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行,我要走了。」
我把郵件截圖給他看。
「去隔壁省。
「如果你還是不同意離婚,兩年後我會去法院申請。」
秦予行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這些天我沒再提過離婚倆字,他以為我們已經和好如初,好像當初的離婚隻是一句氣話。
「為什麼?
「我們都有寶寶了。」
我心裡泛出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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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出國,你能說走就走,為什麼我就不能?」
14
結婚第四年,我們開始備孕。
我體質陰寒,月經不準,半年也沒懷上。
秦予行說:「孩子的事不著急。」
我以為他是在安慰我,還感激他的體貼。
所以在月經再一次推遲,我測試看到兩條槓時激動得不敢信,也不敢貿然告訴他。
畢竟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待胎穩了以後才把 B 超照片放在文件袋中作為驚喜放到他書桌上。
我坐立難安,不斷腦補秦予行看到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那天他回家後就一頭埋進書房,天亮才出來,然後通知我他即將出國兩年,跟當年的導師一起研究 IS 方案。
他每天學校家裡兩點一線,連去周邊旅遊都不去,卻毅然決然奔赴萬裡之外。
「能不能先不去,學術界爭了五十年都沒有定論,僅靠你們兩年怎麼可能研究出來?
「況且我們現在在備孕。」
秦予行不認可我的說法。
他說:「孩子可以以後再生,但是眼下的機會隻有一次。」
「如果我懷孕了呢?」
「你也說了是如果。」
我想問他有沒有看到桌上的文件,又忽然覺得沒有必要。
那麼顯眼的位置,他不想注意罷了。
秦予行出國第二個月,大雪天,我開車打滑撞上護欄。
車身漂移那一刻,腦子一片空白,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麼,就聽「砰」的一聲,緊接著渾身劇痛。
頭也痛,肚子也痛。
甚至能感到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體內流出。
我至今也沒想明白,在那樣的情況下,我的第一個電話為什麼不是求救而是打給秦予行。
「老公,我肚子疼。」
清冷的語調不帶一絲溫度。
他說:「我不能代替你疼。
「這個時候你應該找醫生。」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哽咽著說了聲「好」。
15
秦予行坐在我對面,耐心解釋:
「我是去了,可原本為期兩年的計劃,我兩個月就回來了。」
我拿出賀詩然還回來的龍貓。
「這個吊墜丟了幾天,現在也回來了。
「可是你看,後背這裡磕破一塊,我用膠水粘好。
「看上去和原來沒有差別。
「可依舊改變不了它被丟棄受損的事實。
「你是不是覺得人也一樣,隻要看著沒問題,就代表它不曾受過傷。」
痛苦不會免疫,隻會叫人躲避。
他大概永遠無法理解這些話裡的意思。
「剛結婚時你說你不喜歡小孩,我就等你自己想做一個父親。
「你不喜歡吃外賣,我就做好飯菜等你下班。
「你說你不懂愛,我等你學會包容,學會心動。
「可是你呢?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喜歡糖醋排骨,賀詩然喂你時還不是吃了?結婚六年,你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喜歡,卻對著別的女人臉紅。
「秦予行,我不會一直在原地等你,很多東西都沒變,可就是回不去了。
「現在我不想等你,也不想愛你。」
我以為這些話很沉重,等真的說出來,不過是輕飄飄的幾句,隻不過說到最後,眼角一片悽涼。
秦予行抱住我,一遍遍安撫。
「別哭,你別哭。
