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的小少爺謝長安,是吃我娘的奶長大的。
沾我娘的光,我進府後就成了他院子裡的四等丫鬟。
後來國公府被抄家,我跟著他一路顛沛流離。
再後來,他說,他要娶我……
1
我進安國公府的時候隻有七歲,二公子謝長安跟我同歲,他是吃我娘的奶長大的。
我娘是安國公府二公子的奶娘,在府中因著盡心盡力地伺候二公子,得了些臉面,所以求了夫人將我也接進了府。
我娘接我的時候我還在家裡吸溜著鼻涕,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一身被鼻涕抹到反光的袄子。
Advertisement
七八歲的大姑娘了,一舉一動就像個沒人教養的野丫頭一樣。
我娘先是抱著我哭了一場,奶奶在正房摔碟子砸碗弄出動靜來指桑罵槐。
怪我娘命硬克S了我爹,怪我娘沒把我生成個兒子。
我娘默默聽著,放下了二錢銀子,拉著我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她以前在府裡為了下奶,每天都會吃一隻豬蹄還有二斤肘子,整個人雖然圓潤,卻並不惹人厭惡。
而我在家裡隻能吃冷了的餅子,就著井裡的涼水。
我娘的懷抱溫暖又帶著淡淡的香味兒。
她也不嫌我髒,摟著我是那樣的緊。
進府之前,娘帶著我去澡堂子好好洗了洗,又把頭發梳了梳,她告訴我,府裡規矩大,主子們都愛幹淨,若是我不好好守規矩,不愛幹淨,主子們會打S我的!
我怕S,主要是怕疼,所以我答應我娘,自然會好好學規矩。
開春了,我身上卻還穿著那身冬日裡的袄子,可見在家裡沒人好好照顧我。
我娘領著我去買了身新的衣裳,細棉布的,穿起來又幹淨又利落。
我進了安國公府的大門。
二公子小我一個月,此時正鬧著要找奶娘。
我娘扔下我,幾步跑了過去,把他摟在了懷裡。
「二公子怎麼出來了?」
她哄著他,極有耐心,側臉透出母性的光輝。
謝長安白白嫩嫩,像個剝了皮的涼薯一樣。
他眨巴著漆黑如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指著我問那是誰。
我娘尷尬地一笑,說我是她的女兒。
謝長安就撒潑打滾,把我要到了他的房裡伺候著。
國公夫人疼他疼得緊,因著生他的時候是被一個妾室衝撞而早產,謝長安生下來身子骨就不太好。
他指名道姓地要我,國公夫人也不好不給。
於是,我籤了賣身契,正式成為國公府的四等丫鬟。
2
我跟謝長安一起長大。
不同的是,他是錦衣玉食的少爺,我是皮糙肉厚的丫鬟香荷。
這個名兒是謝長安給我取的。
我原先叫大丫。
謝長安聽了我的名字捂著肚子大笑。
後來,他指著池子裡沒開的荷花說,不如叫香荷。
這個名兒跟他的大丫鬟香菱有些衝撞了,提起我來,有的人還以為我是香菱的妹妹。
不過香菱大我們五歲,年長一些心氣兒也沒那麼高,所以並未計較什麼。
我娘說,香菱是夫人特意教導出來放在二少爺房裡的。
我那時還不懂什麼是「特意教導」。
我年紀不大,做不來太多活計,再加上還有我娘是個二少爺跟前的紅人,有這麼點子關系,我就領了個灑掃的差事。
來了府裡後,我被管事嬤嬤教導了規矩,這才沒那麼野了。
隻是謝長安知道我是奶娘的女兒,有時候會故意拿了吃的逗我。
我娘嚇壞了,生怕我饞壞了咬他的手指頭。
他看著白白嫩嫩的,一副病歪歪的模樣,實則一肚子壞水。
隻是那副容貌太有欺騙性,任誰看了都不會把他跟那個往先生茶杯裡丟毛毛蟲的人混為一談。
