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回到二十年前,見到了我爸媽口中那個自強不息但早S的小叔叔。
他蹲在髒汙老舊的牆角,手裡端著一碗剩飯剩菜混合物。
我看不下去,掏出身上僅有的一百塊錢遞給他:
「你、你別吃了,我的錢給你。」
少年抬眸,淡淡瞥了我一眼,將碗放到牆角被拴住的狗面前。
天吶,他寧願餓著自己也不餓著狗。
他真善良。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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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街頭站了二十分鍾,才不得不相信我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一個西南小鎮上。
就在我糾結煩惱該怎麼回去時,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路綏。」
我下意識往聲音處看去。
那人背對我,穿著白背心,沙灘風短褲,腳上踩著人字拖。
他接過店主手裡的碗,轉身向我走來。
額前的頭發有些長了,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不修邊幅。
雖然跟我想象中的樣子有些出入,但他確實是與爸媽合照的那人。
是我那自強不息但S在十八歲的小叔叔。
我正想著該怎麼跟他打招呼。
他徑直與我擦肩而過。
那一瞬間,我看清了他手臂上黑烏一片的文身和缺了口的碗裡混合在一起的剩飯剩菜湯水。
我心生不忍,轉身追上去。
髒亂的瀝青路面,老舊脫皮的牆根處,少年蹲在那。
我掏出身上僅有的一百塊錢,遞到路綏面前:
「你、你別吃了,我的錢給你。」
路綏抬眸,淡淡瞥我一眼,視線下移落在那張紅彤彤的紙幣上,挑眉:
「小妹妹,使用假幣是違法的。」
「不是假幣,」我的目光觸及上面的年份時,聲音弱了些,「二十年後就能用了。」
路綏輕笑了聲,將碗放到了牆角被拴住的狗面前。
德牧歡快地吃起來。
路綏拍了拍它的頭,站起來,看向我。
「還不走?」
「我、我不知道怎麼回去。」
我有些氣餒。
在這個陌生的年代、陌生的地方,眼前這個從未見過的小叔叔反而成了我最熟悉的人。
路綏慢慢看了我幾眼,從褲兜裡掏出一把錢給我:
「應該夠你回家了。」
那把錢有零有整,一共二百四十三元。
他好窮。
「你把你乞討的錢都給了我,你怎麼辦?」
2
路綏表情有些怪異,近乎咬牙切齒:
「我,乞討?」
我開始猜測他是不是S於沒錢吃飯,苦口婆心地勸他:
「乞討是沒有前途的,你還年輕,可以搬磚、挖煤、賣廢品,也可以表演胸口碎大石、賣身葬父……」
路綏挑眉:「賣身葬父?你的思想很危險啊。」
「我隻是打個比方,沒說真的要賣身葬父。」
路綏嘆口氣,「跟上。」
「我們去哪啊?」
「警察局。」
我連忙拉住他,「不能去。」
頂著疑惑的目光,我開口解釋:
「我現在是黑戶,其實我來自二十年後。」
「真的,你別不信,我叫江念歲,媽媽是宋栀,爸爸是江聿。」
「你是路綏,是我叔叔。」
路綏面無表情地盯了我一會,忽然笑了:
「既然你說你來自二十年後,那二十年後的我是什麼樣子?」
我屈了屈手指,有些不自然地努力編造一個美好的未來:
「你很厲害,有很多錢,受人尊敬,是一個成功人士。」
3
我不知道路綏究竟信沒信。
他把我帶回了家。
這一路上,我想通了一件事。
既然回到二十年前,又那麼巧地碰見路綏,那我要改變他的命運,讓他活過十八歲。
進了老舊的居民樓,停在一扇門前。
路綏轉過身:
「約法三章。
「第一,保持安靜。
「第二,在家和學校以外的地方不要跟我說話,就當我們是陌生人。
「第三——我想到了再補充。」
我點點頭,伸手給嘴拉上拉鏈。
門打開,約莫六十平,兩室一廳。
「路綏,你家裡隻有你一個人啊?」
