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愛。
若是真的愛,為什麼我娘最高位份隻是貴妃,而不是皇後?
若是真的愛,為什麼先帝會在我娘容顏漸老後盛寵新人?
即便是她最終當上了太後,也不過是沾了撫養陛下的光。
「你走的十五年,我爹每天夜裡都會坐在書房裡作畫,一頁頁一張張仕女圖,畫的都是你。」
「娘,可你又是怎麼對我爹的呢?」
「你為什麼要張口閉口拿我爹的命威脅我呢?」
我娘在我一句句話語之中,紅了眼:「昭昭,愛是這個世間最沒用的東西。它不能給你溫飽,亦不能護你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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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權勢,至高之上的權勢才能讓我安心。」
她像我們二人初見時一樣,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我雜亂的鬢發:「昭昭,好好活下去。」
11
蒼穹黯淡,黑雲壓得整座皇城喘不過氣。
沈青珩無聲無息地守在我身邊。
喉嚨像是被刀割過一樣生疼,我吐出來的聲音啁哳喑啞:「你離開青州時,有見過我爹嗎?」
他躬身,猶豫了一瞬:「太後娘娘帶走奴才時,奴才並未來得及去見你父親一面。」
我淺淺「嗯」了一聲。
一年一度的宮宴,無論身體有再多不適,我身為太後侄女、宮中皇後,都必須出席宴會。
因為我懷了身孕,無暇顧及雜務。
太後也忙著和小皇帝鬥智鬥勇,為前朝之事吵得不可開交?
安排宮宴的事情最終被李承淵隨意一指,落在了玉婕妤的手中。
玉婕妤大喜過望。
她本就因與陛下心上人有幾分相似而得寵,又因著冰舞讓李承淵愛不釋手。
如今李承淵又將安排宮宴之事交給她,無異於向眾人傳遞出了一個消息:玉婕妤才是整座後宮裡最得寵的女人,即便是我懷了孕也隻能避其鋒芒。
玉婕妤洋洋得意地擺弄著宴席,我坐在四面環水的主座上,總覺得惴惴不安。
偏偏沈青珩不在身旁。
我站起身去找沈青珩。
有他在,我總會安心許多。
背後卻突然一股大力傳來,我結結實實磕在了半人高的桌子上,又因慣性直直地跌進了冰湖裡。
撲通一聲,我的軀體破開了碎冰,不停地往下跌。
周圍的人都嚇傻了。
被人支開的沈青珩急忙撥開人群,跳了下去。
我被沈青珩抱上來時,渾身凍得青紫,身下不停地淌著血,小腹痛得我腦袋嗡嗡亂響。
玉婕妤的貼身宮女綠意指著我的裙擺大叫一聲:「皇後娘娘流血了!」
沈青珩也被凍得嘴唇發紫,可他抱著我時,凍紅的手卻一下也沒松開。
他一路朝著鳳棲宮的方向疾行。
盡管他已經盡力平穩地在抱我,可我仍是因每一次的顛簸而痛到窒息。
天光雲影,雕梁畫柱在我眼前一一掠過。
腦海裡隱隱約約浮現年少時和沈青珩相處的畫面。
也是這樣一個陰冷的冬日。
也是這樣冷的湖面。
我不慎跌了進去。
昏S的瞬間,沈青珩卻一遍遍地喚我:「昭昭,昭昭,別睡,昭昭。」
12
醒來時,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
它平坦的不像話,仿佛從未有過一個小生命在此間駐足。
一身黃袍的李承淵眼下青黑一片,拉著我說:「昭昭,一個孩子而已。」
我猶記得,當初我的小貓沒了的時候,他也是這種語氣。
S一隻貓,S一個孩子。
抑或是,S的是我。
對他而言,好像沒差別。
好歹我們也是結發夫妻,哪怕沒有經年的情感,我們也曾有過互訴衷腸的時候。
我和李承淵,卻還是從無話不說走到了無話可說。
他見我不理他,眼裡閃過一絲愧疚:「昭昭,我已處斬了推你的宮女綠意。」
「什麼?」我瞳孔微縮,厲聲質問,「是綠意推的我,還是玉婕妤推的我?」
被推落前,我分明看見推我的人踩著一雙湖藍色名貴繡鞋。
那雙繡鞋,是皇商貢品,被陛下親手賜給了盛寵的玉婕妤。
若非是他授意,玉婕妤哪裡敢對我下手?
