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然正值上頭,興奮道:「荒僻之地的天降奇才,凡間的科舉可難考了,多少考子中就他一人脫穎而出,靈瑤姑娘,你說劍尊是不是特別厲害。」
「可惜等劍尊回京渡完情劫就要回無情道宗了,若是他真在凡間擔了官職,定也能流芳百世。」
我沉默半晌,問楚然道:「你們無情道渡情劫……一般走的是什麼路子?」
楚然毫不猶豫:「自然是要摈除情感,超脫七情咯……啊,不過劍尊此世似乎本就無父無母,不過倒是有個在京中待娶的未婚妻,所以,他大概是要S妻滅情,以證無情吧。」
「就沒有例外嗎?」我撓了撓頭發,
「比方說他愛S了他那個未婚妻,根本就下不了手……之類的?」
楚然的表情看上去很驚訝,
「靈瑤姑娘,你怎麼會這麼想,就算你不認識劍尊,難道還不曾聽過他的事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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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尊此生一心向道,絕無旁騖,任何人都阻擋不了他的決心,更何況隻是他凡世中的一個未婚妻呢。」
滿懷熱忱的心一下就涼了。
是啊,他是岑無痕。
不是凡間的普通書生,也不是我青澀單純的愛人。
他可是岑無痕。
我回想起師尊要我嘗盡愛中百味,
可是和他在一起時,
唯有蜜糖般的甜和柑橘似的酸。
或許被他親自刺破胸膛,完成他的道,
就是我最後要經歷的苦辣。
但是我,卻不敢面對了。
?
16
在岑無痕回京之前,
我臨陣脫逃了。
我惡狠狠地想,
卑鄙的家伙,
竟敢拿我來渡你那破劫,
我完不成我的任務,
你也別想完成你的道。
我一路走一路罵,
可是流下的眼淚卻比話還要多。
師尊,你怎麼沒告訴我愛還會這麼苦的啊。
心中鬱結沒有隨著離開而消散,
我咬咬牙,
在回到合歡宗前,
幹脆將這段記憶盡數封塵。
這就是我的因果。
隨著恢復的記憶,
那種苦悶到擠壓著胸腔的感覺也隨著而來,
我握緊拳頭,憤懑道:「所以他現在又回來找我,是在凡間沒成功拿我證道,又想故技重施不成?!」
「師尊,我現在去和他單挑,勝算有幾成?」
師尊想了想,比了個三。
「……那要是我加上大師姐一起去,勝算有幾成?」
師尊看上去很為難,猶豫了很久,比了個一。
我偃旗息鼓了。
「阿瑤你別怕,你是我合歡宗的弟子,你不想做的事,無論對方是誰,也強迫不了你。」
「凡間的事歸凡間世,你答應過與凡人岑無痕成婚,不代表答應與無情道的岑無痕成婚。」師尊摸著我的腦袋,
「你不想嫁他,師尊替你回絕了便是。」
我有些感動,也有些難過。
岑無痕聽了師尊的話,隻是遙遙地望著我,
我側過身,躲在陰影裡,
不願看他。
令人意外的是,岑無痕沒有其他反應,
沉默地轉身離開了合歡宗。
師姐看著我的眼眶,拍了拍我的肩膀,
從自己兜裡掏出一塊玉放到我的手裡。
「阿瑤,別想太多了,這塊玉有安神功效,你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點點頭,
握著這塊玉石閉上眼睛,
玉石泛著陣陣暖意,還有一絲熟悉的氣息,
讓我想起凡間時的岑無痕,
我剛開始爬上他的床,
他總是冷臉讓我下去,訓斥無果之後隻好牽住我的手,
一本正經地叫我別亂動,躺著牽手就是他的底線。
隻是這牽手,後來又變成了擁抱,再後來變得越來越沒底線……
回憶很美好,但越想卻越覺心酸,
淚水從眼角滑落,還未沾湿枕巾,便被一隻溫熱的指腹抹去。
「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愛哭。」
我猛地睜眼,岑無痕微蹙著眉,拿手在擦我的眼淚。
「你……」
我剛想質問他怎麼來我的寢室的,
卻發現現在所處的地方壓根不是我那合歡宗的院落,
而是在一個十分寬闊的地方,
前方不遠就是一片竹林,
竹林裡有棟簡樸的小竹屋,看著陌生又熟悉。
這是我和岑無痕曾在京城郊外暫住的家。
「這是我的靈境,瑤瑤。」
靈境是修煉者達到一定境地而在靈識中形成的一個特殊空間,
除非是靈境相通的道侶,否則沒有介質,是無法進到其他修者的靈境的。
我想到大師姐睡前塞給我的那塊玉石,
不可置信地問:「你,收買了我大師姐??」
「不算收買。」
「你師姐喜歡無情道宗一個弟子,我隻是牽個線而已。」
???
