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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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顧寧城各方各面都壓了胡公子一頭。


若是顧寧城不能參加科舉,獲利最大的,不必說,便是這位胡公子。


 


而另一則傳聞,則在京中名門世族間,流傳最廣。


 


陸詩容平日裡喜歡結交名流才子,熱衷於讓那些人為自己拈酸吃醋。


 


這在整個京城閨秀圈中,都不是秘密。


 


這些日子,陸詩容參加貴女間的宴會時,屢屢被人指桑罵槐地嘲笑,氣得她大哭了一場。


 


回家後便向父親告狀,要他務必S了顧寧城為自己泄憤。


 


我爹最是個沽名釣譽的。


 


私下S人這等事,他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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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上朝彈劾,卻是他的拿手好戲。


 


很快,他便寫了折子。


 


言說顧寧城這等有德無才之人,不配入朝為官。


 


無獨有偶。


 


那胡侍郎也寫了類似的奏折。


 


幾位和他們走得比較近的朝臣再一應和。


 


皇帝當即勃然大怒。


 


下旨奪去顧寧城的舉人頭銜。


 


並放言其永不得入朝為官。


 


上一世,他曾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才名更是天下皆聞。


 


而這一世,他永遠隻能當一介白身。


 


更要因這樁風流韻事,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受人恥笑唾罵。


 


入不了仕途、又毀了聲名的顧寧城,猶如一隻被拔去利爪的老虎。


 


我原以為,他再也難以翻身了。


 


然而,數日後。


 


青月滿臉憂愁地告訴了我一個壞消息:


 


顧寧城失蹤了。


 


盯梢的人打個盹的功夫,他便不知所蹤。


 


「許是他接受不了這等落差。


 


「找了個偏僻地方自絕身亡了呢?」


 


青月試圖安慰我。


 


我也希望如此。


 


但直覺告訴我,這絕非事實。


 


曾一度站在頂峰的人,不會允許自己爛在汙泥裡。


 


我不認為顧寧城會就這麼認命。


 


7


 


一連數月,我都惶惶不安。


 


曾經我在暗,顧寧城在明。


 


而現在情勢顛倒,我在明,顧寧城在暗。


 


他猶如一條潛伏的毒蛇一般。


 


不知何時會忽然伸出尖牙,在我身上狠狠地啃噬一口,留下致命的毒液,讓我的四肢百骸都隨之腐爛。


 


那些痛苦的回憶,一遍又一遍地出現在我的午夜夢回中。


 


上一世,嫁給顧寧城後。


 


他隻將我當做陸詩容的替身,一邊逼我扮成她的樣子,一邊又羞辱我不及陸詩容一根毫毛。


 


後來,陸詩容撞破晉王斷袖之事。


 


惱羞成怒的晉王對她日夜毆打,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陸詩容想逃脫晉王府。


 


但我那個賣女求榮的父親,隻會要求她忍耐,不得拖累家中。


 


於是,她把目光望向了顧寧城。


 


她騙顧寧城,說自己早已對他情根深種。


 


當初遺落手帕,就是有意想借此結識於他。


 


奈何當時太過年少,被我威逼利誘了幾句後,害怕的她選擇了說謊。


 


那之後,她也一直很愧疚。


 


還託我幫忙請大夫、送去銀兩。


 


我曾經對顧寧城的恩情,被她幾句話摘了桃子。


 


得知「真相」的顧寧城,更是恨我入骨。


 


他回府的當天就令人打斷我的雙腿,拔去我十指的指甲。


 


「痛嗎?」


 


他輕撫過我的臉龐,聲音輕柔到了極致。


 


但漆黑的瞳孔中,卻是一絲一毫的溫度也無。


 


「當初我被汙蔑時,也是這般疼痛。


 


「陸詩儀,你該受著!」


 


後來,陸詩容被酗酒的晉王失手毆打致S。


 


顧寧城枯坐一夜後,掐著我的脖子道:


 


「當初若不是你多管闲事。


 


「我和容容早就在一起了。


 


「是你害S了她。」


 


他剝去我的衣服,把我倒吊在房梁上。


 


用刀片一片片割下我身上的肉。


 


每當我因為疼痛而昏厥過去時。


 


他就會命人用鹽水把我潑醒。


 


顧寧城說他不會輕易要我性命,要我用餘生去贖罪。


 


在遭受非人折磨足足三個月後,我終於尋到機會,逃離顧府。


 


然而,造化弄人。


 


離開那座牢籠沒幾步路遠,我就因為過度虛弱倒在了雪地裡。


 


之後,便再也沒能醒來。


 


前世的噩夢至今仍如跗骨之俎,讓我夜夜不能安眠。


 


我知道,除非真真切切地看到顧寧城的屍體,否則我此世永不能安眠!


