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屋中的氣氛稍稍緩和,我又問顧時青:
「這些年,我送你的東西還在嗎?」
顧時青愣了一下。
這些年,我送給他大大小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自己親手繡的香囊、鞋襪。
為他收集來的字畫書冊……
大概他看也懶得多看一眼,就隨意丟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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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曾經捧給他的一顆真心,被他隨意丟棄,落滿了塵埃。
「東西在哪呢?」
顧時青下意識道:「都放在庫房裡。」
我起身去收拾清點。
顧時青攥緊我的衣袖,露出不安之色: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要從我這裡把東西都拿回去?」
這一回,沒用我解釋。
顧時青自己找了個理由:「我們馬上成婚就是一家人了,這些你送我的舊物,放在哪都一樣。」
當我收拾完東西,打算回去和顧時青道個別。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相見。
這一世,我們放過了彼此。
我叩門的手沒有落下,聽見房間裡傳出的聲音。
雲妙坐在他的身邊,給他剝葡萄,水盈盈的眸光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青,你到底喜歡誰?我要你說真話!」
「你要是不喜歡我,我可以立馬離開,永遠地從你世界裡消失。」
這樣的話,我聽過不止一遍。
她時常用這樣的話,威脅顧時青,彰顯她的與眾不同。
顧時青吐了葡萄皮,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入自己的懷裡。
「我的心隻有在你面前,才跳得這麼快!這種話還要問嗎?」
雲妙嘻嘻笑了起來:「那沈家小姐算什麼?我不信你一點也不喜歡她。」
顧時青懶洋洋道:
「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非要纏著嫁給我,我和她的婚約,是小時候不懂事才定下。如果我早點遇到你……」
他按住懷中的雲妙,尋上了她的嘴唇。
6
我沒走出多遠,雲妙追了出來。
「沈家小姐,我想和你聊聊。」
雲妙攔住我的去路,她故意撩起耳間的碎發,露出手腕上用銀線穿著的那顆紫珠。
耀武揚威一般。
發現我的眸光,落在紫珠上。
她大大方方把手腕遞到了我的面前,笑靨如花:
「阿青為我摔斷腿贏來紫珠的事,想必沈小姐已經知道了吧?」
「聽聞沈小姐和阿青是青梅竹馬,這麼多年,阿青為你這樣瘋狂、不要命過嗎?」
「沈小姐你是名門閨秀,沒了男人就不能活嗎?況且阿青心裡也沒有你,剛才他說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
她板著臉,又是那副義正詞嚴的樣子。
「封建社會,包辦婚姻是不道德的!我們那兒有句話,不被愛的才是三兒,沈小姐這麼喜歡做三,插足別人的感情?」
「用一紙婚書,綁著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簡直是丟我們女人的臉!」
我對她的話,似懂非懂,但不影響我想扇她兩耳光。
她嘴裡的人人平等,就是對著旁人大呼小叫,理直氣壯搶走別人的未婚夫婿。
我抬起的手,沒有落下。
雲妙就先一步摔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臉。