他隻需要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自然會有人心軟,不跟他計較。
除了我。
國公府到處都是奇樹異花,外加數不清的果樹。
老爺夫人們隻是看看新鮮,吃得倒不多,畢竟不是專人飼養的,不如莊子上送來的果子甜美可口。
而我從小會爬樹。
那樣紅彤彤鮮靈靈的櫻桃,竟然沒人摘,實在是可惜。
我猴子一樣靈巧地爬到樹上去,樹葉影影綽綽,遮擋了底下仰著頭的人。
我吃一嘴,再摘了一兜子,那布兜是我頭一回拿針線縫的,針腳歪歪扭扭粗糙得很。
但我很喜歡。
謝長安等了半天,沒見我下來,幹脆開了口。
「香荷,你下來,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有好東西才不會給我。
我從枝丫上伸出腦袋來,滿嘴都是櫻桃。
「噗噗」幾聲,我把櫻桃核吐在了地上。
櫻桃汁沾了我滿嘴都是。
謝長安就那麼仰著頭看著我。
我從樹上爬了下來。
他對著我伸出了手。
「拿來!」
他兩眼放光地看著我的布兜。
我搖了搖頭。
又沒人跟著他,就他一個人,估計他打不過我。
所以我才不給他!
「這是我家的!」
他都十三歲了,正是變聲的尷尬期,一開口像隻水鴨子似的呱呱呱。
「你叫它它答應嗎?」
我指著那棵樹,不屑地說道。
謝長安被我氣到了,他一個大家少爺,什麼好吃的沒吃過,這時候饞我摘的櫻桃,我卻不給他一顆。
「你管我,我就要!」
說著,他竟然還來搶。
我麻溜地跑了。
「大男人家家的,連個樹都不會爬,丟人!」
我當時隻是為了氣他一下,誰知道他竟然真的去爬樹了。
然後就從不太高的櫻桃樹上跌下來了。
3
謝長安摔的地方也很隱蔽,他的臀部受了重傷。
睡覺的時候還得趴著。
我心裡覺得過意不去,把剩下的櫻桃全給了他。
我敬他是條漢子,無論夫人怎麼逼問,他硬是說自己眼饞想吃櫻桃,所以才爬的樹。
倘若是別人,恐怕早就把我供出來了。
我把布兜子外加櫻桃都擺在了他的床頭。
謝長安一睜眼就看到了我那張做賊心虛的臉。
他比我還緊張。
「你看到了?」
我搖搖頭:「除了二少爺的腚,奴婢什麼也沒看到!」
謝長安的臉肉眼可見地變成了紅色。
我娘看不下去了,她把我趕了出去。
「你大了,二少爺的內室你盡量少往前湊。」
我懵懂地點點頭,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我娘的話我還是要聽的。
謝長安十五歲的時候,香菱姐姐成了他的房中人。
夫人隻讓她做了通房丫頭,要做妾還得等謝長安的夫人進門後才給她這個抬舉。
我已經升為了二等丫鬟,月例銀子也跟著漲了上去,頭一回開例銀的時候,謝長安笑著讓我給他買個好東西感謝感謝他。
「粗手粗腳的丫頭,也就二爺我這麼大度,肯讓你留在眼前伺候著了!」
二等丫鬟也隻是得了個能進房幹活兒的職位,他的貼身丫鬟還是那四個,雖然有我娘在,但我從來都不逾矩。
我牢牢記住我娘的話,不要跟謝長安太過親密。
後院盯著他的小丫頭們不計其數,我娘說,就我這個心眼子,到時候恐怕怎麼S的都不知道!
他長成了玉樹臨風氣宇軒昂的好後生模樣。
一雙琉璃眼,看人的時候總帶著笑意,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讓人有種清冷疏離的感覺。
他待香菱姐姐也總是淡淡的,香菱姐姐說,二少爺就那樣,看著親切,其實極不好伺候。
我後來給他買了幅百子千孫的繡畫,花了我一兩銀子,肉疼得我好幾夜沒睡好。
謝長安看著畫臉都綠了。
誰知道他幹嘛綠。
他與院子裡的小丫頭們調笑玩鬧,唯獨見了我就裝成了假正經的模樣。
我心想你以為我想讓你調戲啊?
