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昨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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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窗口的軟榻上坐下,嘴角竟不自覺地浮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宋承傾,我們怎麼就變成如今這樣了呢?」


 


我嘆了口氣,就著慘白的月光看著他滿目悲痛的臉。


 


「我們的情意早在六年前就斷了,是你以我父兄的性命要挾,非要將我困在這深宮之中,愛也好,恨也罷,難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


 


當初,我守著他的一句承諾,日日等在北境關口,隻等著他回來娶我。


 


可他騙了我,失信於我,我自然不願再嫁給他。


 


可他偏偏在登上皇位後用我父兄的性命威脅我嫁給他。


 


瞧,明明是他做盡了讓我怨恨的事,卻又來質問我為何要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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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承傾愣住,痛苦地閉上雙眼。


 


「我知道……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絕對不能允許我的背叛的……


 


「我也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不如就放手,讓你在北境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你歡天喜地另嫁他人,我從夢中驚醒,心痛到無法喘息……那時我才明白,我根本不能失去你!


 


「月曦,我沒辦法,我知道你向來驕傲又決絕,我沒辦法用感情將你留在我的身邊,我隻能用你父兄的性命威脅你……哪怕你恨我,我也要把你留在身邊!」


 


我發出一聲嗤笑。


 


「既然你明知我會恨你依舊要那麼做,現在又在抱怨什麼呢?」


 


宋承傾頹然倒地。


 


11


 


那晚以後,我便再沒見過宋承傾。


 


關於他的消息,我隻能偶爾從宮女太監的闲聊中聽得一二。


 


聽說,宋承傾寵愛雲貴妃更勝從前,寵得她無法無天,更是刁蠻嬌縱。


 


那日,我正喝了半碗湯藥,突然猛地咳嗽起來。


 


我捂著嘴咳了許久,直到感覺到喉嚨裡湧出一絲腥甜,伸手一看,鵝黃色的手帕上染了許多腥紅。


 


雪枝一驚,手中端著的茶杯砰然落地,連忙扶著我,「娘娘,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咳血呢!」


 


我沒來得及回應雪枝,便覺得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到底睡了多久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宋承傾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騎著馬追在我的身後,大聲地喊我,「月曦,你答應過我,隻要我的騎術能勝過你你就願意嫁給我,你別不許反悔!」


 


說完,他猛的一揮鞭,飛快的追趕上來,衣袍被風吹得飛起,身側塵土飛揚,緊緊地跟在我的身後,後來更是與我並駕齊驅。


 


直到最後一步,他搶先越過了終點,得意忘形地朝我揮手,「月曦,我終於能娶你了!」


 


我羞得低下了頭。


 


或許宋承傾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天我故意跑得慢了一些。


 


他想娶我,我亦是想嫁給他的。


 


醒來時,我便看到雪枝掛著淚痕的臉。


 


「娘娘,你可醒過來了,真是把奴婢嚇壞了……」


 


我看著雪枝,聽她將我昏睡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我突然咳血昏迷竟是中了毒。


 


太醫診治後,宋承傾發了好大的火,將頤和宮的宮女太監全都嚴查了一番,最後查到了是小廚房燒火的小太監偷偷在我的湯藥裡下了毒。


 


所幸自王姮進冷宮後我便鬱鬱寡歡,飲食不多,才沒有中毒太深,還有得救。


 


我緩緩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發出一聲綿長的嘆息,「是誰指使的?」


 


「雲貴妃。」雪枝道:「現下,陛下正在關雎宮處置呢。」


 


12


 


我到關雎宮時,宮女太監已經被打發走了。


 


隻有宮門口新種植的玉蘭樹被風吹得颯颯作響。


 


雲貴妃正跪在宋承傾面前,頭發散亂,面容憔悴地看著坐在他。


 


「陛下打算如何發落臣妾呢?S了我嗎?」


 


宋承傾冷眼看他,語氣裡是毫不掩飾怒氣,「怎麼,你不該S嗎?」


 


他起身走到雲貴妃身上,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


 


「你買通頤和宮的小太監給林妃下毒,險些害她慘S,僅此一條就夠你S千百遍了。


 


「朕原以為你隻是刁蠻任性,沒什麼腦子,想不到是朕小瞧你的手段了。」


 


雲貴妃抬眼看著宋承傾,兩行淚潸然而下,悽涼地笑了起來。


 


「臣妾有什麼手段?臣妾不過是不想一輩子做旁人的替身罷了,這有什麼錯?


