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就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
不過,這不妨礙我搭上鄰國太子。
宮中人人都罵我扮豬吃老虎,硬生生搶了本該屬於其他公主的殊榮。
不過我不在乎,畢竟作為一個整整十五年來都淪為笑柄的人,要真那麼脆弱,早就找面不那麼平整的宮牆一頭撞上去了結自己了。
罵吧,隨你們罵。畢竟在此之前,宮中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以為會被父皇隨意指配給哪位小官,然後在冷落和漠視中度過餘生。
拜高踩低才是常態,不是嗎?
這可不是臆想,照看我的嬤嬤和宮女平日裡嚼舌根,就是這樣說的。畢竟,她們毫不避諱讓我聽到這些。
所以,為了不被人永遠踩著,我必須自尋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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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道理我不是自己悟通的。在我更小一些的時候,有一日淑妃娘娘笑吟吟地來找我,問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的母親。
「可是我半個月前才去拜見過皇後娘娘」我說。
「不是皇後,是你的生母」
我的生母?那位被打入冷宮的瑤貴妃?其實我不是很想,畢竟我打有記憶以來就沒見過她了,而且我還聽說她成了瘋子。
但我還是點頭了。淑妃娘娘向來對我冷淡,她如今竟這樣好心待我,我不願拂了她的一片心意。
冷宮的門被推開的時候,我看見淑妃娘娘嫌惡地皺了皺眉頭,然而下一刻,這份嫌惡就被不加掩飾的得意取代了。
因為那個潦倒的女人轉過身來,用S魚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盯著我們,隨後嘿嘿地笑出聲來。
說實話,我很害怕她,我想馬上轉身離開。
可是猝不及防地,有雙手將我往前一推,而後關門聲響起了。
隻剩下我和她了。
就在這時,那個讓我銘記了一生的場景出現了——她的眼神就在片刻間變得清明,表情也溫和了許多。
「你過來。」朝我招招手。
我仍是恐懼得很,可腳步卻忍不住挪動。
「長這麼大了,越發像我了。」她嘴角慢慢勾起。
我這時才看清她的模樣,不得不說,即使墮落成這樣,她也依舊有幾分風韻,難怪當年寵絕六宮。
我身子微微發顫,不敢說話。
「唉,像我不好」她自顧自地說。
我明白她的意思,畢竟聽聞父皇冷落我的原因之一,就是我長得像她,看了讓他厭煩。
「過得不好吧?」她摸了摸我的頭,「可惜了,那麼辛苦地把你生下來,卻沒聽你喊過一句母妃。」
蒼天作證,我不是故意表現得那麼冷漠的,隻是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了,怎麼也出不了聲。
她眼神裡有些許失望,可是聲音卻熱切了一些「兒啊,你記著,一定要爬上去,你才能好好活著,乖啊。」
她好溫柔,我情不自禁地往前湊了一些。
可是下一刻,她揚起了尖銳的指甲,往我脖子上狠狠一刮。
我不知道出血了沒有,可我痛得號叫出聲「母妃!」
外面守著的宮人聞聲趕來,將她拉開。
她大喊大叫,亂打亂踢,與剛才的模樣判若兩人。
淑妃看著痛得直掉淚的我,幸災樂禍地說:「不知道那瘋女人日後清醒過來,知道自己連親女兒都打,會是什麼滋味呢?」
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她必須瘋掉,才能保住自己,也保住我。
又比如那句「爬上去」。
所以當聽到蘇國太子會親自駕臨齊國皇宮進行邦交的時候,我就知道,機會來了。
畢竟,人人皆知,這次亦是和親的好時機。
但是我前頭還有三位姐姐,她們有才有貌,還有父皇的寵愛。這蘇國太子妃之位,按常理來說是她們之一。
我隻能自己爭取了,可是連接風宴我都去不了,她們說大殿的位置不夠,就不給我安排了。
誰知道是真是假呢?
那一夜,我獨自站在角樓上,遙遙地看著大殿上的宮燈接連亮起,裡面還隱隱傳出相和的琴瑟和綿綿的詞曲聲。
當繾綣的樂音響起的時候,我便知道是我的姐姐在跳舞。
我知道沒有人看,可我還是忍不住翩跹起舞。
在淡淡的月色中轉著轉著,我就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讓我想起了月光灑落一地的清輝。
不過,這可不是出神的時候。
我看著那個頭戴藤蔓花紋冠,身著白色纏金華服,一派矜貴的男子,很肯定他就是那位蘇國太子。
畢竟,今晚有資格到這裡來的齊國伯侯們我都見過,不可能是他們。
「好一個月下美人」他的聲音如流水濺玉。
我耳根悄悄地紅了些許,但仍鎮定地看著對方,「我好歹也是七公主,你這樣未免太無禮了。」
我並非故作清高,隻是找個由頭把名號報上去而已。
他徐徐走了過來,我這才看清他長什麼樣子。這時我卻不爭氣地愣了一下,拋開蘇國太子的光環,他也仍是一個長得極好看的人,五官精致卻不顯女氣。
他紙扇一張,漫不經心地說:「七公主。」
我正在尋思著怎樣讓他對我印象深刻些時,卻突然聽到了一句,「美人難得,不如你當我的太子妃吧?」
語氣頗為認真。
我震驚了,這潦草的程度真是出乎我意料。
莫不是我剛才跳得果真那麼好?
然而,我很久之後才知道這時的他,不過也是樂得和我做戲。
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倆絕配。
當然,這是後話了。
我刻意沉下臉色,望入他深邃的眼眸,想找出一絲戲謔的意味。
可是沒有,他似乎不是在開玩笑。
我是別有所圖,可他圖什麼呀?