她身後站著拄著拐杖過來,臉色鐵青的顧時青。
「阿青別生氣,沈小姐隻是不喜歡我,我不疼的。」
顧時青冷臉,走到她面前,將她嚴嚴實實護在了身後。
「沈櫻,這就是你的家規,這就是你們沈家的禮節?仗著你是相府嫡女,就可以隨意欺負別人?」
「向妙妙賠禮道歉!」
顧時青的臉,和我噩夢中的樣子重合。
噩夢裡,他用劍指著我,也是這樣冷酷絕情,嚴詞厲色。
我恍惚了一下,按住泛痛的心髒,對他輕輕笑了出來:
「我沒有做過,是她自己摔倒,做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不需要向說謊的人賠禮道歉!」
「我沒事的,阿青算了吧。」
躲在他背後的雲妙繼續火上澆油。
顧時青捏緊了手中拐杖,聲音冰冷:
「沈櫻,你不向妙妙賠禮道歉,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
我平靜地最後看了一眼顧時青,點頭說:
「好,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以後形同陌路,互不相幹。」
顧時青瞬間慌了神……
7
我沉靜地重復了一遍:「顧時青,我不會纏著你,還你自由了。」
他轟轟烈烈追求誰,都與我無關。
「沈櫻你想清楚,下個月就是我們成婚的日子。」
「全城人都知道我們訂下婚約!我們青梅竹馬那麼多年,你舍得放下嗎?」
他忘了身後的雲妙,眼尾凜起,失態地想要握住我的手。
我沒有讓他觸碰到。
「你除了我,還能嫁給誰呢?二嫁的名聲可不好聽!櫻兒別任性了。」
他放緩了嗓音,很難得地哄我:
「去給妙妙道個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顧時青眼底換上了雲淡風輕的神色,料定我離不開他。
我低下眸子,笑前世的自己這麼傻。
為這樣的人,眼巴巴送上真心。
「顧時青,我已經……」
沒等我話說完,顧家大夫人身邊的丫鬟來找我。
顧時青的娘親想見我一面。
有些話,是該說清楚了。
東廂房裡。
「櫻兒,你當真要悔婚,不想要時青了?」顧母眼中劃過心疼惋惜。
「你小的時候,時常來公府找時青玩鬧,跟在他的身後,糯米團子一樣,天真爛漫。那時候我就想讓你做我的兒媳婦。」
「時青他隻是一時被那個叫雲妙的迷了眼,要是知道你嫁給別人,他一定得把腸子都悔青了。」
我搖了搖頭,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時青哥哥喜歡的人不是我。」
「沒必要強求,就算成了婚,也是一對怨偶。」
想到前世,顧時青對我對沈家做過的那些事。
我泛起寒意恨意的同時。
心中浮起慶幸。
慶幸自己重生,看清了一切。
嘆息之後,顧母把燙紅描金的婚書交到了我手裡。
顧母咬了咬牙:「時青娶不到你,是他有眼無珠,就算是和沈家的婚事不成,我也決不許那個叫雲妙的女子進門,她不三不四,毫無教養,隻會玷汙了公府的門楣。」
我沒有作聲。
不管是顧時青,還是雲妙……這一刻起,對我而言都隻是陌路人。
離開前,顧母叫住我,囑咐:
「櫻兒,沈家悔婚的事,暫時不要聲張,讓別人知道。」
她一臉無奈:
「時青的祖母很喜歡你,還等著吃孫兒的喜酒,要是讓她老人家得知,時青辜負了你,導致你們婚事作罷,她年紀大了,容易想不開,氣出病來。」
想到顧家慈祥和藹的老太太,我遲疑之後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8
我叫了一輛馬車,把這些年送顧時青的東西,一樣不落地全部帶走了。
知月看著泛黃的衣裳和香囊。
替我不值,又覺得晦氣。
「小姐一針一線繡的,他一樣也沒用過。」
「不如一把火燒個幹淨。」
我制止了她:「燒掉幹嘛?我在他身上浪費了時間和感情,還要再把這些東西也浪費掉嗎?」
