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心裡面討厭他,5 歲以前日夜相伴建立起來的親情紐帶也被消耗殆盡!
我真的,對劉永順一點兒感情也沒有了!
10
一周期限的最後一天,我媽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裡問,林雪霽是否確認放棄入學名額。
給我媽嚇得立馬向廠裡請了假,回家拉著我就往學校趕。
弄清來龍去脈後,才知道是劉永順以我父親的名義去學校鬧。
說我自願放棄入學名額,這樣就可以讓第十一名王聰,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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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招生辦的人看到我姓林,覺得事有蹊蹺,不放心才給我媽打了個電話確認。
我媽當即報警,劉永順到派出所對峙:「怎樣嘛?反正她去了也是吊車尾,浪費名額!」
「不信啊?不信我們就等著瞧!」
但由於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初一入學當天,我媽給我買了個新書包,斜挎的那種。
那時正好流行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款式,我媽怕我正是敏感的年紀,到縣城後被人嫌棄是土包子會自卑。
可是我深切地知道,窮和土,並不是用上了和別人同樣的東西就看不出來的。
我被分到了 9 班,初一最末的一個班級。
意外的是,我在入學名單上,還是看見了劉永順情人的兒子,王聰。
有個第三名的女孩兒放棄了名額,被他遞補了進來。
他似乎不認識我,我也當沒見過他。
第一次半期考結束,鄉鎮小學的幾個同學幾乎包攬了班級後幾名,大家英語都五花八門地差。
那時有些條件好的同學,已經用上了初代學習機。
我媽要愁白了頭,她盤算再三,擠出錢給我買了個能放磁帶的隨身聽。
每天放了學,我先記音標,再用英語書配套的磁帶,跟著隨身聽一遍遍讀對話。
終於我感覺能聽懂了。
王聰卻在某天傍晚,帶著一眾男生突然出現。
「你家這麼窮啊,你媽就讓你用這個?」
我盯著他,啞然。
他窮追不舍,得意挑眉。
「喂,我問你,你家不會……到現在連磚房都住不起吧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圍在我座位周圍,哈哈大笑。
王聰其實說得沒錯,我住的的確不是磚房,而是即使在農村,也開始少見的土房子。
泥巴為牆,瓦片為頂。
屋頂就算留了幾行透明的亮瓦,也會在葉落季節被完全覆蓋,房間裡常年陰暗。
最麻煩的是,瓦片不牢固,碎裂就會漏雨,滑動就可能掉下來砸到人。
我不覺得自己家裡窮,志不短,家就在。
但入學發了新書,回家時暴雨傾瀉而下,我和外婆急匆匆跑到田裡,冒著大雨把鴨子趕回來。
進門發現我所有的書本,寫完的卷子,都浸泡在瓦縫漏下的泥水裡。
命運不公四個字,在那一瞬間鑽進我腦海。
我很快甩了自己一巴掌。
有手有腳能讀書,全家人傾盡全力愛我,我甚至比很多人富有!
抱怨和欲望是一條不起眼的縫隙,踏進一步就可能層層墜落,掉入深淵。
不能撕裂自己讓裂縫生長。
眼前的王聰還在挑釁。
我把磁帶機收好,把周考卷子擺在他面前。
「怎麼?嫉妒我英語比你好?還是嫉妒我是王永順親生的?
「不用嫉妒,我英語會一直比你好,但王永順就送你了,他那種人,我看不上。」
11
初一上學期的期末,我綜合成績考進了班級前十。
拿著成績回家那天,家裡多了個陌生男人。
外婆把我的成績單拍到桌上。
「反正我跟你直說,我們家這個娃,讀書成績還是可以!
「以後不管怎樣,要允許她繼續讀書,這是我們唯一的要求!」
男人走了以後,我媽著急地問我。
「雪雪,你覺得那個人怎麼樣嘛?」
我反問我媽:「你覺得呢?」
我媽愣了一瞬,直起身來嚴肅道:「問的就是你!你要是覺得可以,那我就可以。」
那一天我想了很多事。
我覺得我改變了我媽,我是她人生中的負擔,累贅。
我讓她變得沒有選擇,沒有退路。
我常常希望世界上沒有我,我媽我外婆外公都不會這麼辛苦了。
全家人盡力託舉我一個人,而我,到底是什麼貨色,有誰知道呢?
最終我沒有點頭,我媽就真的沒有選擇那個人。
過完年,我從學校回家的第一個周末,沒有見到我媽。
外婆說她走了,去南方打工了,那邊掙得多。
我突然覺得心好空。
這個選擇又對嗎,又是迫不得已的另一個選擇嗎?
我越來越討厭劉永順,腦海中不斷浮起從小到大他的所有嘴臉。
我的情緒在對他的憤恨和對我媽的心疼中反復橫跳。
日日夜夜,我沒完沒了地學,我要比王聰好,比劉家的所有子女好,還要比劉永順以後可能會有的孩子好。
初一下第一次月考,王聰坐火箭一樣,英語超了我十分。
他晃著卷子走到我面前。
「嫉妒嗎?你爸拿錢給我請的家教老師哦!