我的孩子,對他而言,無異於一個天大的威脅。
他不允許我娘把持朝政後,又來一個威脅他帝位的太後親孫。
我明白他的顧慮。
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一個無辜人的性命來慰藉我。
「陛下,你走吧。」我推開他,行動間扯痛了小腹,我忍不住皺了眉。
他臉色慌亂了幾分:「昭昭,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補償你。」
我想要什麼?
我隻想回家呀。
我爹還在青州呢。
他要是知道我在宮裡過得不快活,一定不會將我趕出家門。
「你爹?」他目露疑惑,「你爹不是早S了嗎?你被太後接進宮的那天,你爹就S了啊。」
我目光轉向了李承淵身後的沈青珩。
我發現,沈青珩根本不敢看我。
難怪那日我問沈青珩臨行前有沒有見過我父親時,他猶豫了一瞬。
13
我瘋了一樣地爬下床,忘記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忘記了身為皇後的體面,跌跌撞撞地去找我娘。
膝深的雪打湿了我的衣衫、我不斷地跌倒在湿滑的地面上。
沈青珩跟在我身後,一遍遍扶起我:「娘娘,別去,奴才求你了娘娘。」
李承淵不解我癲狂的模樣,隻好一路追隨。
我娘正在趕往鳳棲宮的路上。
見我衣衫不整地跌在她腳下,她不由分說地開始怒斥我:「你是皇後,怎能如此不顧體統!」
「我爹呢?陛下說,我爹S了,是不是你S的?」
我娘情感淡薄,可我卻始終對她心存那麼一絲幻想。
譬如,我生了孩子,她真的會放過我和沈青珩。
譬如,我爹還在青州城裡活得好好的。
可我娘卻屏退了眾人,低聲告訴我:「傻孩子,你爹活著對咱們母女倆都是威脅。若是世人知道,太後是二嫁之人,太後侄女是太後親女,你要為娘還怎麼在太後這個位置上繼續坐下去?」
淚水如注,模糊了視線,我哽咽道:「娘,我爹念了你十五年啊,整整十五年。你怎麼忍心逼S我爹?」
記憶裡,不知道有多少個闔家團圓的夜裡,我爹抱著小小的我,守在冷清的桌前,對著我娘的畫像,吃著難以下咽的粗茶淡飯。
我見識了宮裡的瓊漿玉液、珍馐佳餚。
卻始終會饞我爹做的那一桌子沒什麼油水的年夜飯。
可惜,我再也吃不到了。
我不想活了,連湯湯水水我都咽不下去。
我娘急了,我娘說:「早知會害你如此,還不如當初不帶你入宮。」
李承淵也急了,李承淵說:「難道你覺得S了綠意不夠?」
我搖頭苦笑。
第二天,玉婕妤被賜S的消息傳到了我耳邊。
李承淵抱著我,眼裡充滿了血絲:「昭昭,我替你報仇了,朕下令S了琉璃。」
14
當初太後勒S了他的心上人,如今他又親手下令SS了自己心上人的替身。
我虛弱地靠在床沿上,抱著被子,裹住清瘦的身子,眼裡是掩飾不住的諷刺:「陛下,你一直都討厭太後。可你不覺得,你如今這樣,和太後沒什麼區別嗎?」?