路綏頭也不抬地換拖鞋,「你不是人?」
他該不會是孤兒吧。
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我換好他遞給我的一雙新拖鞋,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路綏,以後我做你的家人。」
路綏一愣,面色有些莫名:「不必了。」
「有必要的,有必要的,我爸媽說你是他們最好的朋友,你就是我叔叔,我們本來就是家人。」
「第三,不要叫我叔叔。」
我點點頭,從善如流道:「好的。」
4
晚上,路綏將從門外接過的食盒擺在桌上。
「我已經跟王奶奶說過了,以後三餐她會送兩人份的過來,今晚先將就吃吧。」
一人份的食量是足夠的,但分成兩份就有些少了。
路綏落下一句,「你先吃,我出去一趟。」
五分鍾沒到,他帶著兩個雞蛋回來。
見我坐在餐桌邊沒動筷,他沒說什麼,隻加快了動作,很快端出一盤黑黑的煎蛋。
那煎蛋一夾,裡面還在流心。
外含致癌物質,內有沙門氏菌。
我早該想到的,那麼年輕去世,生病的概率很大。
「路綏,你有去醫院做過檢查嗎?」
「沒病,不傳染。」
「不是,我隻是想說你要不要去檢查一下有沒有諸如胃痛、胃病、胃癌之類的?」
路綏掀起眼皮,「第一。」
約法三章的第一條,保持安靜。
我比了個 OK 的手勢,默默閉上了嘴。
5
我跟路綏待了一個月,基本摸清楚了他的生活規律。
工作日,他會收拾整齊去學校報道。
而周末,則會一身邋遢地去文身店打工賺錢。
離他十九歲隻剩下兩個月的時間,我越來越心急,卻對他的S因沒有一點頭緒。
路綏身體素質好,作息規律,實在不像是會在兩個月之內因病離世的人。
雖然有些病是看不出來的,但讓他去醫院,他又S活不去。
排除生病,還有可能是意外,或是心理問題。
針對意外,我隻能時刻黏在他身邊。
家裡和學校還好,他會自動無視我。
一旦他穿著邋遢去打工,我隻能偷偷摸摸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注意他的安全。
有個面館老板曾告訴我,文身店老板不是個好人,路綏給他打工,他每個月隻給路綏幾十塊的工錢。
我想起路綏家裡放著差不多一千元的現金。
路綏打工好像不是為了錢,難道是為了愛好?還是他太孤獨了?
我想不通。
隻能用路綏的錢買了些世界名著和心靈雞湯書籍給他。
他不看,我就坐在他旁邊念給他聽。
希望這些文字能夠使他的心靈更加強大。
6
縣鎮上的學校教學質量不好,管理也松。
教室裡的學生沒什麼心思學習。
班裡二十多個人,路綏坐在最後面,跟其他同學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牆。
除了路綏無心結交朋友外,很大一點是因為路綏是中途轉過來的。
我來了後,就成了兩個人並排坐在最後面。
我跟路綏就像兩匹孤狼,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下課後,我側頭對路綏說。
「你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在回來之前,我可是收到了 985 的錄取通知書。」」
他微揚眉,推過來一道數學大題。
我一邊解題一邊給他講思路。
講完後,我又問,「路綏,你對未來有什麼規劃嗎?」
「有。」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路綏的心理狀態比我好多了。
心態平穩,不像我,時不時還會發個癲。
就在我想繼續問下去時,有老師來叫路綏,說是校長找。
前面的同學竊竊私語:
「校長怎麼總是找他?」
我一個激靈,秉著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處的想法,跑到校長室外。
校長室的木門沒關攏,我聽見路綏冷靜的聲音:
「林叔,我能對自己的決定負責,您不用再勸我了。」
林叔?
