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宮牆淒淒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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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如今帝京誰不知韓舒陽這太子做得岌岌可危。


 


御史臺上每日彈劾他的折子不說上千也有幾百。


 


最嚴重的便是疑他身世或有參假可能,恐會有汙真龍血脈。


 


這是皇後與宰輔的主意。


 


即使韓舒陽有立國之功,前朝眾臣面對此授意紛紛有倒戈之意。


 


也是,韓源要的是一把有用的刀。


 


用完自然要棄之。


 


他韓舒陽沒有外戚幫扶,怎會安然坐穩坐這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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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本人卻毫不在意,每日除了用心處理手頭的政事,就是來萬花樓裡尋我聽曲。


 


這樣一來,御史臺又有可以參他的理由,那便是留戀與勾欄瓦舍,沉迷聲色 ,恐有耽國之大事的風險。


 


一日曲畢,我問他:「殿下,不怕嘛?」


 


隻見韓舒陽將我一把拉進懷中,眼神繾綣溫柔,「孤有熙朝,怕什麼?」


 


是,我有辦法。


 


皇後想要他的兒子成為未來的大梁帝王,但她忽略了一點。


 


縱使他們能在朝堂上翻覆雲雨,也得掂量掂量天下萬民的力量。


 


很早之前,我便讓無衣暗中尋找大梁眾位皇嗣的把柄。


 


如今卻派上了用場。


 


同安王韓暉煊,早年為惠州守將時所犯下強搶民女,草菅人命之罪的當事人不久之後便會手握證據趕來帝京,敲響大理寺門前的登聞鼓。


 


一個背著數十條人命的「真龍血脈」,就算是有貴人扶持,因著天大的輿論,大梁的百姓也不會同意選他入主東宮。


 


事成之後,大街小巷傳遍聖上將同安王幽禁與府內的旨意時,韓舒陽正與我在床榻上大汗淋漓。


 


面前的男人眼神迷離,假意歡好的手卻落在我脖頸的致命之處:「熙朝真是好手段,隻是不知,孤有什麼致命把柄在你的手裡?」


 


「殿下真是說笑,您自授封以來,事無巨細將大小政事處理妥當,竟一件冤假錯案都未曾有過,若如不然,奴家又怎會找上您施展我的宏圖大計呢?」


 


韓舒陽不信,手上的力氣大了好些,窒息之感瞬時而來。


 


「不……不如放出假消息,誘騙同安王來S你,奴……奴家趁機了結他性命,為……為殿下分憂,如何?」


 


韓舒陽聽聞轉手將我鬢邊碎發順置耳後,語氣多了幾分暖意,「如此,甚好。」


 


又逃過一劫。


 


桌上擺著幾份點心,每每韓舒陽來過都會帶上。


 


看來,他很喜歡吃桃夭館的點心。


 


尤其是裡面的桃花糕,我嘗著也很是不錯。


 


還記得從前,他每每進宮也會帶來一些點心。


 


我放肆地吃著,桃花糕的碎屑就這樣灑在韓舒陽的衣袖和他最愛的琴上。


 


他隻是拂去,然後撫著我的頭道:「小心點,否則以後可就吃不到了。」


 


「隻要有你在,我怎會吃不到。」


 


他沉默不語,眼神好似變了又變。


 


當初我不堪在意,如今細細想來卻已是心涼徹骨。


 


或許,他在那時他早已預見今日的結局。


 


隻是不知,我還有機會重活這一世吧。


 


我將書案後掛著的空山新雨圖挪了一個位置,一道暗門將將開啟。


 


走入密室,裡面全部放著五年來萬花樓密探為我尋來的新貴皇族的秘事卷軸。


 


每個人曾經做過的腌臜事都騰然躍與紙上,隻有寫著當朝太子韓舒陽銘牌下的架上,空蕩極了。


 


我真的,沒有說謊。


 


7


 


彼時,大梁西南傳來消息,苦寒之地久旱逢甘霖,皆因太子前些時日前往太廟誠心祈雨所至。


 


一時之間,天下無一不對韓舒陽心悅誠服,直說若不是「真龍之子」何至能感動上蒼,求來福祉,造福蒼生呢?


