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來查去,查到了我的身上。
連公公來頤和宮時,皇後剛同我說完話。
她說:「貴妃流產,隻怕後宮不得安寧,也不知有多少人會被牽連其中。」
她話音剛落,連公公便來了,「林妃娘娘,陛下請您去一趟關雎宮。」
皇後急忙問道:「公公可知陛下召見林妃是為何?」
連公公猶豫片刻,才道:「事關皇嗣,奴才不敢妄言。
「若是皇後娘娘心存疑慮,不如陪林妃娘娘一同去一趟吧。」
我剛到關雎宮,雲貴妃便用枕頭砸向我,哭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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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你心思為何如此歹毒,連一個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金絲軟枕不偏不倚地砸在我的頭上,讓我一個踉跄。
我看向宋承傾,「臣妾不知犯了什麼錯。」
宋承傾冷眼看著我,將虎頭帽擲到我的腳下,冷聲道:「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原來,我親手做的虎頭帽裡藏了一種藥效猛烈能致人流產香料,因此導致雲貴妃流產。
我跪在地上,目光平靜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帝王,「臣妾沒有做過。」
別說我沒有害雲貴妃之心,就算有,也不至於蠢到用自己親手做的東西來下毒。
這跟自掘墳墓有什麼區別?
我知道如何洗脫嫌疑,可我不能自辨。
這時,雲貴妃不顧剛剛小產虛弱的身體,衝了過來。
「不是你還會是誰!你就是記恨我罰了你,又不想我生下皇子威脅到大皇子的地位,所以下此毒手!
「林月曦,你好狠的心啊!」
雲貴妃想要打我,卻被宋承傾制止。
他攬著哭得泣不成聲的雲貴妃,垂眸看我。
「若你拿不出證明清白的證據,那便……」
宋承傾正說著,雪枝突然跪下,她含淚看著我。
「陛下,這虎頭帽雖是娘娘親手制作,可並非沒有經過他人之手。
「那日,奴婢陪娘娘將虎頭帽和新衣裳送到關雎宮時,路上碰到了皇後娘娘宮中的宮女……」
6
事情峰回路轉。
宋承傾派人將那日的宮女找來,一番拷打之下,宮女招認,那香料是皇後指使她放進我做的虎頭帽裡,為的就是不讓雲貴妃順利誕下皇嗣。
而侍衛在皇後寢宮的妝匣裡,搜到了一盒嚴密收藏起來的香料,與藏在虎頭帽裡的如出一轍。
那宮女是皇後從娘家帶來的,從皇後進宮後便一直在身邊伺候,算得上是皇後的親信。
她的話,無疑是將皇後釘在了謀害皇嗣的罪名之上。
雲貴妃愣了一瞬,恍然大悟般,「的確,那日送東西來的不是林妃。」
她突然大哭起來,指著皇後怒吼道:
「原來是你!
