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宴,有蒙古使臣前來拜訪。
我被安排的上首,與江煕川一起。
蒙古來的小王子,長著清秀俊逸的臉,性情卻十分張揚,宴席上一直與同席之人推杯換盞,侃侃而談。
看著他笑,我便想起了從前無拘無束的日子。
突然左臂被用力一拉,回過神來,我已被江煕川禁錮在懷裡。
他貼著我的耳朵,輕語。
「這麼入神?比孤還好看嗎?」
我挑眉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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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可是嫉妒了?」
他並未否認,掐著我的腰身,眉頭微蹙。
「漫漫,你瘦了。再不好好吃飯,孤便建個金屋將你圈起來,日日隻能享受。」
我悄無聲息地褪去他撫在我腰上的手。
「黃金價貴,勞民傷財可不是明君所為,國庫空虛已經不能再平地造出一座瑤華樓了。」
江煕川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一點也不自然。
9
當夜,永寧郡主便又突發疾病。
十餘位醫官齊聚瑤華樓卻也無法斷定是病因。
江煕川發了好大的火,永寧低聲啜泣。
對他說自己是憂思多慮,加上南巡時受了些驚嚇才會如此,現下隻怕得請來瞳安的巫師才有辦法醫好。
江煕川尋了月餘終是把巫師請到了大瑜皇宮。
巫師說永寧的病有救,隻要一顆修煉千年的貓妖頭骨當藥引。
江煕川……想要我的頭骨。
「漫漫,反正你有九命。少一顆頭骨,不會有事的。
「永寧從小受盡苦楚,如今也隻是想活命而已,你就權當成全孤的心意。」
他說要我成全他們,那我幼時的陪伴,多年的以命相搏又算什麼?
突然覺得像是黃粱一夢,原來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她從瞳安被俘是我造成的嗎?她受盡苦楚跟我有關嗎?
「需要我的時候你百般溫柔,現在她回來了,你就把所有的愛都收回了。我是什麼,一個替身是嗎?」
所有委屈湧上心頭,我丟下所有禮儀教條,哭著對他又打又踢。
「你走啊,你喜歡她盡管與她一起好了,但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要我給她治病,我辦不到。」
江煕川眉頭深鎖,強硬地把我禁錮在懷中,臉用力貼住我的耳畔。
從前我們小打小鬧,他也總是這樣哄我。
許久,宮人來報,說是永寧郡主的病情又惡化了。
江煕川低頭望著我,眼神漸漸收攏,變得淡漠。
「漫漫,當真不可以嗎?」
得到我無聲地回答,他轉身指著鹿笙對宮人說。
「聽聞靈蛇的血也是妙藥,既然王後不願,那就放鹿副將的血為郡主治病吧。」
我尖叫著起身阻攔。
「不許動她,她是我從宮外帶回來的,與她無關。」
江煕川瞳孔微沉,冷聲開口。
「哦?可她吃著孤的糧餉,入了這大瑜皇宮。王後別忘了,天下萬物,都歸孤所有。」
我掉下眼淚,跪在地上。
「求你了好不好,別帶走鹿笙,一定有別的法子的,別帶走她。」
每個孤寂的日日夜夜,都是鹿笙陪我度過,我隻有她了。
「她要是不在,我很難再活下去了。」
手顫顫巍巍抓住他的衣襟,眸中盡是祈求。
江煕川蹲下身子,皺眉思索,流露出些許心疼的眼神。
我知道他就要答應我了,他不會讓鹿笙再離開我了。
永寧卻突然出現在未央宮。
她不曾提起要拿我的頭骨做藥引,隻是拖著病體輕聲喚江煕川回去,陪著她走過最後的時光。
她轉身用餘光掃了我一眼,抹S掉我最後的希望。
江煕川眸色漸漸黯淡,起身。
終是將鹿笙帶走了。