 


然而,派出去打探的人手,各個都如石牛入海般,再無音訊。


 


一直到過了小半年後。


 


家宴上,父親無意間抱怨了幾句。


 


說是端王這段時間屢立功勞,如日中天。


 


就連往日裡最得寵的晉王殿下都被比下去了。


 


因著陸詩容的緣故,我家一直是堅定不移的晉王黨。


 


而看父親口風,竟是有意要兩頭討好下注。


 


對於官場上的事,我向來沒多大興趣,心不在焉地應了句:


 


「端王素來不露鋒芒。


 


「莫非是得了什麼高人指點?」


 


話一出口,我忽地一激靈。


 


端王?


 


端王!


 


是了。


 


上一世,顧寧城就是端王黨。


 


靠著他的輔助,端王從原先鬱鬱不得志的皇子一步步成為太子。


 


重來一世,顧寧城再度投奔端王,這本就是再合理不過的事。


 


是我過於先入為主。


 


以為斷了顧寧城的科舉之路,讓他無法入朝為官。


 


他便再也搭不上前世那條線了。


 


但細想之下,他完全可以幕僚身份,暗地裡投奔端王,憑著上輩子的記憶,再度平步青雲。


 


幾日後,父親又在晚膳時感慨。


 


說是端王近日果真得了個幕僚。


 


據傳,其料事如神,能未卜先知。


 


端王能屢立功勞,全靠他在背後出謀劃策。


 


如此天縱奇才,唯一的缺憾就是生來殘疾,隻能坐在輪椅上度日。


 


還聽聞,這幕僚作風極其神秘。


 


從不露臉,隻以面具示人。


 


原先,我隻是有幾分懷疑。


 


在聽了父親的描述後,我總算能確認了。


 


端王身邊的幕僚,絕對就是顧寧城!


 


8


 


我原以為,斷腿、喪母、毀仕途、汙名聲。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加起來,足以擊垮顧寧城。


 


可萬萬沒想到。


 


即便如此,他還是走上了前世的老路。


 


我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沮喪和痛苦。


 


難道重來一世,我依舊無法讓顧寧城付出代價嗎?


 


上天給我重來的機會,難道隻是為了讓我明白,自己有多無能,有多沒用麼?


 


難道這一世,我還要重蹈覆轍,像上輩子那樣被折磨致S嗎?


 


這一刻,我對自己的厭棄,超過了對顧寧城的憎恨。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女子身份。


 


為什麼我隻能拘囿於後院之中。


 


耍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和小手段?


 


若我也能像男子一般:


 


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建功立業、封侯拜相……


 


憑借扎扎實實的才幹和能力,站到高處……


 


坐擁權勢、地位、財富、聲名……


 


讓顧寧城隻能如蝼蟻般,被我輕輕一個指尖便碾得粉碎。


 


那才算得上是真正地報仇雪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找一個人的行蹤都得耗盡心思。


 


最後還是靠著旁敲側擊,才能得到消息。


 


極度的焦慮與痛苦下,我頗有些神經兮兮地咬起了自己的手。


 


下意識不斷地喃喃自語道:


 


「一定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的……」


 


一定還有,能讓我反敗為勝的辦法。


 


隻要沉下心來,細細思考。


 


還有什麼,是我能利用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眸中的雜蕪思緒,一點點沉澱下來。


 


顧寧城能靠著上一世的記憶未卜先知。


 


沒道理我不能。


 


雖說我上輩子大部分時間被困於後院,對外頭的事知之甚少。


 


但細細想來,倒還真有幾件事,可利用一二。


 


9


 


皇後娘娘壽宴上。


 


我表面與旁人言笑晏晏,實則密切關注著上首。


 


上一世,宴會上忽有刺客。


 


顧寧城臨危不亂,替皇帝擋了一劍。


 


憑著救駕之功,他成了天子心腹,從此扶搖直上。


 


這一世,顧寧城無法再在人前露面。


 


但我猜,他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望著心神不寧,左顧右看的端王。


 


我心中猜測,顧寧城八成將會有刺客行刺一事,告訴了端王。


 