「皇後,你看著與世無爭,不曾想竟暗藏S心,使出一箭雙雕的手段,既能讓我的孩子不能出生,又能讓林妃背上謀害皇嗣的罪名。
「皇後,你真狠毒!」
我抬頭看向皇後。
隻見她悽涼一笑,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沒了血色。
她將頭上的鳳冠取下,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案上,目色平靜得像是一池毫無波瀾的S水。
「事已至此,陛下如何處置臣妾,臣妾都認了。」
宋承傾對皇後並無多少憐惜,甚至都懶得看她一眼,隻是攬著悲痛憤恨的雲貴妃,冷淡地下旨。
王皇後被廢,打入冷宮。
不僅如此。
宋承傾執意徹查,直接將謀害皇嗣的罪名牽連到了前朝,以前朝後宮私相授受謀害皇嗣之名罷黜王丞相官職,命其告老還鄉。
至此,王氏一族覆滅。
7
皇後被打入冷宮那日,我第一次去了皇極殿。
連公公將我攔在門外,「陛下知道娘娘會來,也知道了娘娘為何而來,吩咐了奴才讓您回去。」
不由得,我的目光鑽進了皇極殿沒有合攏門縫裡,隱約瞥見裡面那道明黃色的身影似乎在因什麼事煩惱。
我對連公公道:「勞煩公公通稟一聲,我在這裡等著,等到他願意見我為止。」
連公公面露難色,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進去稟告。
不多時,大門開了,連公公道:「林妃娘娘,陛下宣你進去呢。」
他頓了頓,又小聲道:「陛下現下正窩著火呢,娘娘說話還是謹慎些,莫要惹怒天顏,引火燒身。」
我點了點頭,徑直進了皇極殿。
隻見殿內一片狼藉,奏章灑得四處都是。
宋承傾頭也不抬,隻是冷聲道:「朕知道你是來替王氏求情的,求情的話就不必說了。
「王氏謀害皇嗣,罪大惡極,隻是廢除後位打入冷宮已是念及多年情意。」
我隨手撿起一封地上的奏章,上頭明晃晃地寫著為皇後和王丞相鳴冤叫屈。
我笑了笑,眼中滿是諷刺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天子。
「陛下當真是為了給雲貴妃腹中的孩子求一個公道嗎?」
我將奏章擺在宋承傾的面前,低聲笑了起來。
「我真是替皇後感到難過,當初明明是你非要娶她的,可如今,她沒了價值,又不討你喜歡,你便棄如敝屣,她這一生,真是不值得……」
宋承傾手中的筆終於頓住,他緩緩抬眸看我。
一旁搖曳的黃色燭光映在他的眼睛裡,一時間我竟分不清他的情緒是什麼。
他沉聲道:「林月曦,你連自己都不在乎,卻在為她打抱不平嗎?」
驀地,他嗤笑起來。
「林月曦,在你心裡,任何人都比我重要,對嗎?」
宋承傾的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看著我,我竟覺得他黯淡的雙眸裡有細碎的……悲涼。
他指著龍椅,神情寥落。
「曾經我以為隻要我坐上這個人人夢寐以求的龍椅,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如今,我坐在高位,想要的卻都得不到……」
我垂下眼眸,冷聲打斷他的話。
「所以你為了緊握權力,便要讓一個無辜之人餘生都在冷宮裡悽涼的度過一生嗎?
「陛下,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宋承傾臉色頓白。
我走出皇極殿後,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
迎面而來的雲貴妃被驚得頓住了腳步。
8
廢後從鳳儀宮遷到冷宮時,什麼都沒帶,獨獨將院中的那一棵玉蘭樹移植到了冷宮裡。
我去冷宮看望她時,她正坐在玉蘭樹下泡茶。
見我來了,她連忙起身,有些著急地向我解釋。
「月曦,關於虎頭帽裡的香料……」
我接過話,「阿姮姐姐,我自是相信你不會有害人之心,更不會害我。」
她本就對宋承傾沒有情意,皇後之位於她而言是枷鎖是負擔,她又怎麼會為了坐穩自己的位置而痛下S手呢?
沒人會為不在意的東西費盡心思。
「我隻是不明白,明明不是你做的,你為何要認下這個罪名?」
她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月曦,你知道我在這個宮裡有多難熬的,每一天都讓我覺得無比的煎熬。
「皇後之位看似風光無限,可於我而言,隻是一道沉重的枷鎖。」
她頓了頓,又道:「更何況,君要臣S……」
我低頭飲茶,不再追問。
其實,答案顯而易見。
王姮捏緊了杯子,眼神空落落地盯著那一棵已經開始抽芽的玉蘭樹,問我。
「月曦,你說北境的玉蘭也是這般好看嗎?
