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掙別墅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
也就是說,我也有腦機接口,我真的是真人。
我說為什麼 npc 還需要休息睡覺。
我說為什麼 npc 還能有自我意識,原來,原來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麼,沈知白以前對我的「諄諄教誨」,說「我們」不是真人,隻是服務玩家的 npc 算什麼?
那我在他的誘哄下認清「現實」後,放棄尋找真理轉而隻期翼能在這個虛擬的遊戲裡好好過日子算什麼?
11
Advertisement
我記得我剛「出生」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真如白紙嬰兒一般。
那時候 npc 出生的方式沒有這麼真實,而是直接被快遞箱打包扔進來。
而當我在那和嬰兒沒有區別的時期,出生後的第一反應竟不是哭,而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個三角區域。
然後抱著頭瑟瑟發抖。
後來沈知白找到了我,把我抱回了他的關卡,並照顧我教會了我基本的常識。
在學會說話後,我曾多次向他表示「想回家」、「想家人」。
雖然,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兩個詞的具象含義,但潛意識告訴我,我的「家」很重要。
沈知白在聽到這個詞眼的時候總會非常不耐。
他會一遍又一遍告訴我,我腦中對「家」的概念隻是系統在創造我之初給我植入的設定。
他說,我沒有家,我隻是服務遊戲運行的 npc。
他說,但是他會愛我,他會給我一個家。
他說的都特麼是屁話。
騙子。
12
回到公寓沒多久,客廳如同昨晚一樣響起了腳步聲。
明顯不止一個人。
我拉開燈,赫然見到昨晚那少年和蕭钺一前一後站在一起。
看來不是一個人。
不過他倆好像認識。「蕭钺?!你還好意思來見瑤瑤!臉皮真厚!」
說罷,二人便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眼見我這兒小公寓要被這兩條狼狗給拆了,我急忙吼住了他倆。
然後拉走那個少年。
「你也認識我是嗎?一早就認識?」
「我就是真的人是嗎?」
不同於蕭钺的隱瞞,這個少年流露出了明顯的高興神色。「你終於自己想起了!我要出去告訴——」
「塞繆爾——」
原來他叫塞繆爾。
塞繆爾激動的聲音戛然而止,瞬間被狂化的蕭钺撲倒在地。
連帶著我也倒在了地上。
蕭钺捂著我的耳朵,然後朝塞繆爾釋放了一個技能。
超高分貝的聲音將玻璃窗都震碎了。
而塞繆爾也如他所願地暈了過去。
我控制不住淚腺,兩眼淚花直淌,聲線顫抖:「你要幹什麼……我已經知道了……」
總是溫和的蕭钺此刻眼底猩紅,頗有癲狂之色。
回答我的話也牛頭不對馬嘴——
「沒有,沒事的阿姜,我在這兒,一直在這兒……」
「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們一直在一起好嗎?」
旁邊就有個現成的教訓,我哪裡敢不順從他的話。
隻好捂著嘴噙著淚點了點頭。
「阿姜和阿钺當然會永遠在一起。」
我順著他的手臂將自己的身體貼了上去,暫時安撫住了這個定時炸彈。
「乖啊姜。」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無比珍重。
13
蕭钺和塞繆爾一樣,在即將開服的前幾分鍾被彈了出去。
但塞繆爾不知為何還在這裡。
我搖了搖他,沒有搖醒。
遂再次拖著疲憊的身體換衣服去了。
正準備出門,卻剛巧聽到一聲悶哼。
那塞繆爾頭上玩家的標識消失不見,身體逐漸被淡粉的薄膜包裹住,漸漸變得透明。
意識到什麼的我火速跑到了 NPC 出生點那裡去。
果然,那裡蠕動了起來。
我照舊戳開了包裹他的胎膜。
裡面的人赫然露出臉來。
這不正是剛才消失的少年?
我想我快要接近真相了,迫不及待地叫醒了他。
他的眼皮顫動了幾下,艱難地睜開了——懵懂的雙眼。
「你是誰?我是誰?這裡是哪裡?」
好,失憶三連問。
我失望地搖了搖頭,線索斷了……
不過這件事加上沈知白妹妹說的「弄昏迷」,我大概猜到了一點眉目。
現實世界中昏迷不醒的人會進入遊戲世界成為 npc,而這些 npc 有些失憶有些不會失憶。
那麼新的問題又來了,失憶的標準是什麼?為什麼不告訴失憶的人真相?