 


是否是「真龍血脈」的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這裡面全是我暗自推波助瀾的結果。


 


陛下大悅,在治政殿上對太子大肆誇贊。


 


韓舒陽一時又風光無限,要在邀月酒樓大擺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宴。


 


宴席上人山人海,全帝京的人都來湊熱鬧。


 


我被請去獻舞,正是我的除掉韓輝煊好時機。


 


宴席上,我冷眼看他與眾臣推杯換盞,張弛有度,笑容滿面下卻全然都是心計權謀。


 


他好像變了很多,他以前從不穿這樣刺眼張揚的紅的。


 


還有,他從前從沒說過如此假人假面的話語的。


 


或許,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人,隻是當時我懵懂無知又情竇初開被這天衣無縫的偽裝全然騙了。


 


我與韓舒陽聯手將同安王騙到雅間時,隻有我和韓輝煊在。


 


頭上的合歡簪子淬了毒,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刺入了他的心房。


 


「是你慫恿郭有江上呈了將前朝皇嗣流放改為凌遲處S的奏折!」


 


聽聞此言,韓輝煊的臉刷的一下便白了,「你是……誰?」


 


「自是前朝取你性命之人!」


 


「你不會是,那失蹤的公主沈南熙吧?」


 


「你竟勾結韓舒陽那狗崽子聯手要S了本王?看來你怕是也離S不遠了,哈哈哈……」


 


韓輝煊突然笑的猖狂,我卻不解,「你笑什麼?」


 


「我笑你復仇復錯了人,卻不知?」


 


「什麼意思?」


 


「郭有江那條畜牲,不知一人共侍二主是什麼下場?」


 


「你可知郭有江在夙州當知府時,貪了朝堂大半的賑災糧是誰壓下的?」


 


夙州裡饒關不遠,當年鎮守此關是韓家軍左翼副將使——韓舒陽!


 


「是他!」


 


這一剎那,仿佛自天上有一道雷劈入我心尖……頭腦一片煞白……


 


「不,不是他,不是他向韓源請旨寬大處理前朝皇室?怎麼可能是他?」


 


「本來是這樣的,但不知為何,幾日之後他卻授意郭有江,慫恿我一起向父皇改了旨意……」


 


「什麼時候?」


 


「我猜是他找不到你,隻能S了你兄弟姐妹泄憤的時候?」


 


「沈南熙,本王真覺你可笑,你當朝陽公主的時候不是最喜歡他嗎?」


 


「可你又能做什麼?找他復仇?要他姓命?」


 


「對了,你父皇與母後也是S在了他的劍下呢!」


 


「可是你真的下去手嗎?」


 


「你父皇做過什麼事情,你難道不清楚嗎?」


 


是,我清楚!


 


十三年前,我父皇為了將黎鶓族的土地收入麾下,將其王室全數秘密處S。


 


可,直到那韓舒陽逼宮那天,我才知道,他的母親竟是黎北族縣主。


 


她母親慘S那年,他才不過五歲……


 


8


 


見我從邀月酒樓出來,無衣松了一口氣。


 


我答應過他,事成之後就會和他一同回江南的桃源鄉生活。


 


但現下,估計是不能了。


 


剛剛的一聲春雷並不是我腦中臆想,現在樓外正是瓢潑大雨。


 


「無衣,你去接合公公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在南昭門匯合,怎麼樣?」


 


「好,你一定不可亂走。」


 


我笑著哄著他,「怎麼可能,這裡離南門很近的。」


 


雨下的格外的大。


 


我丟了傘,雨水順著我的衣領流入,卻不覺有絲毫的冷意。


 


因為心更是冰冷徹骨到了極點。


 


我並沒有朝著南昭門去……


 


腦子裡好似走馬燈一樣閃回起許多從前的故事。


 