若端王能把握住機會,一躍成為儲君,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隻可惜,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端王隻是聽了顧寧城的口述。


 


而我上輩子可是實打實經歷過這場行刺。


 


論把握時機,我比他更有優勢。


 


憑著上一世的記憶,揣摩著刺客約莫要現身之際。


 


我忽然起身,說想為皇後娘娘獻舞一曲以賀壽。


 


皇後最喜樂舞,當即同意。


 


我輕移蓮步,舞姿翩翩。


 


借著舞步,一點一點向帝後的方向靠近。


 


於是——


 


在刺客亮出長劍,寒光乍現時。


 


我成了離皇帝最近的那個人。


 


沒有絲毫猶豫,我用身體擋下了這一劍。


 


劍刃入體固然疼痛,但我心中卻是說不出的快慰。


 


屬於顧寧城的一切,無論是機緣、還是前途。


 


我要通通奪走!


 


10


 


等我悠悠轉醒時,已是五日之後了。


 


皇帝聽聞我醒來,親自前來探望。


 


「你一個弱女子。


 


「何來的勇氣,替朕擋下那一劍?」


 


面對皇帝的質問,我不卑不亢,垂首恭謹道:


 


「臣女雖愚鈍,但也知曉,陛下乃天下萬民之父母。


 


「做子女的為父母擋劍,這豈非理所當然之事?」


 


皇帝果然龍顏大悅,當場便要封我為安樂郡主。


 


而我卻輕輕搖了搖頭,又規規矩矩地磕了幾個頭後,才慢慢開口:


 


「臣女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


 


「當不得陛下如此厚賞。


 


「隻不過……


 


「民女有一小小心願,還望陛下成全。」


 


皇帝當即表示,定然允諾我的一切願望。


 


我恭敬再拜。


 


「臣女自幼便好學,慕聖人之言。


 


「也常恨生為女兒身。


 


「不能如男兒般保家衛國,建功立業。


 


「今日鬥膽求陛下降旨意。


 


「允臣女如男子一般,也可參與科考,入朝為官。


 


「為陛下、為蒼生盡一份心力。


 


「則臣女雖S無憾矣。」


 


我雙手握成了拳頭,沁滿細汗。


 


我不惜拼上性命,隻是想給自己換取一個機會。


 


一個不再被困於方寸之間的機會。


 


郡主之名固然好聽,但到底不過是個彰顯皇家恩寵的吉祥物。


 


比起那些虛妄的名聲頭銜,我更想要實打實的、能握在手中的權勢。


 


皇帝沉吟了片刻。


 


「按理說,我朝自古以來並無女子為官之先例。


 


「但陸卿一片赤誠之心,朕豈忍辜負?


 


「今日便破例,予你參加科舉之權。


 


「能否入朝為官,還能看你自己的造化。」


 


11


 


父親知道我放棄郡主之位,隻換了個科舉的機會,氣得破口大罵。


 


連連說我蠢鈍如豬,廢物一個。


 


而我早就想好了應付他的說辭。


 


「爹,女兒心中早有計較。


 


「我若是當了郡主,那便是與天家恩義兩清了。


 


「過不了多久,陛下便會忘了我這個人。


 


「而我若能入朝為官,日日得見聖顏。


 


「陛下一看到我,就會想起當初的救駕之功。


 


「到時候,咱們陸家何愁不平步青雲?」


 


見父親神情有所松動。


 


我又道:


 


「況且我若是能入朝為官,那便是我朝第一個女官。


 


「天下人都會知道陸詩儀。


 


「更會知道她有個好父親。


 


「對您的聲名,豈非大有好處?」


 


聽到這兒,他才終於喜笑顏開。


 


為了保證我能金榜題名,他特意找來最好的夫子為我授課。


 


我對皇帝說自己自幼便好學,並非虛言。


 


父親書房中的書,我全都看過。


 


不管是市井九流的小說志異,還是經史子集的大家著作。


 


我來者不拒。


 


加上前世跟在顧寧城身邊。


 


耳濡目染之下,對朝政、時事、策論也都頗有見解。


 


夫子初教我時大為驚異。


 


直言我比許多苦讀十幾年的學子,都要優秀得多。


 


而之後,他還會發現。


 


我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更刻苦,更廢寢忘食。


 


幾乎到了瘋魔的程度。


 


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若我想改變命運,這便是唯一的路。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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