圖我不受寵?圖我可憐?
蘇國皇帝若是知道本國太子如此潦草地選妃,會不會氣吐血?
「七公主?」他又輕輕喚了一聲。
「雖是景元太子,但這裡畢竟是齊國皇宮,戲弄我很有意思嗎?」我其實是心虛的,連責問都說得毫無底氣。
景元不知道何時站到了連月華都灑不到的暗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知道他在看我。
我心裡怵怵的,害怕他一怒之下將我推下角樓。
這黑漆漆的,連第三個看見的人都不會有。
看見了又如何,難不成父皇還會替我這個最不受寵的女兒做主嗎?
我轉眼俯視著同樣黑暗的下方,突然後悔來了這裡。
涼涼的夜風突然襲來,我身子微微一顫,總算清醒了過來。
突然,一塊更加冰涼的東西被放到我手中。
是一塊玉佩。
「此物為證,我沒有戲弄你。」景元的聲音隨風入耳,當我抬眼時,他已經走遠了。
我以為是我對他耍心機,沒想到被他搶先一步,弄懵了我自己。
宮裡美人扎堆,我當然不會自信到認為他覬覦我的美色,如此一來,事出反常,必有鬼。
不過我有什麼可顧慮的呢?我還有什麼是可以失去的嗎?
離開角樓的時候,我把玉佩系在了腰間。
穆景元,你說話算數。
今晚的月色很亮,夜窗如晝。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我在等那一卷聖旨。
可惜,直到我眼睛熬不住終於睡過去了,大殿那邊還是沒有傳來信息。
第二天我在院子裡吃葡萄的時候,聽到灑掃的宮女在聊天。
「聽說昨夜陛下有意讓三公主嫁過去,但蘇國那位太子回絕了。」
「真的?莫非看上的是五公主。」
「真不懂你們,嫁過去就是遠離故國,有什麼可羨慕的。」
「他國又怎樣,將來就是皇後了。」
……
我覺得手上的葡萄都不甜了。
這蘇國太子吊人的功夫,真是夠可以的。
臨到午膳時間的時候,我這向來冷清的宮殿竟來了一位貴客。
穆貴妃,蘇國皇帝的親妹妹。
我聽說她向來清冷,少在各宮走動,和我更加沒有交集。
沒想到她竟然會來,而且見到我時笑意盈盈,一點也沒有傳說中的那般難對付。
更加沒想到的是她會幫我描眉點唇。
如此親近,我很是不習慣,竟下意識地回縮了一下,「穆貴妃這是何意?」
「日後該改口了。」
我心下一驚,突然想起她不僅是穆貴妃,更是穆景元的親姑姑。
「娘娘這是要幹什麼?」
「打扮得好看些,我帶你去今晚的茶宴。」
他動了真格。
待穆貴妃擺出一副滿意的表情時,我看見鏡中人紅唇玉面,滿頭的珠翠步搖左右搖擺,發出細微的撞擊聲。
夜幕降臨時,我被帶到大殿上的一個角落的位置裡。
應是穆貴妃臨時安排的。
我沒有與人搭話,隻是用發熱的掌心握緊了玉佩。
待大家都入席時,我看見了那個人坐在殿前,一派端正鳳儀。
穆景元拿出聘書的時候,滿殿哗然。
我離得遠,看不清父皇的表情,隻聽到他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七公主年紀尚小,怕是不適合遠嫁蘇國。」
看著穆景元一本正經地解釋如何對我一見傾心的時候,我突然笑了出來。
旁邊的人以為我是太過歡喜,怎料我是真的想笑。
昨晚借著月光,我清楚地看出了他的眼神是怎樣的朦朧無心。
但那又怎樣呢?各取所需。
「派人把七公主喚來吧。」父皇說。
「陛下,她在。」穆景元回過頭來精確地捕捉到了我的位置。
我差點來不及將我的笑容收回。
走近到穆景元身畔時,我看到他的目光在我腰間停留了一瞬。
我抬眼的時候,看見父皇的神情凝滯了一下。
應是他許久沒有見過我的緣故。
或者又應是我長得越發像母妃了。
我知道此時該做戲的,便換上了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
父皇,看清楚了嗎?我這些年過得十分不好。
穆景元又開口了,「七公主佩戴的玉玦是外臣的貼身之物,既然已兩心相許,還請陛下成全,這亦是兩國結秦晉之好的機會。」
在父皇搖擺不定的時候,穆貴妃果然出來幫穆景元說話了。
他最終還是應允了,盡管看上去很不情願。
我姍姍地走回座位時,大殿上的目光都快要將我扎成篩子了。
我坐下的時候,對上了其中一個攝住我的目光。
是三皇兄李明琮。
這宮裡唯一待我親厚些許的人了。
他極重情,我不過小時候在他被父皇罰跪的時候給他拿去些吃剩的小點心,他後來便有意護著我些。
在道賀的人一個個到殿前抒發感想的時候,我這個主人公卻偷偷溜了出來。
果然,沒多久一個清冽的聲音就在我身後響起。
「明樂,你認真的嗎?」
「這玉佩總不能是它自己跑到我身上的吧?」我笑了笑。
「他說得那般情真意切,可過才來一天。不覺得假惺惺嗎?」李明琮語氣十分不善。
「三哥是怕什麼呢?」
「他若把你騙了過去,天高山遠,你受了委屈便是哭訴無門了。」
「和現在有什麼區別呢?」我眼睛有些發酸,這是今晚唯一的一次真情流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