10
消息日日從瑤華樓傳出,聽聞鹿笙每日一碗心頭血,養得郡主面色紅潤。
鹿笙是個有本事的,遁地之術已練至化境。
她是為了我,才選擇留在這冰冷的大瑜皇城。
自己犯下的錯,怎能再讓至親至愛代為受過。
做下決定,我打扮得端莊,跪在瑤華樓前,一字一句說得清楚。
「臣妾知罪,今親取頭蓋骨。求大王開恩,放過鹿副將。」
江煕川帶著永寧出現在瑤華門前,眸中流露出些許復雜的神情。
但最終還是接過頭蓋骨,大手一揮,遣人放了鹿笙。
永寧回頭瞥了我一眼,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得意之色。
見到鹿笙的時候,她面色慘白如紙,胸前的傷口還隱隱滲著血。
不顧身上的傷,她一把撲到我身旁,低聲啜泣,而後淚水由點連成線。
「鹿漫漫,你真是天下最大的大笨蛋。你知不知道,這是你……」
我淚眼蒙眬,忙捂住她的嘴。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親取頭蓋骨真的好疼,S神將至我也真的好怕。
可是隻有在她面前,我才敢掉眼淚。
顫顫巍巍,我們互相攙扶著回了未央宮。
是夜,大監給我送了好多東西,是江煕川的旨意,給我補身子用的。
還說戰場兇險,以後盡量不讓我出去就在宮裡好好養著。
臨走時,大監弓著腰與我感嘆。
「老奴看得出來,大王心裡是有娘娘的。別怪老奴多嘴,娘娘便服個軟,以後大王肯定能好好待您的。」
我微笑著點點頭,送他出了未央門。
我們,不會有以後了。
這是我的最後一命,不消月餘,我就要神形俱滅了呀。
我總想起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給鹿笙,可是這幾日總是不住地嘔血,身上針扎般的疼痛,昏昏沉沉,醒了又睡。
鹿笙沒有別的辦法,日復一日為我輸著靈力,變著法地給我摘好看的花逗我開心,卻在我背後偷偷掉眼淚。
江煕川來過幾次,隻是不巧,他每次來,我都在昏睡。
他好像終於開始懷念起那個活蹦亂跳的我了。
那天他沒去瑤華樓,在未央宮守了我一夜。
11
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永寧郡主匆匆過來尋他。
她並未向我見禮,隻是徑直走到江煕川身邊。
「大王,今日晨起永寧感覺身子不爽,一時情急,隻好來未央宮尋您了。」
她頓了頓,眼神又瞟向鹿笙。
「靈蛇之血美容養顏,真是世間良藥。永寧今日突發舊疾,鹿副將可否再發發善心呀?」
鹿笙眼中結出冰霜,周身彌漫著肅S之氣,一言不發,徑直朝永寧走去。
「夠了!有病便去找醫官。王後乃大瑜國母,沒事就別來擾她清靜了。回你自己宮裡好好反省吧。」
江煕川皺著眉頭,第一次訓誡了永寧,當著所有宮人的面。
或許再令人詫異的冰山雪蓮,看久了,總會覺得乏味。
永寧掩面而泣,哭哭啼啼地行禮告退。
12
秋陽杲杲,我整個人好像也精神許多。
鹿笙給我梳了一個好看的發型。
她拿著銅鏡給我看,還說真是一隻漂亮的小貓咪呢。
我卻一把抓過她的手,雙手結印,強行把千年修為輸送給她。
鹿笙垂S掙扎,卻被靈力束縛,一時掙脫不開,隻好含淚求著我不要這樣。
待靈力輸送完,我已經脈寸斷,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奄奄一息躺在鹿笙的懷裡,我伸手輕輕撫過她的臉,用力扯出一個微笑。
「鹿笙,你遁去吧。去宮外,替我看一看那連綿的山吶。這麼久了,不知道我的洞府是不是長草了。」
她抱著我哭喊,隻重復著那句。
「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這麼傻呀。」