「你胡說!」他氣得跳腳,想怒罵我,卻在見了我慘然的模樣後,到底罵不出來。
?「昭昭,你究竟想要什麼?」李承淵敗下陣來,再一次抱緊了我。
我掙脫不開,自暴自棄地靠在他肩上:「S了我吧李承淵,我不想活了。」
「我們,不能重歸於好嗎?」他慌亂地解釋,「琉璃欺負你,朕已經S了琉璃了啊。」
「你要是想要那隻小貓,朕可以再給找一隻一模一樣的啊!」
「孩子,我們還可以再有。」
他做了最大的讓步,他開始允許我生下他的孩子。
可是李承淵,我願意懷你的孩子,也不過是指著日後能帶著沈青珩一起回青州見我爹。
如今我沒了念想。
你憑什麼覺得我還願意同你和好?
「李承淵,我有時候覺得,孩子沒出生才好呢。」
「不然,誰知道她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昭昭呢?」
他不斷地搖頭。
第一次相見時疾言厲色的帝王,此刻卻像一個失去所有的孩子:「昭昭,原諒我, 我會是個很好的父親。」
是嗎?
我抽出枕頭底下染血的襁褓擺在他面前。
襁褓觸碰到李承淵的時候,他驟然放開我, 退後兩步,眼裡有淚劃出。
他一定是記起了自己曾冷漠地指使玉婕妤算計我落胎。
不然此刻他又怎會如此懼怕一件孩童小衣?
「陛下,我們不會和好了。若是你執意讓我活著, 讓我有孕,那麼我會帶著我的孩子與太後攜手,將你從皇位之上拉下來!」我抱著襁褓,披頭散發宛如厲鬼, 「我要你, 親自為我的孩子償命。」
無論是綠意, 還是玉婕妤。
說到底,我們都被這座吃人的宮殿馴化了,成了上位者所想要的樣子。
他終於不再挽留我了。
我威脅他的,可是皇位啊。
權勢迷人, 他舍不得。
李承淵慘白著一張臉,踉跄後退幾步, 朝著室內靜候的沈青珩虛虛一指:「賜S皇後。」
而後,他虛浮地推開鳳棲宮的殿門, 又親手關了上去。
我看著沈青珩一步步拿著白綾朝我走來。
心裡止不住地嘆息。
可惜, 我這短暫的一生, 連S都要S在這小小的四方天地裡。
窗外有光灑在我臉上,久不見晴日的皇城, 終於迎來了雲銷雨霽的一天。
15
我和沈青珩抵達青州時,距離皇後暴斃已半月有餘。
他說:「太後娘娘說你落了胎, 生育艱難,她讓我帶你走。」
許是我娘終於記起了我爹的一丁點好,對我終究是產生了一絲憐憫。
她從詔獄裡選了一個同樣被白綾勒S的女屍,與我長相足有七八分相似, 足以魚目混珠。
沈青珩也被大發慈悲的太後娘娘放出了宮。
我找到了我爹的墳墓。
彼時才知道,當時我娘將我塞進馬車之後,扭頭就給我爹準備了一杯毒酒。
我娘說,她隻是把酒放在了桌子上。
是我爹自願喝下去的。
我在我爹墳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罵他是笨蛋,怎麼會喜歡我娘這樣利欲燻心的女人。
宮中不足一年的生活,就像一場春秋大夢, 可我疲憊得卻像是過了大半輩子。
凜冬已散,春風吹得人暖意洋洋。
沈青珩跪地誠懇:「不知伯父會不會嫌棄我……」
街頭小巷路過的嬸嬸們指指點點說我發達了,要跟著娘親去過好日子了。
「宮後」「可是昭昭,我答應過你啊,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我笑了笑,眼淚卻滾進了草叢裡。
他小心翼翼地牽起我的手, 帶著年少時的歡喜。
後來的時光裡, 我聽說宮裡又來了幾個太後的侄女。
李承淵生的幾個皇子皇女,個個都與太後有血緣關系。
兩個人鬥了一輩子,太後小心謹慎,直到S都沒讓李承淵的皇位易主。
李承淵咬牙將太後厚葬進了皇陵。
後來我還聽說, 李承淵將書房裡一直存著的畫像換成了別的女子。
宮女們都傳,畫像中的,是早亡的昭昭皇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