「你怎麼在這?」
偷聽被抓了個正著,我對上路綏的目光,磕磕絆絆答道:「找、找你。」
他可有可無地應了聲。
回教室的路上,我問:「校長是你叔啊?」
我還以為路綏是無人可靠的小可憐呢。
「不然,你以為你怎麼進的學校?」
「不是誰都可以進嗎?那個保安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攔人的樣子啊……」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好像是託了路綏的關系走了後門進來的。
7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平靜地過去。
直到這天,我蹲守在文身店外,突然發現牆角根的那隻德牧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我站在旁邊焦急得手足無措。
想尋求其他人的幫助,但路過的行人隻是好奇地打量一眼便行色匆匆地離去。
沒辦法,我隻好去找了路綏。
雖然路綏不說,但我知道他很在意這條狗。
路綏在意的東西不多,我真害怕這條狗出事會成為壓倒路綏的最後一根稻草。
文身店裡除了路綏和店長,還有兩個打著赤膊的人。
也不像客人,染著黃毛,流裡流氣的。
其中一人對我吹了個口哨。
「喲,美女,來文身嗎?我給你紋啊,免費的。」
他們的眼神讓我感到不適,我下意識地往路綏身後站了站。
路綏不動聲色地擋住我,也痞氣地笑:「放哥,這是我女朋友,來找我的。」
他們目光依舊放肆,「小綏,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行了。」店長發話,他們臉上才收斂了些,「阿綏,你今天就先走吧。」
「謝了,松哥。」
路綏拉著我走出文身店。
他走得很快,捏著我手腕的力氣很大,我幾乎是被他踉跄地帶著走。
我掙了掙手腕,沒掙開:「路綏,狗出事了。」
他陡然停下。
到牆角時,德牧已經沒有聲息了。
路綏檢查了一番,在碗裡發現了老鼠藥。
「路、路綏。」
路綏沒說話,很平靜地向旁邊店鋪老板借了把刀,將狗脖子上的鎖鏈砍斷。
我注意到,路綏做這些時,對面文身店裡的人正看著這邊笑。
那股惡意幾乎是沒有掩飾的。
我甚至懷疑老鼠藥是不是他們放在狗的飯碗裡的。
我皺著眉移開視線,跟在路綏身後,和他一起挖了坑將狗埋葬。
「它叫閃電。」
路綏的聲音很輕,他眼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翻湧,最後慢慢平息。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能言辭匱乏地道:
「路綏,閃電隻是去了汪星,那裡會有它的同伴,它不會孤獨的。」
不等我說完,路綏朝我看過來,目光冷漠,像是一根刺扎進我心裡。
「江念歲,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來文身店找我。」
8
我頭腦一片空白。
「路綏,我隻是,有點害怕,我怕狗有事,我怕你也會出事。」
路綏抿著唇,抓住我手腕往前走。
不管我說什麼,他都不回答。
徑直到長途汽車站買了一張車票,連著他身上的所有錢塞進我口袋裡。
「江念歲,我相信你說的話,你去找你爸媽吧。」
我把錢和車票還給他,聲線有些顫抖,「路綏,我不走,我不能走。」
你會S的。
你真的會S的。
路綏幹脆給了一筆錢給同一班車的大嬸,硬是讓她拉著我走了。
臨上車,我賭氣地大喊:「路綏,我討厭你。」
他僵了僵,身體繃得筆直。
上了車,我也不需要大嬸生拉硬拽,自己好好地坐在車位上。
氣S我了,這個S路綏。
相處一個多月,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結果說變臉就變臉。
他以為這樣我就沒辦法了嗎?