 


「臣妾還記得第一次與陛下相遇,是臣妾隨父親伴君春獵,臣妾縱馬射S了一隻野兔,陛下誇我巾幗不讓須眉,說最喜歡我這樣真性情不驕矜的女子,將我帶進了宮,封了貴妃……


 


「我以為,陛下寵著我,縱著我,是真心愛我的……


 


「可那日我看到林妃從皇極殿出去後才知道,陛下心裡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陛下因為太後當年榮寵太盛被陷害入冷宮慘S一事心有餘悸,所以不敢將自己的真心擺在眾人面前,所以讓臣妾來替她承受這些……


 


「可是陛下,臣妾做錯了什麼?」


 


雲貴妃抹了一把眼淚,憔悴的臉上莫名有一種悽涼的美感。


 


宋承傾冷哼一聲,「這三年來,朕讓你擁有了無人可比的寵愛,你該知道滿足。


 


「若你安分守己,依舊是高貴的貴妃,何至於落到現在的下場。」


 


聽到這話,雲貴妃僵了一會兒,才緩緩看向宋承傾,目光裡滿是諷刺。


 


「安分守己?陛下的話可真是好笑。」


 


她紅著眼喊道:「陛下為了給她們母子鋪路害S了臣妾的孩子,還怪臣妾不安分守己?


 


「陛下,你真是太狠心了!臣妾腹中的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麼下得去手!」


 


雲貴妃聲嘶力竭的哭喊,讓我心中毛骨悚然,隻覺得心像是被戳了個大窟窿,寒風瑟瑟的鑽了進去。


 


原來……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原以為宋承傾隻是借雲貴妃流產一事發落了皇後和王丞相,不曾想,他竟是幕後黑手。


 


此刻,宋承傾面色沉得如墨。


 


「害你流產之人是朕,你要恨就恨朕,要報仇也來找朕,她是無辜的!」


 


雲貴妃悲痛地閉上雙眼,哭出了聲。


 


一會兒後,她緩緩起身,走到了床榻旁不知俯身在做什麼。


 


再回過頭時,滿目悲愴。


 


「既然陛下說林妃無辜,一切都是陛下做的,那陛下便償還給臣妾和臣妾的孩子吧。」


 


她邊說邊走向宋承傾,直到她與他近在咫尺時,一行淚順頰而落。


 


同時,藏在她袖口裡的匕首狠狠地刺進了宋承傾的心口。


 


13


 


雲貴妃因刺S皇帝被當場絞S。


 


也不知是宋承傾命大,還是雲貴妃沒想真的S了他,差了兩寸,沒有傷及到性命。


 


可是卻引發了舊疾,怕是不太好。


 


連公公告訴我,宋承傾的舊疾是六年前落下的。


 


那時,他與王姮的婚事剛定下,他便不管不顧的要趕往北境同我解釋一切都是為了皇位,隻是在路上遇到了其他皇子派來的刺客,一箭射到他的心口。


 


若不是王丞相早有部署,及時救了他,隻怕那時他便S了。


 


連公公嘆氣,「林妃娘娘,其實這些年來陛下過得也很辛苦。多少個夜晚,他都偷偷站在你的窗戶外守著你……


 


「旁人不知陛下對你的情意,可奴才卻是看在眼裡的。」


 


宋承傾躺在榻上,臉上白得嚇人。


 


他啞著嗓子問我,「月曦,你都聽到了對嗎?」


 


這一刻,我竟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隻能默默點頭,「是。」


 


「可是,陛下害S雲貴妃的孩子當真隻是為了我和安兒嗎?」


 


「林月曦!」宋承傾咬著牙,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怒意。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笑。


 


「陛下實在是好手段,用自己的孩子陷害皇後,借此罷黜了王丞相,奪了丞相手中的權力,如今又用這個可憐的孩子來換取陛下想要的愛情,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


 


我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


 


「陛下應該早就發現我站在門口了吧。」


 


殿內一片寂靜。


 


許久,他才開口:「我知道當初我為了皇位另娶他人,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可是月曦,我不想失去你,我隻是想要一個彌補的機會而已,你為何都不願意給我呢?」