「拿去當鋪當了,把錢分給那些流浪乞兒,也算是做了一樁善事。」
知月聽從我的話,把這些年我送顧時青的東西全賣了。
一樣也沒留。
也包括,我為他親手雕琢的發簪,親自挑選的油青玉料,上面歪歪扭扭刻著顧時青的名字。
包含了我從小到大對他的感情。
「小姐這根簪子也賣嗎?」
我毫無猶豫:「賣了,記得賣個好價錢。」
閨房的櫃子裡,放著我一針一線縫好的嫁衣。
我曾不止一次期許,穿著它,坐上花轎,和顧時青成婚。
我靜靜看了兩眼。
拿過銀剪,從中間開始,剪成了碎片。
9
我數著黃歷上的日子。
算著離嫁入東宮,還剩下幾日。
沈家張羅著給我準備嫁妝。
娘親給足了我底氣,足足準備了一百多箱的嫁妝,足以繞著皇城一圈。
哪怕太子不喜歡我,也欺負不了我。
因為沈家準備嫁妝的聲勢太過浩大。
滿城的人,都聽聞沈家嫡女要嫁人了……
府邸中招待賓客的酒水不夠,我帶著知月去了酒樓買酒。
走下樓梯時,我聽見廂房裡熟悉的笑聲。
顧時青那群鬥雞走馬的狐朋狗友問他。
「你馬上就要成親了,還跟雲妙膩在一起,也不去哄一哄沈家小姐?小心人家不嫁你了!」
附和聲響起:
「是啊,時青,好久沒看見沈小姐來找你了。」
「以前你參加酒宴,她早早熬好醒酒湯,派人送來給你。」
「連我們也好久沒吃到沈家小姐親手做的杏仁花生酥了。」
「時青你風流瀟灑,哄一個女人還不簡單,估計是覺得沈家小姐勾勾手指就來你身邊了,不屑去哄。」
顧時青摩挲著手中酒盞,門也掩不住裡面的笑聲。
知月氣得臉色漲紅:「他們太過分了,這樣編排嘲諷小姐。」
我拽住了知月。
「嫁入東宮前,沒有必要節外生枝。」
在我要走時,顧時青幾分譏笑,漫不經心的嗓音傳來:
「哄什麼?」
「我千杯不醉,不需要喝醒酒湯,是她自己要湊上來。」
「還有,我不喜歡吃甜食,是妙妙喜歡,才讓她做了,她送來的那些杏仁花生酥,全給妙妙吃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
保養得宜的雙手,為了顧時青揉面粉,被灶臺燙出水泡。
那些辛苦做出的花生酥,他送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我收回眸光。
還好,重生之後,我再也沒有做過這些傻事。
10
廂房裡的酒宴散了。
來接顧時青的人,變成了雲妙。
我戴著帷帽,站在酒櫃後面,他們沒有注意到我。
雲妙自然不過,親昵地上前扶住顧時青,手在他頭上一敲,裝作兇狠刁蠻的樣子:
「我叫你少喝酒,你聽不明白,以後再喝得醉醺醺,別想我來接你。」
顧時青捂著額頭,悶哼:「你怎麼這麼兇?半點不像個女人。」
雲妙沒好氣哼了一聲:「要不我去找沈小姐來接你,她會煮醒酒湯,我可不會。」
提到我的名字,顧時青怔了一瞬。
隻是短短的一瞬。
他吊兒郎當抱住了雲妙:「我才不要喝醒酒湯。」
「你打我這一下,不比醒酒湯有用?」
雲妙滿意地笑了起來,大庭廣眾之下,就抱著顧時青的胳膊撒嬌:
「好久沒吃到杏仁花生酥。」
顧時青笑了笑:「我去給你買。」
「不行,我要吃沈小姐做的。」
顧時青的臉沉了下去,唇邊風流不羈的笑也沒了。
雲妙一點也不怕他:「你去讓她做呀!」
「她那麼喜歡你,隻要你一句話,她就答應。說起來,好久沒見過沈小姐了,不會不要你了吧?」
顧時青懶散掀起眼皮:「怎麼會?」
「沈家都在準備嫁妝。」
「你放心,過幾天她氣就消了,還會把杏仁花生酥送來。」
我帶著知月轉身離開。
黃歷上寫著十五是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
明天,就是我嫁入東宮的日子。
11
入東宮的晚上,我一層一件穿上東宮送來的嫁衣。
知月扶著我上了花轎。
忽然「砰」的一聲,煙花在我頭頂炸開。
漫天流光似流星颯沓。
璀璨一片,玉樹銀花。
我朝著高高的城樓上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