腳長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
大巴車很快啟動,將那個人甩在身後。
我跑到車頭問司機:「叔,我要下車,你能停下車嗎?」
司機一口親切的鄉音,「妹兒,這不能停車,得到下一個站點。」
「那、那下一個站點,我要下車。」
我有些悶悶地回到座位。
拽我上車的大嬸,「哎,你哥讓你走是為了你好嘛,鳥不拉屎的小縣城哪比得上大城市舒坦?」
我憤憤:「他才不是我哥。」
9
我在站點下車,又幸運地搭乘上了一輛賣瓜老伯的車。
回到熟悉的筒子樓時,幾乎沒怎麼費力氣。
我沒上去,轉身找了個蒼蠅小館,吃了頓飽飯。
容易得到的不會被珍惜。
我要讓路綏多嘗嘗一個人待著的孤獨。
看他下次還敢不敢把我送走。
傍晚時,下起了大雨。
真是天助我也。
我穿過大雨,拍響了路綏家的大門。
門開了。
路綏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波動,而後又恢復如常。
「你怎麼回來了?」
我伸出湿淋淋的手,輕輕拉了下路綏的衣角:
「路綏,我說過我們是家人的。」
這你不得愧疚S?
路綏退後一步,躲開我的手,神情冷漠:
「江念歲,我從來沒承認過我們是家人。」
我怔愣住了。
這跟我想象中的發展完全不一樣。
他不應該後悔得痛哭流涕嗎?
我突然想起教室裡那群被他隔離在外的同學,現在他也要把我隔離在外了。
我有點慌:
「路綏,我不會再違反約定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路綏將一條毛巾拋給我,冷著臉道:
「江念歲,我們本來就沒什麼關系,不是嗎?你這樣賴著我,才比較奇怪吧。」
我站在門口,面對被關上的門,還有些緩不過神。
「誰要賴著你了!要不是……」
我有些憤憤地在門口蹲下,用毛巾擦了幾下頭發。
「路綏,你以後要是不把我供起來,我絕對不原諒你!」
10
我一直蹲在路綏家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失去了意識。
感覺像是有人把我架在火上烤,又熱又渴。
昏昏沉沉間,我好像聽到了路綏的聲音,奈何眼皮過於沉重睜不開。
再睜眼,已經是在醫院了。
天還黑著。
路綏靠著椅背睡著了。
醫院欸,路綏欸。
我狠狠心拔下了輸水的針頭,輕手輕腳下了病床。
問護士要了工具,回到路綏身邊,小心翼翼給他消毒、取血。
一邊取,一邊偷瞄路綏醒沒醒。
視線掃到他手臂上的文身,還能掉色嗎?
不會是紋身貼吧?
我輕輕蹭了蹭,沒掉色。
注射器裡的血液差不多了,就把它交給了護士做血檢。
回來時,我將問護士要的薄毯給路綏蓋上。
下了雨,晚上還是有點冷的。
而後,爬回病床若無其事地繼續睡。
天亮後。
路綏神色自然地將薄毯還給護士,對我說:「你昨晚發熱了。」
「你不是說我們沒什麼關系嗎?那你還管我幹嘛?」
路綏抿了抿唇,「走吧。」
「去哪?」
「去林叔家,你先在他家住一段時間。」
「路綏!」
僵持一段時間後,我先敗下陣來,但還是嘴硬道:「那你承認我們是家人了?」
路綏嘴角微揚,「嗯。」
11
趁路綏辦理退院,我去找護士拿了路綏的血檢報告。
各項指標都正常。
看來還是出意外的可能性大一些。
「你在看什麼?」
路綏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猛地轉身,將報告藏在背後,「沒什麼,我們快走吧。」
到了林家,路綏把我的行李遞給我。
「這段時間就麻煩林叔林嬸了。」
林叔林嬸十分熱情,「不麻煩,不麻煩,有念歲在,家裡也熱鬧些。小綏留下來吃頓飯再走吧。」
路綏:「不麻煩林叔林嬸,我就先走了。」
我趕緊道:「我送你。」
路綏挑眉,「江念歲,你怎麼這麼黏人?」
我——
黏人?
路綏彈了下我額頭,「別送了,一會兒我還要送你回來。明天學校見。」
我捂著額頭,憤憤地看著路綏轉身離開。
就五分鍾的路程,應該不會出問題吧?
應該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