二十歲那年,他高中探花,謝探花名動京城,上門提親的媒婆差點踏破國公府的大門。
對此,他兩耳不聞窗外事,隻過自己的小日子。
謝長安換了身常服,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閉目養神。
然後指使我給他剝葡萄。
十月,天兒已經漸漸冷了,但是院子裡陽光正好,曬得謝長安昏昏欲睡。
我就跟畫本子裡的妲己一樣,給大王剝葡萄。
一旁幹瞪眼的小丫鬟們看我跟看仇人一樣。
我已經不再是小時候的野丫頭了,在國公府,我可以算是養尊處優,十指尖尖,手指甲是圓潤幹淨的弧度。
謝長安曾誇我這雙手生得好,又白又嫩還纖長。
我告訴他,我這雙手還曾掏過豬糞,謝長安呲著的大牙就收了回去。
掏過豬糞的手在給他剝葡萄。
謝長安張開嘴,牙齒不經意地劃過我的指尖。
我把手指在衣裳上擦了擦。
謝長安瞪了我一眼,倒是正經地吃起了葡萄。
我說這樣一顆一顆的,得吃到什麼時候?
幹脆我剝一碗,滿了你隨便吃不行嗎?
謝長安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朽木不可雕也!」
他用手裡的書本砸了我的頭一下。
我回去就告訴了我娘,我說謝長安用書打我,他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我娘問了問當時的場景,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不過她什麼也沒說。
轉頭就開始給我相看起了婆家。
我的婆家還沒找好,安國公出了事,整個謝府都被抄家,趁亂,我娘把受傷的謝長安交給了我。
「大丫,你記住,一定要照顧好二少爺!謝家是無辜的!」
4
也不知道我哪裡來的力氣,我扛著謝長安跑出了京城。
我娘不肯跟我走,她說,她雖然是二少爺的奶娘,但其實她真正的主子是夫人。
「夫人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撇下她!」
我知道,我娘當年剛生完我一個月,家裡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這才咬咬牙扔下我進府。
我剛滿月就沒有奶水吃,我娘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去做奶娘,夫人是個心善的,知道我娘家世清白,實在是被我奶奶逼得過不下去了,所以才來當奶娘。
夫人沒有選那些膀大腰圓的,而是選了我娘這個看著有些瘦骨伶仃的。
「奶水好雖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品!」
夫人給了我娘五兩銀子讓她回去安頓好我,我娘拿了銀子全給了我奶奶。
她說,如果奶奶把我養S了,她再也不會往回拿錢了!
我奶奶壞歸壞,但不是個傻子,有人白給錢花她怎麼會不願意?
這麼多年對我非打即罵,也好歹把我拉扯大了。
我娘感激夫人當時的救助,甚至說是給了她第二次的生命,畢竟,當時我奶奶還想把我娘賣去別家,至於是做什麼,就不好說了。
我帶著謝長安跑了出來,謝家其他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如今我們兩個窩在郊外的農戶家裡,謝長安有時清醒有時糊塗。
我都怕他成了傻子。
好在他命硬,總算是扛下來了。
我對外說我們兩個是姐弟,我叫香荷,他叫香葉。
謝長安醒來後知道自己的這個名字,差點又想S過去。
二十歲的探花,原本前途無限,此刻卻身陷囹圄,還改了個香葉的名字。
他落魄了,隻是人還是一如既往,往那裡一戳,看著就跟周圍格格不入的樣子。
鄰居大媽問我們兩個真的是姐弟嗎?
為了演得跟真的一樣,我當著眾人的面給了他後腦勺一下。
「他就是讀書讀傻了,人有些笨笨的,我們兩個是親姐弟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