我把這些疑惑揣進肚子裡。
先把塞繆爾帶回了家,然後再去上班。
14
顧凜好像很不滿意我違背他的命令又來上班。
但是我真的迫切需要一個答案。
在撒嬌賣萌之後,我頂著兩宿沒睡好的黑眼圈再次上崗。
蕭钺和昨天一樣殷勤地來給我送人頭,並帶飛了一堆菜鳥來我這兒給我S。
我心不在焉地S完一個又一個,無限重復著摘心、擦血、歸位的動作。
我在等一個人。
在等一個正急切地找我的人。
我心跳得嘭嘭快,摘心的動作也越來越熟稔。
在第九次泄憤般用力扯下蕭钺的數據心髒後,我終於感受到了那股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氣場。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所有玩家和 npc 們都注視著那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沈知白。
「這不是第一關的惡靈總督嗎?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我靠你眼睛瞎了,還有,前面幾關是開掛開過來的嗎?這明明是第八關的驚悚公爵!」
「都閃開!你們都瞎幾把亂說!我大號打通關過,這明明是最後一關的言靈者!」
……
玩家們亂成了一鍋粥,討論的架勢越來越大,聲音卻越來越小。
不是他們放低了聲音,而是沈知白動用權限,將玩家和 NPC 之間屏蔽了起來。
顧凜和塔裡等人見狀不妙,想要攻擊,卻被不明力量桎梏住了身體。
沈知白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臉色陰沉,氣場凝重。
他在我面前半跪了下來,伸手想要觸摸我。
但被掙脫開束縛的顧凜擋住:「要碰阿姜先過我這關!」
然後,顧凜的胸前就炸開了一朵血花。
沈知白無知無覺地伸出帶血的手指,時隔許久再次掐住了我的臉頰,愛不釋手地捏弄了幾下。
意識到我和他之間巨大的實力差距的我隻得先順著這頭暴怒的雄獅的毛。
待他揉搓完畢後,沉默的少年終於開了口。
磁性的聲音喑啞又引人墮落:
「我的好阿姜,你沒有被允許離開我哦。」
「不過沒關系,小白永遠不會生阿姜的氣。」
「現在,我帶阿姜回家好嗎?」
他不由分說地抱起了我,喉間輕哼著詭譎歡快的調子。
我內心卻升起一股無名火。
我沙啞著嗓音很窩囊地質問他:「你有好多馬甲。」
沈知白臉色不改:「那是因為要更好地保護阿姜。」
我繼續詰難:「可我知道你還有兩個身份。」
「一個,是和普通 NPC 對應的管理者;一個,是和所有虛擬人物對應的,真人。」
沈知白停下了腳步,注視我的眼神逐漸幽深。
可下一秒,這份幽深便即刻轉為了慌亂。
「阿姜——」
15
白光乍現,耳邊是檢測器持續的滴答聲,鼻尖縈繞著幾乎要浸潤進骨子裡的消毒水味。
「醒了!醒了!醫生,快去叫醫生!」
一道親切的帶著口音的中年女人的聲音從耳道鑽進了我的腦海。
是……媽媽。
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
我是光宇科技總裁的女兒姜瑤,因為父親的生意大,我的交友圈也深受他生意的影響。
最開始,我和另一家科技公司的繼承人沈知白關系要好,甚至一度到了要定娃娃親的地步。
但不久之後,兩家父親因為理念不同鬧掰,我也和沈知白斷了聯系。
轉而和父親新的生意伙伴的孩子塞繆爾、蕭钺等人玩耍。
長大後我們一起進入國際學院深造,恰好又遇到了沈知白。
此時的他已經變得陰鬱孤僻,總是用黏稠陰冷的目光注視著我。
與此同時我也越來越討厭他。
直到他引導我發現身為我男朋友的蕭钺出軌的事情後,出言嘲諷我挑男人的眼光差,我對他的厭惡更是達到了頂峰。
在國際學院的第二年,學校組織夏令營,我們幾個包括沈知白都參加了。
一次活動當中,正收集稀有植物的我意外聽到了沈知白和他父親通話的內容。
竟發現他父親為了開發新遊戲準備將植物人病人這些活生生的人訓練成 NPC 來增加他們的遊戲自由度。
他們對外宣稱是讓不能活動的植物人在裡面能活動有事幹,不至於到時候醒來時回想自己過去空蕩蕩的幾年想成抑鬱。
但實際上為了遊戲的可持續發展,他們會在機器上做手腳,那些接入他們遊戲腦機接口的植物人們,其中有九成的人百分百不會再醒來。
至於那剩下的可以醒來的一成,是隨機挑選的幸運兒,用來掩人耳目。
並且為了不讓意外發生,每個進入遊戲的玩家都必須籤訂「不主動告訴 NPC 他們是真人」以及「不能在遊戲裡和其他玩家討論此事」的合約,並宣稱這是為了不讓病人們的大腦受到二次刺激。
我在聽到這些時,整個人都仿佛被雷劈了一樣。
驚慌之中,我自然發出了不小的動靜,被沈知白發現了。
他當時沒有什麼表情,但還是嚇得我連連後退,甚至一不小心踩空,掉下了山坡。