牽線?誰給誰?岑無痕?
「你們無情道不是要滅情絕愛嗎?你把我師姐介紹給他,是和他有仇想那人道心破碎?」
「誰說的。」岑無痕說,「……無情道並不是指絕對的沒有情感,而是指修煉者能夠超脫常人的情感束縛。」
我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所以你現在超脫情感束縛了?」
他緊扣住我的手腕,冷笑道:「你看我像嗎?」
「瑤瑤,你為什麼要跑?」
岑無痕把頭靠在我的肩頭,帶著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你說等我回來,就要嫁給我的。」
我咬著牙:「我都知道了,你這個混蛋,就是拿我來渡情劫的。」
「你想用我的命去證你的道,我憑什麼要如你所願?」
岑無痕一頓,抬起頭來:「我為什麼要你的命?」
怒火戰勝了恐懼,我大聲道:「還想騙我,S妻證道不就是你渡情劫的方式嗎!」
岑無痕無言片刻,「這就是你離開我的原因?」
他步步朝我貼近,我的背被迫貼到了竹屋牆上,
「瑤瑤,你這又是聽誰說的,你的……大師姐?」
我直覺十分危險,一個沒回答好,可能會導致大師姐命喪黃泉。
雖然大師姐有時候有些不靠譜,但我還是很敬愛她的。
我把在凡間偶遇楚然以及之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和他說了,
然後我梗著脖子,一副看你怎麼解釋的表情。
「你這樣一走了之,對你來說隻是月餘光陰,」
岑無痕單手扣著我,把我雙手壓到了頭頂,
「你可知在凡間,我尋了你數十年。」
我撇撇嘴:「尋我做什麼,你就重新找個女子去渡你的劫唄,這活反正我不幹。」
「我可不像有些人那般濫情,」岑無痕陰陽怪氣,
「隨隨便便就能找人雙修。」
「行,你清高,所以你就可著我一個人霍霍唄!」
我想給他一拳,手卻被束縛在頭頂,
我抬腿,意圖立馬被他識破,他把腿抵在我兩腿間,讓我動彈不得。
「……你欺人太甚!」
「在凡間,仗著比我『武功高強』,你對我做的可比這要過分得多,」岑無痕勾起唇,
「瑤瑤,需要我替你回憶一下嗎?」
一些不堪的記憶也一同入腦,我啞口無言,索性垂頭不再看他。
「…我沒有想過要S你,更沒想過要拿你S妻證道。」
岑無痕強迫我抬起腦袋,他的聲音暗啞,
「我多麼…愛你,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我怔怔地望著他,就聽到他說,
「我的情劫要我尋到愛人,與她廝守了無遺憾。」
「可是瑤瑤,你讓我為你執著至S,情劫不破,你得負責。」
暈頭轉向,我反而成了壞人。
本來就是我先去招惹的他,吃幹抹淨後又誤會跑路,
我試探地問:「……怎麼負責?」
「與我再愛一場,」
他輕笑起來,眼中墜著點點星輝,
「隻是我如今我不是凡人,不限於那數十載壽命,」
「瑤瑤,這次,你得陪我至隕落。」
「或成神。」
?