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慌忙託著我的背要給我輸送靈氣。
我擺擺手,虛弱地對她說。
「沒用的,別浪費力氣了。再陪我待一會兒吧。」
我告訴她,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怨不得旁人。
隻希望她別像我一樣,去宮外,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我的瞳孔逐漸渙散,手也緩緩垂了下去。
「漫漫!不要!」
鹿笙嘶吼著發出尖叫,宮人們齊刷刷地跪了一片。
哭累了,她便抱著我枯坐了很久很久。
終於,她拭去眼淚,望著我的面容,堅定地說。
「你心甘情願,我卻嫉惡如仇。
「哼!不把這大瑜的天捅個窟窿,我絕不善罷甘休!」
鹿笙叫宮人去瑤華樓報信,王後歿了。
因著上次江煕川在未央宮訓斥永寧的事,她這幾天都不怎麼高興,鬧了好久的脾氣。
江煕川日日都在瑤華樓哄著她。
當太監告訴他我故去的消息,他怵在原地,看起來有些驚愕。
隨即開始大笑。
「哈哈哈哈,這你們也信,她是九命貓妖啊,不會有事的。王後在後宮待久了,如今竟學會了這些爭寵的把戲。」
大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望著他,欲言又止。
江煕川終於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他收起臉上的笑意,匆匆趕往未央宮,連鞋都來不及穿。
未央宮裡一片寂靜,隻有幾個宮女跪在門口無聲掉著眼淚。
鹿笙的淚水早已枯竭,恨意湧出雙眸,站在殿內一言不發。
江煕川把所有醫官都叫了過來為我診治,醫官們或低頭嘆息,或默默無語。
為首的醫官戰戰兢兢跪在江煕川面前,告訴他,藥石無醫,王後已經去了。
「誰?你們說誰?孤的王後有九命啊,怎麼可能會S。」
他突然暴起,目眦欲裂,狀若癲狂,指著醫官道。
「庸醫,你們這群混賬,都給孤去想辦法。治不好王後,孤要你們陪葬。」
鬧了許久,江煕川像是累了,跌坐在地上。
他跪在床前,終於接受了我已經S去這個事實。
輕輕摩挲著我的臉,對我說著從前的情話,一遍又一遍。
「醒過來啊好不好,漫漫。醒過來,你不是最喜歡孤騎在馬上射獵的樣子嗎?孤帶你去。
「你說好要陪孤到老,S生不負的。你怎麼可以不講信用!
「還沒來得及帶你去看海呢,這次孤護著你,不讓你沾水。」
漸漸地他不說了,豆大的淚水無聲滴落。
偌大的未央宮透露著令人窒息的靜謐,突然他發現我的靈體正在慢慢消失。
江煕川驚恐地伸手,拼命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
最後我徹底消失,隻在榻上留下一顆松子狀的晶石。
13
江煕川小心翼翼捧著晶石,怕再度失去我與他在這世間最後的聯系。
他踉跄走到鹿笙面前,不可置信地問我為什麼會S,不是說我有九命嗎?
鹿笙冷笑,SS盯著江煕川,嘲諷道。
「王後為什麼會S嗎?哼,她在沙場浴血S敵的時候,您在瑜宮歌舞升平。她為你擋劍渾身是傷,你卻溫聲細語哄著永寧那裝病的賤人。
「甚至……」
鹿笙眼睛微眯頓了頓,指著江煕川又道。
「甚至她隻剩最後一命了,你還要強取她的頭骨。如此薄情,你可有想過她是你的王後,是為大瑜立下赫赫戰功的女將。」
她十分憤懑,胸脯也隨之起伏得厲害。
「孤不知道,孤從來不知她隻剩最後一命了。」
江煕川搖頭懊悔,仿佛這樣可以減輕一些內心的譴責。
突然他察覺到小拇指上綁的一線牽斷裂了,怔在原地,他像個孩子一樣不知所措。
終於他再也忍不住,倚著床痛苦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