「醫生說孕婦不能生氣。」
16
離開前一天,秦予行答應跟我去民政局。
這次他選擇淨身出戶。
結婚領證那天,秦予行問我為什麼和他結婚。
我說:「圖你長得好,圖你掙得多。
「萬一哪天要離,記得多給我分點。」
眼前看著手裡的一堆銀行卡,我覺得有些燙手:「倒也不用這麼多。」
辦手續時,需要一點工本費。
秦予行攤手:「我沒錢。」
我眼皮突突跳。
不過想來以後他也用不到什麼錢。
賀詩然找過我。
「念茵姐,校方已經重新籌集資金,IS 方案研究將會重啟。這是師兄一直以來的夢想,上次他中途突然退出,很可惜,這次我們力排眾議為他爭取到名額,你也會支持的對吧?」
有次帶秦予行去商場買衣服,乘扶梯時,旁邊的老人突然摔倒。
我第一反應是扶他起來,秦予行則是快步跑上去按下停止按鈕。
正如我們之間。
其實我心裡明白他跟賀詩然之間沒什麼,至少現在沒有。
論起對秦予行的了解,她不比我少,甚至在某些方面還比我多。
比如,我至今不知道該如何讓他臉紅。
有問題的一直是我和秦予行的關系。
當原來的問題再次出現時,我發現依舊無能為力。
隻能暫停。
17
一個月後,項目進入正軌。
賀詩然和秦予行也卸去顧問一職。
算算日子,他們也該出發去九千三百公裡外的城市。
我下意識拿出手機給秦予行發微信,想告訴他眼罩和耳塞的位置。
字打到一半,被自己氣笑,又逐字刪除。
下午跟老板請假去醫院產檢。
他盯著我並不明顯的小腹。
「何念茵,秦教授剛給你帶來六位數獎金,你就去父留子。
「真渣啊。」
……
雖然他是老板,我也很不客氣地說了句「滾」。
到醫院後,原本預約的醫生換人。
她接過我的病歷看一眼名字。
「聽說是你甩的秦予行?」
我:「!!!」
沒禮貌。
醫生摘下口罩:「我和秦予行是校友,他師兄是我老公。」
我措手不及。
「我是他前妻。
「嗯,我知道,拿下高嶺之花又踹了的人。」
……
不愧是前夫,讓我離婚之後還能受到如此關注。
醫生仔細翻看我之前的檢查單。
「秦予行說你平時容易低血糖,懷孕後又不敢吃甜,他很怕你在路上暈過去。
「平時出門隨身帶點巧克力,感覺身體不舒服時吃一點沒關系。」
得益於秦予行的囑託,醫生關照我很久,連每周體重波動都做了嚴格限制。
等出來時抽血時隊伍已經排了很長,我在後面站許久,腰酸。
正難受時,後腰忽地一暖,一隻大手蓋在腰側輕柔。
秦予行從身後接過排隊號碼。
「你去那邊坐一會,排到時我喊你。」
幾天不見,他清瘦許多,黑眼圈尤其嚴重。
看著忽然出現的人,我結結巴巴:
「你、你怎麼在這?
「不是出國了嗎?」
「我先坐飛機,又從機場打車才到這裡。
「我沒出國。」
想了想,他又補一句:
「也沒出軌。」
排在我前面的孕婦笑出聲。
「姐妹,你老公好幽默。
「跑這麼遠的路來陪你產檢,你們一定很相愛。」
我忙辯解:
「不是。」
我想說他不是老公,被秦予行搶先:
「不是老公。
「而且她不愛我。」
前面的人瞪大眼睛,比了個 6。
我知道,我又成了提上裙子就翻臉的渣女。
18
秦予行租下我隔壁的房子,準備長住。
第二天,秦母也過來。
「海市空氣好,適合養胎,以後你們可以考慮在這裡定居。」
我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告訴她實情。
「我和秦予行離婚了。」
秦母絲毫不在意。
「啊,這個我早就知道。」
小雅解釋道:「我哥那天說自己淨身出戶,身上又沒錢,這一個月都和爸媽住在一起。
「發工資後才買的機票過來。」
三天後,小雅和秦母回去,好像真的隻是來送東西的。
第六天,秦予行在廚房忙碌半天,手被熱油燙出了疱。
我不忍,說:「你別折騰了。」
他從藥箱最底層拿出一支凝膠塗上。
我笑他矯情。
當初我手被燙傷都沒處理,等它自己好的。
等秦予行再次鑽進廚房時,我彎腰去看,一模一樣的藥膏擺一排,一共 6 支。
前面的已過生產日期。
我不禁陷入沉思。
兩個小時後,秦予行端出一份糖醋排骨。
我嘗一口。
真難吃。
卻勾起記憶中一件很小的事。
高三體能課後,秦予行因為低血糖倒在路邊。
我身邊隻有一個飯盒,裡面放著自己嘗試做的糖醋排骨。
便喂他吃了幾塊。
「正宗何氏糖醋小排。
「這可是我一周才改善一次的伙食,便宜你了。」
那時我不知道排骨要先去腥。
所以做得很難吃。
但秦予行好像覺得,隻有那個味道才是對的。
第七天,秦予行又來敲門。