 


他頓住,看我時滿目的悲痛,「月曦,哪怕我現在時日無多,你也不能可憐可憐我嗎?」


 


自從宋承傾查到是雲貴妃給我下毒後便安排好了一切。


 


他故意等我醒後才處置雲貴妃,為的就是讓我從雲貴妃口中得知他為我做的一切。


 


他算到了所有,唯獨沒料到雲貴妃會為了自己的孩子狠心刺S他,因此引發了他的舊疾。


 


14


 


那日,冷宮突起大火,廢後王氏葬身火海。


 


我同王姮告別時,淚流不止。


 


「阿姮姐姐,往後世間便再無廢後王氏,隻有王姮。去吧,去北境吧,阿兄多年未娶,他還在等著你。」


 


王姮握著我的手,聲音有些哽咽。


 


「月曦,那你呢?那你怎麼辦?一輩子都困在這深宮之中嗎?」


 


我垂眸,「我這一生隻能困在這深宮之中了。」


 


即使宋承傾不願意放王姮出宮,我也隻能留在宮裡,踏入皇宮的女人,這輩子都是出不去的。


 


我不過是用了舊情做交換,以陪在他身邊為代價。


 


我們這群人之間,總得有人終成眷屬。


 


送走王姮後,我便回了頤和宮。


 


如今,宋承傾不再掩飾對我的真心,大張旗鼓地住進了我的頤和宮,日日與我在一處,就連處理朝政也在頤和宮裡。


 


他待我極好,什麼奇珍異寶都送到頤和宮,什麼好吃好喝都先緊著我。


 


就像往日對待雲貴妃那般, 有過之而無不及。


 


夜裡,宋承傾猛地咳了幾聲, 我起身喂他喝水。


 


他握著我的手,像是憶起往事。


 


「月曦, 你還記得嗎,我剛到北境那一年, 練習騎術時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摔傷了手, 你也是這樣喂我吃東西的。」


 


我笑了笑, 「陛下記性真好。」


 


他從身後攬住我,低聲呢喃,「月曦, 永遠陪著我。」


 


我放下茶盞,「臣妾現在不是陪在陛下身邊嗎?」


 


「你人是在我的身邊, 可你的心呢?」


 


15


 


宋承傾舊疾復發,哪怕太醫用最好的藥材為他續命, 他不過也隻多活了五年。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日子,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他在早朝時突然就倒下了。


 


宋承傾躺在錦繡床榻上,容顏蒼白得像是枝頭即將被風刮落的枯葉。


 


他虛弱地握著我的手, 眼神渙散,也不知是否還清醒著。


 


「本宮聽說林妃曾在宮中望月樓上飲醉過,倒是像極了貴妃醉酒這一出。


 


「(隻」「可我錯了, 我自私的把你強留在身邊, 讓你這麼多年都不曾快樂過……我傷你至深, 你又怎麼還會愛我……」


 


他眼中氤氲著蒙蒙的霧氣, 像是多年來纏繞在他身邊揮之不去的悲痛和哀傷。


 


「月曦, 此生終究是我負了你,若有來生……」


 


他話未說完,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我握緊他的手, 「若有來生, 我們也不必相見了。」


 


16


 


宋承傾去世後,時安登基為帝,我成了太後。


 


搬進慈寧宮那天,手腕上的纏金絲手镯突然就斷開了。


 


雪枝連忙替我收拾, 末了, 她還是沒忍住開口問我。


 


「娘娘,奴婢不明白, 你若是心中沒有先帝,為何這隻手镯卻從未取下過……」


 


這纏金絲手镯是我及笄那年宋承傾親自為我戴上的,也是那一日, 我們站在山茶樹下互許終身。


 


我捧著斷成兩截的手镯, 突然斷開的手镯就像是一種預示。


 


我突然就落了淚。


 


愛與恨之間, 哪裡能界限分明。


 


其實,我愛宋承傾。


 


我愛在北境時的宋承傾。


 


可他辜負了我,背叛了我, 傷了我的心, 那我便不能再愛他了。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我哭了,又笑了起來。


 


「雪枝, 再過兩年,等時安能獨自處理政務了,我們便回北境去吧。」


 


「我……喜歡北境。」


 


隻喜歡北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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