前來找我、想道歉和好的蕭钺及時出現抱住了我,但也沒有站穩,最後和我一起滾了下去。
最後他受了嚴重的外傷,我陷入了昏迷。
接著後來……
應該就是父親聽信了沈父的忽悠,為了我在醒來後能正常生活把我的意識連入了遊戲。
我和其他病人在遊戲方的精準操控下失憶。
而沈知白為了心裡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提前主動接入了遊戲,沒有失憶,還成了遊戲的「管理者」。
守著我出現後,將我馴養成了他喜歡的樣子。
並在我腦海裡SS釘下「我是 NPC」這個思想鋼印,以防我這個唯一知情的外人醒來暴露他們父子的商業大計。
後來出現的蕭钺,則利用這個機會,費盡心思想讓失憶的、對他沒有恨意的我和他一直沉溺在虛擬「和諧」的遊戲裡。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媽媽哭花了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顫抖著手指了指我頭上的腦機接口,又指了指掛在床頭上類似於電腦屏幕的東西。
媽媽上前挽住我的手指,輕柔地說:「乖乖,在遊戲裡辛苦了,媽媽在顯示屏裡看到你的心聲,你一直想要大別墅,是不是在遊戲裡住得不好?」
「以前誤會你沈叔叔了,他也是個好人,如果沒有這個,我乖寶這兩年在病床上得多難熬。」
不,不是這樣的,如果沒有這個,我早就醒了……
我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很難發聲。
媽媽俯身將耳朵湊到我嘴邊。
我沙啞著嗓子,艱難地吐言:「報、報警。」
16
證據確鑿,沈父及《S神今夜降臨》的其他責任人被捕入獄。
沈父不把其他人的命當命,倒是挺心疼自己兒子, 花了大功夫把沈知白保了下來。
然後為防病人家屬來鬧事,還把他送進了安保級別極高的精神療養院。
這家伙沒有精神病, 進去純粹是躲災。
但他卻老借著精神病的由頭鬧自殘要見我。
我本不想去的,但看在他繼妹的面子上還是偶爾會去見他一次。
當初他繼妹後知後覺認錯人了後,怕被他發現說教,於是退出了遊戲。
天天抱著監控器看我的動向, 生怕我大腦受到「二次刺激」,生怕她自己害了人。
但漸漸地,隨著我逐漸覺醒, 她也察覺到了這個遊戲的不正常之處。
她偷摸翻了沈父的文件, 發現了其中的驚天秘密。
她不想沈父再繼續錯下去,於是找到總開關,將所有病人和遊戲的連接都切斷了。
隨之,本該醒來的也就即刻醒來了。
當然,還有病情較重,還醒不來的。
比如顧凜和塔裡, 他們兩個和我在現實中確實互不認識。
17
顧凜和塔裡在現實生活中也是手足好友。
是兩個喜歡極限運動的青年。
他們在攀登珠峰時出了意外, 成了植物人的狀態, 至今還沒有醒來。
體徵什麼的倒是穩定,醒來應該隻是時間問題。
想著在遊戲中也算是共患難, 而且顧凜對我也……挺在乎的。
所以我會經常去看望他們, 自言自語說些話,希望能多少有些作用, 讓他們快點醒來。
我有些憐憫地拍了拍沉睡中的顧凜的手,上面布滿厚厚的老繭, 這些是他肆意多年挑戰生命極限的勳章。
而現在, 他卻被囚在這充滿消毒水味的方寸之間。
「塞繆爾, 走吧。」
清雋的青年熟練地給我披上外套和圍巾, 一隻手攬住我的肩, 一隻手挎著長柄傘。
外面風雪雖然小了一點,但還是能把人打湿的程度。
塞繆爾醒來後就一刻不停地跟著我, 生怕我再出什麼意外,還將本該由佣人做的事也包攬了。
當然,其中也有防惡犬的因素。
不遠處的青年身形颀長, 氣質憂鬱, 左手已經截肢,換成了機械臂。
明明是個活人, 卻讓人無端覺得他比大雪還要寒冷。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渣男。」
塞繆爾一邊罵著蕭钺,一邊打開了長柄傘,傾向我的位置。
我斂下眼眸, 略帶疑惑:「他不是被陷害的嗎?」
我的前任上司手沾著我現任上司的血,把我從趕著給我送命的玩家群裡撈了出來。
「—「」我沒有正面回答, 腦海裡又想起他在遊戲裡的癲狂樣子。
「不過, 也不是個好人。」
塞繆爾輕笑一聲,不動聲色地湊近我, 聲音低沉:「那瑤瑤別原諒他。」
「嗯……看他表現。」畢竟他也實打實為了救掉下山坡的我摔斷了一隻胳膊。
「啊、啊?不要啊, 我還沒上位呢,瑤瑤你讓我上位好不好?」
風雪漸停,乘虛而入的日光給這座鋼鐵森林蒙上了一層暖黃的濾鏡。
這是從遊戲世界出來後的第一個晴天。
好久沒有這麼真實地活過了。
我貪婪地吸了一口融雪的沁脾感,心情頗好, 轉頭看了看期期艾艾的塞繆爾,狡黠一笑:
「這個嘛,看你表現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