「前夫,你總來打擾不太合適。」
「我來看寶寶。」
「你好像真的很闲。」
「嗯,辦了待職,有很多假。」
我終於忍不住問:
「你導師為你爭取來 IS 名額,為什麼不去?」
彼時,秦予行系著圍裙在廚房,背對著我。
「因為我遇到了更復雜的問題。
「越解發現越復雜。
「越解不開,我就越難過。
「我問了周圍所有比我強的人,他們都不會。」
能讓秦予行這麼糾結的問題,好像真的很復雜。
他低著頭很為難。
嗓子裡像塞了一坨棉花,我不知道怎麼安慰。
「那你更應該去找答案。」
秦予行忽然轉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背著光我看不真切,隱隱感覺他耳根泛紅。
「何念茵,我覺得你比 IS 還要難懂。
「所以我來找答案了。」
番外·賀詩然視角
師兄是導師最得意的門生。
而我是最漂亮的。
師娘說我們郎才女貌,請我倆去家裡吃飯,有意撮合。
「詩然這樣聰明又漂亮的女孩可再找不出第二個,予行可要把握好機會。」
師兄當時在和導師下棋。
似乎想到什麼,抿了抿唇,露出一側酒窩。
「有第二個。」
我以為他想說凡事無絕對,可我忘了,他當時那個表情,以前從未從他臉上出現過。
師兄這樣的性格,很難和人親近, 異性朋友幾乎沒有。
在實驗室這幾年,他搭檔過的女生也隻有兩個。
另一個師姐有男朋友, 所以我並不擔心有競爭對手這麼一說,畢業前放心出國。
可我前腳剛走,就聽到他結婚的消息。
相親認識的。
我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倒不是覺得他受歡迎, 而是師兄這樣的人,骨子裡其實傲得很,一般女生很難入他眼。
他們沒有辦婚禮。
我也是從同門聚會的照片上看到他老婆。
是個挺清秀的女生,看著溫溫柔柔, 並不驚豔, 也不聰明。
我們在背後猜測, 他倆什麼時候分手。
一年。
兩年。
導師帶團出國攻克 IS 那年,他們都已經結婚四年了。
我想,異地兩年,哪個女生能受得了。
沒想到最先妥協的是師兄。
那個向來冷靜克制的男生, 紅著眼跟導師說要退出。
「秦予行,如果連夢想都能說放棄就放棄, 你這輩子還妄想做成什麼事?」
導師從沒對他說過這麼重的話。
他堅持要走。
在樓梯間,我聽到他給一個醫學院師姐打電話。
語氣小心地問:「懷孕的人肚子疼, 問題會很嚴重嗎?」
這讓人怎麼回答, 肯定要辨證啊。
可是這麼蠢的問題他還是問了。
換人交接, 辦手續,兩個月後師兄徹底退出。
階段性計劃完成後, 我們團回國。
我去見他時,他正帶領學生專心準備比賽。
我站在他身邊, 看到那個黑色手機上別著一個卡哇伊吊墜。
那一刻,好奇嫉妒瞬間充斥我的大腦。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改變?
憑什麼?
餘光瞥見一個身影。
我躲在人群裡看清那人長相。
溫溫柔柔,氣質安靜,我忽然就想做點什麼讓人誤會的事。
桌上放著承辦方訂的盒飯。
有葷有素。
我隱約記得以前聚餐時, 凡遇到糖醋排骨,師兄都會嘗一口,就一口,便放下筷子。
好像在找尋記憶中的味道。
他們已經熬了四天三夜,衝刺的最後關頭拼的就是體力。
「-真」「師兄,這家的糖醋排骨味道特別正宗,你嘗嘗。」
像之前一樣, 他沒吃完。
門口的身影離開。
我挑了挑唇角。
沒多會,桌上的電話響了。
「老婆」兩個字刺得我眼疼。
趁師兄沒注意, 掛斷。
以前他都是按照年份和月份設置密碼的。
我按照師兄以前的習慣輸入密碼, 輸了幾次都顯示錯誤。
末了,想到一串數字。
果然, 密碼打開。
得意又心酸。
得意的是,我果然了解他。
酸的是,密碼是他們結婚紀念日。
我在心裡跟自己說,這麼做都是為了讓師兄擱下兒女情長, 大膽追求自己的夢想。
可他後來卻告訴我, 他的夢想有很多,隻想要追求最重要的那個。
出國前一天。
燕大生物學實驗室一項研究被一家醫藥公司搶注專利,學校報警。
巧的是,文件丟失那臺電腦的密碼提示答案, 在師兄手機上出現過。
警察上門,請我協助調查。
我忽然想起那次開會時師兄說過的話。
保留半年起訴權利。
呵。
我忘了,師兄這人還護短。
真記仇啊。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