「比你那個破磁帶機好用吧?」
我突然就醒了。
負面情緒是隻會拉著你往下墜的垃圾,劉永順以後如何我管不著,因為我對他最多選擇視而不見,不可能往他身上踩上一腳。
我能靠自己影響的,隻有我們一家四口的未來。
拋卻凡心雜念,我效率大大提高。
初一下的期末,我考了九班第一。
初二我被分到了重點班,我媽寄回來一筆錢,她讓外婆帶著我去城裡買學習機。
那時的學習機還沒有聯網,單機儲存的資源有限,但對我來講,也足夠方便了。
我知道我媽存錢不容易,就更寶貝這個機器。
它陪著我從年級 100 到年級 50,再到初三上期末的年級前十。
放假那天,它不見了。
12
我沒敢跟我媽講,自己沿著回家的路一路找。
學校的各個角落也找遍了,都沒有。
日落西山,回鄉的最後一趟面包車是在 6 點。
我百般焦急,一抬頭,校門口王聰一臉得意地看著我。
我分到重點班後,其實跟他就很少碰面了,也沒有關注過他的成績。
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初二時他翻牆上網被抓全校通報。
他踢著石子漫不經心向我開口:「林雪霽,你媽,跟別人跑了!
「你那個機器,是你媽,靠男人給你買的!」
我隨手抓了一把石子就衝上去,那天王聰被我扇了十幾個巴掌,打腫了臉。
在派出所挨完訓,等家長來領,劉永順騎個摩的載著一個女人急匆匆衝進來。
她一上來要扇我巴掌,我眼疾手快率先給了她一巴掌。
她不可置信,怒目圓睜。
劉永順一把把她拉到身後,企圖自己動手。
我再次眼疾手快,反手又送了劉永順一巴掌。
他當時就跳起來了。
「你敢打你老子!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雜種!
「你還讀書?你們學校是這樣教你的?我今天要把你們老師也喊來,看下雲縣中學是怎麼教學生的!」
派出所民警蹙眉,把他倆拉開。
「你倆,是王聰的父母?」
劉永順迫不及待點頭。
「你們兒子涉嫌盜竊,被這姑娘發現了還不肯還東西,兩人起了爭執。」
民警把學習機擺出來:「這機器可要快兩千,可不是小數目诶!」
這下不可置信的人變成了劉永順:「警察同志,是不是搞錯了?
「我兒子會偷她的東西?說實話,她家裡條件我清楚,她媽哪裡舍得給她買這種東西!
「而且我家是個男娃,平時不愁吃不愁穿,家裡啥也不缺,怎麼可能去偷?」
民警變得有點不耐煩:「事實就是這樣,剛剛你兒子都承認了。
「而且人家媽舍不舍得給她買這個,關你啥子事?你們屋再不愁吃不愁穿,那他今天也是偷了東西!
「你們做父母的,沒有盡到教育的責任,第一時間不要想到推卸責任,要好好反省!」
王聰他媽還不甘心,跟民警爭執。
「警察同志,我不相信我兒會平白無故偷東西,他以前從來沒幹過這種事!
「今天肯定有啥子誤會,說不定,說不定是這個女娃看上我們王聰了,自己要把機器送給他,我兒拒絕後就栽贓他!現在的女娃,不像我們那個時候了,都厲害得很!
「你看我兒的臉,她還打人,再怎麼樣也不能打人是不是?」
我火速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道血痕。
「你兒一米六的矮冬瓜,我眼睛瞎了我看得上他?
「人又矮又醜又笨又懶,請家教都還考不過我,沒用的東西!
「偷我的東西,還動手打人,你自己看,我沒找他要醫藥費都好得很!」
民警衝他倆指著我的手臂,護著我。
「你們自己看看,看看!你好歹是個大人,你自己聽聽你說的像不像人話!
「人家一個小姑娘,我跟你們說你們不要欺負別人家長不在,等下人家家長到了還不曉得怎麼找你們算賬!」
其實我心裡知道,外公趕不過來的,天黑以後,鄉裡根本沒有到縣城的車。
我跟警察說算了,我著急回家,現在去路上攔黑車還攔得到。
民警不放心我這麼晚去攔黑車,追問我是否還有其他親人能來接。
我搖頭。
民警無奈嘆了口氣,又問:「你爸呢?離婚了也不妨礙來接你一下吧?」
我看向劉永順,無所謂地回答:「他早就S了。」
劉永順瞬間紅溫,邁著步子又要過來揍我,被民警一把攔住。
「你今天還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打人?」
劉永順上頭了,抖動著臉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我尼瑪就是她老子!她敢這樣咒她老子,是不是該打?打S都活該!
「劉好,你曉不曉得,你的命都是我給的!沒有我哪兒來的你!
「你還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不怕天打雷劈!」
民警聽得鬧心,把劉永順推到牆上問他:「啥子?你是她老漢?
「親老漢?」
劉永順才反應過來,尷尬地撓頭。
「離,離婚了,早就離了婚的哈!
「我摩的坐不下四個人諾!」
民警又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看看我:「算了,你過來!我自己喊人送你回去!」
13
我坐在民警幫我喊的摩的上,回家路上,看到了正往縣城趕的外公。
他坐在覃大哥的摩的上,一頭白發在車燈照射下尤其顯眼。
見到我,他首先檢查了我的傷口,拉著我的手臂,還是一副馬上就要去找劉永順算賬的架勢。
我眼神掠過外公弓了的腰,假裝沒看見他泛光的眼睛。
轉身叉著腰跟他描繪:「你是沒看見王聰,他那個臉被我打得,腫成豬頭哈哈哈哈!
「外公,我不虧!」
初三下冊,有兩個好消息。
我提前鎖定了市裡的一所重點高中,以及,劉永順又離婚了。
他離婚倒是算不上什麼好消息,關鍵在於他離開了亞子灣。
聽別人說,他出去闖蕩去了,這就意味著我再也不會遇見他。
高一報到當天,外公外婆要送我到縣上,再從縣裡坐班車去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