「是不是也會生得這般高大茂盛,他……會不會爬上樹坐在枝幹上吹長笛?」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
那是許多年前,我的阿兄代替父親從北境回到京中述職,我們去往城外的大悲寺祭拜母親靈位。
便是在那裡,阿兄與王姮初遇。
他爬上寺外的一棵玉蘭樹上,拿起長笛吹奏起來,壯闊的笛聲引來了在大悲寺燒香的王姮。
他們四目相對,便是一眼定情,更是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隻是可惜了。
王姮身為丞相之女,婚姻大事不能自己做主,被家族利益所裹挾被迫嫁給新帝,變成了一個深宮之中獨守寂寥的可憐女人。
而她唯一的念想,便是阿兄給她的玉蘭樹種子。
如今,種子長成大樹,他們已經分別六年了。
王姮低了頭,淡淡道:
「可惜,北境的風光,我此生無緣得見了。」
我抬頭看去,目光卻始終無法越過這方方正正的天。
是啊,我們都隻能鎖在這金黃色的囚牢之中。
9
那日後不久,我便病了。
開始時隻是虛弱乏力,後來便是越發嚴重,隻能日日躺在床上。
太醫來瞧,也隻說是積鬱成疾。
深夜時,昏暗的燭火慢慢地搖曳,我不知宋承傾是什麼時候來的。
隻是我夜半口渴,喊了一聲喝水,是他遞過來一杯溫熱的清水。
「加了花蜜,喝了可以滋潤嗓子。」
我手頓住,驚訝於他的突然到來。
他就這樣,就著淡淡的燭光,靜靜地凝視著我。
不知為何,我隻覺得他身上籠罩下一層淡淡的悲涼,再沒有君臨天下的帝王霸氣。
他拿出一隻繡著兩隻歪歪扭扭的鴛鴦的香囊,語氣近乎懇求,「月曦,若我說我錯了……
「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彌補當初的機會……」
宋承傾有多久沒有來過頤和宮了呢?
好似自時安出生後便再沒來過了。
我們之間的過往,好像就是從那時起戛然而止的。
可曾經,我們有過那樣美好的曾經。
曾經,宋承傾是先帝最寵愛的皇子,他的母妃亦是寵冠六宮。
可就因如此,他的母妃受到陷害,被先帝厭棄,S在了權力鬥爭之中。
自然,宋承傾也不再受寵,被先帝放逐到北境軍營之中,美其名曰為,歷練。
北境由我父親鎮守,自母親離世後,我和阿兄便也跟著父親久居北境。
宋承傾第一次見我那日,我正在那場同阿兄比賽射箭。
阿兄見贏我不成,耍賴將我的箭射偏,好巧不巧的,那支箭擦著宋承傾的肩膀劃過,險些傷了他。
我問他,可有受傷。
他卻說,姑娘好箭法。
我覺得這人怕不是個傻子。
此後,宋承傾便住在了北境軍營之中,由父親親自教導騎術兵法,我們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直到六年後,先帝病重。
他要回去爭一爭皇位,也要為自己的母妃爭一個清白名聲。
臨行前,他同我承諾,「月曦,你等我,等我回來娶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可惜,誓言向來隻在說的時候作數。
我等了他一年,卻等來他為了爭奪皇權要迎娶丞相之女的消息。
我還記得消息傳來的那一天,阿兄喝得爛醉。
而我,捏住手腕上的纏金絲手镯流了一夜的眼淚。
10
我從宋承傾手中拿過那枚香囊。
連鞋襪都顧不上穿,走到燭臺前用燭火點燃了那隻香囊。
宋承傾愣了一瞬,飛快地奪過燃著的香囊,竟用手將上頭的火苗熄滅。
隻是還是晚了一些。
香囊燒了個洞,兩隻鴛鴦隻剩孤零零的一隻了。
他捧著殘缺的香囊不可置信又悲愴地看著我,聲音帶著哽咽。
「林月曦,這是你親自為我做的!你連這點念想都不願意留給我嗎?你當真要如此絕情嗎?!
「你當真如此恨我嗎!」
柔白色的月光從窗棂灑了進來,我隱約看到銅鏡中自己的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