番外
靈瑤剛消失的時候,
岑無痕並沒有太當一回事,
畢竟在過去,
她偶爾也會突然消失一兩天,
然後又突然笑嘻嘻地出現,
說著小別勝新婚,阿岑你有沒有更愛我一點。
況且靈瑤的本事岑無痕也是見過的,
他不覺得有誰能傷得了她。
於是回京後,
他隻是一邊操辦著大婚事宜,
一邊安靜地等著她的歸來。
直到七天時間過去,
仍是不見靈瑤的身影,
岑無痕這才開始慌了。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回鄉用了太長時間,
讓她等了太久,
所以靈瑤生氣了,
或者是自己在路上回信回得不夠及時,
她因此不滿,
所以起身去尋自己了。
岑無痕在街上貼滿了尋人告示,
又在毗鄰京城的幾座城池派人追尋,
著人快馬回了故鄉,
讓那人留意路上有沒有靈瑤的身影,
可無論哪邊,都是一無所獲。
隻有回了故鄉的那對人馬截回了靈瑤寄出的行至半路的那封信,
「我也想你,等你回來哦阿岑。」
落款用墨筆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張笑臉。
岑無痕焦躁的心平息不少,
是了,她說了等我回來,
所以肯定不會這麼一走了之的。
靈瑤的房間也與往常無異,
行李衣物都好好地放在原位,
一點都不像主人遠行的樣子。
他坐在她的臥房裡,
摩挲著她留在桌上的發簪,
想著這次她回來一定要好好說她一番,
不能再被她撒個嬌打個滾就這麼翻篇,
要讓她知道突然消失不見會讓擔心她的人很不安的。
岑無痕煩躁不安,打算去院子裡練劍,
他拿起架子上的寶劍,往外走出幾步,突然停住步伐。
靈瑤也送過他一把寶劍,
熠熠生輝,看著便十分貴重,
他擔心自己劍術不精會折損這份心意,
一直小心保存在儲藏室中甚少拿出來用。
可今日不知出於什麼心情,
他突然很想用那柄劍試一試。
有可能是因為此刻靈瑤不在身邊,
他迫切需要一些可以與她連接的物件,
證明她終歸會回到自己身邊。
他一路疾行到儲藏室,
快步走到劍架面前,
看到面前場景時如遭雷擊一般怔在原地,
靈瑤送他的劍,被折斷了。
這裡擺放的都是珍重之物,
除了他和靈瑤,
沒人可以進來。
他不可能折斷這柄劍,
那麼折斷它的人,
就隻有……
岑無痕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門,
撞倒了一旁為喜事準備的大紅燈籠。
婚事已經擱置了一月,
朝廷那邊也一直來人催促問他什麼時候能完成婚事入朝任命,
他立於長街,四顧茫然。
此時終於無法再欺騙自己,
靈瑤是會回來的。
靈瑤剛把劍送給他那會,仗著他喜歡,便總是以此為由要他做許多難以啟齒的事,
「阿岑,這劍可是我好不容易尋到的,」
「我對你這麼好,你卻這點心願都不滿足我,我看你一點不喜歡我。」
「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幹脆把這劍折了算了!」
非要惹到他真的惱了,才軟下聲來哄他,
「好啦,逗你玩的, 我怎麼可能真把這劍折了。」
見他顏色稍霽,靈瑤又馬上改口,
「除非哪天, 你真的把我惹急了, 我不忍心對你下手,到那時,恐怕就會對你的愛劍下手, 然後躲得遠遠的, 讓你找都找不到我。」
昔日的戲言猶在耳邊,
岑無痕臉色蒼白,如墜冰窖。
他清晰地認知到, 靈瑤不會回來了。
可天地之大,他甚至不知道去哪尋她。
坊間流傳,狀元得了失心瘋,
寒窗多年好不容易考上個狀元,
不要官名利祿, 也不要金銀賞賜,
縮到了郊外的小竹林裡, 說自己在等人。
皇帝震怒,要給他治欺君之罪,
被一朝文士攔住,說這樣怕會寒了天下學子的心,
一開始還有人來竹屋裡找他,
可時過境遷,
京城的風言風語換了一批又一批,
唯有每逢新的科考來了新的狀元,
人們才會偶然又想起那個曇花一現的傻狀元。
竹林已經甚少沒有人拜訪,
可每次聽到屋外的腳步聲,
岑無痕還是會滿懷期待的推開門,
我都不會多長塊肉。
「直岑」這次門外的是一個青衣青年,
張口說著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那人叫他劍尊, 說是來接他回去的。
還說這凡世隻是他的一場劫難,
隨他走, 一切就都結束了。
岑無痕神色恹恹地看著他,張口讓他滾。
那個青年急急攔住他,不知使了什麼術法,
他看到了另外一個「岑無痕」。
高高在上,淡漠無情。
那是個完全不同於此間的世界,
他重新審視面前這個青年,
他周身氣度不凡,腰間別著一柄長劍。
靈瑤從沒說過自己的過往,
他不知道他的過去,
可此刻岑無痕有種直覺, 眼前的青年似乎與靈瑤是同一類人,
或許和他走了,就能找到靈瑤了。
但這總歸隻是一個猜測,
他不敢賭這個可能性。
如果靈瑤回來了呢?
如果她來找他了呢?
找不到自己, 她肯定又要生氣了。
岑無痕重新縮回自己的竹屋裡,
直至歲月枯黃,枝葉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