沒想到好幾個人給我留言。
大部分都是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姐妹,跟我訴說自己的遭遇。
我們甚至建了個「吐槽渣男群」。
傾訴家庭生活的苦澀,抱團取暖,甚至為對方出謀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