一如當年後宮中都傳,各宮娘娘若是隨意打罵下人時,讓朝陽公主撞見,一定會上前制止並予以關照。


 


那時,他總是會斂起笑意盯著我許久,最終嘆道:「沈南熙,你真是太天真,太美好了。」


 


我當時卻以為他在誇我,滿心歡喜笑道,「怎麼,舒陽哥哥不喜歡嘛?」


 


「喜歡……嗎,可臣不是這樣的人,總是會私心想拉公主從高臺下來,成為和臣一樣的人。」


 


「可本公主覺得,朝陽哥哥也是這樣的人啊!」


 


……


 


再比如,每每中秋前一日,我會端著長壽面立與他的門前,想給他一個驚喜。


 


因為,宮內宮外所有人都忙著第二日的中秋大宴,隻有我記得今日是舒陽哥哥的生辰。


 


為此,我自豪許久。


 


那天,我和他站在高陽臺上,與他共賞西落的太陽和東升的月亮。


 


「這面可是我自己偷著學來的,快嘗嘗!」


 


「好吃嘛,好吃嘛?」


 


「本公主的賞賜你可是獨一份呢!」


 


韓舒陽憑欄而立,聽著我這樣的碎碎念,漏出的幾分笑意,恰如冬日暖陽,夏日冰霜,迸發出的力量足以讓我欣喜若狂。


 


讓我在哪一剎那覺得,之前自信的認為可以改變他的那個誓言,我真的做到了!


 


「公主殿下,我從不過生辰的。」


 


「沈南熙,你總是讓我不知所措。」


 


「你這樣,我會重新貪戀這世間那一點點……」


 


不知不覺,我竟走到了東宮。


 


東宮的大門在此時緩緩打開,有一個身影佇立在那裡,身上的湿氣預示著那個人一定等了很久。


 


「沈南熙,我等你好久了,」韓舒陽似乎自嘲笑道:「已經整整有五年零四個月又餘十六天了。」


 


9


 


聽到他喊我真名,我隻覺得可笑,原來他早就在萬花樓刺S那一日便認出了我。


 


他陪我演戲,引我查出真兇,卻絲毫不怕我知道。


 


他甚至等著這一刻很久了。


 


「韓舒陽,你真是瘋了。」


 


「我沒有。」


 


「你為了逼我出現,把我兄弟和姐姐都拉去刑場受凌遲之罪?」


 


「我沒有辦法,當年我將帝京都翻遍了,卻還是找不到你,無奈隻能這樣。」


 


「如此一來,我便不必主動去尋你,你自然會來主動尋我。」


 


韓舒陽簡直要笑出了聲,陰鸷又狂妄。


 


「果然,我猜的不錯……」


 


「你就不怕我,S了你報仇?」


 


「那又如何?我不怕!」


 


「是你沈南熙先來招惹我的,難道,不是嗎?」


 


是啊,是我沈南熙先招惹的他。


 


泰安殿逼宮那日,他知道我就在身後的暗室,扔下一把火讓我得以活命。


 


他唯一失算的是,合公公半道將我救走,讓我得以南下求生。


 


養病這五年來,我躲在江南桃源之鄉冷眼聽著他為新朝黎民做下的累累功績。


 


身邊沒有一人不贊頌新皇與太子仁德。


 


可,朝堂上的風平浪靜並不意味著其深處不是暗流湧動。


 


皇後與宰輔意圖奪東宮之位,新帝卻早已暗暗默許,朝中並無多少可用之才,


 


影衛將更加隱秘的消息傳與我,說是太子自授封以來,其實性情愈加陰晴不定,總是將自己封鎖與殿中,許久不出。


 


我知道,他並沒有因為大仇得報而得意開心。


 


反而,他這太子,做的可真是如履薄冰。


 


但他還是選擇這樣做了,為了給母親報仇,自願成為韓源手中最鋒利的刀,助他竊國謀逆,助他完成登上九五至尊的心願。


 


想到這裡,不知為何,我雖面上看似沒什麼,心裡卻疼到幾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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