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湄好樣的。」
崔老夫人拿著抹布給我淨面。
淡淡道:
「明日來我屋裡學兵法。」
春去夏來,秋月寒光灑在屋脊上時,我手上已經磨出厚厚的繭子,兵書也翻得脫了線。
恰如秋日碩果。
數百裡外的寧州,嫡姐來信了。
11
上輩子,嫡姐嫁到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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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嫌棄十三郎病弱,嫌棄崔老夫人嚴厲,嫌棄崔家嫂子們不夠嫻靜秀美。
「十三郎轉眼就S了,叫我守一輩子寡!」
「老虔婆又要我扎馬步,又要我耍大刀,崔家婦人們手上都有厚厚的繭子,在軍營中拋頭露面,與身份低下的兵痞子相交,也不怕折了世家顏面!」
「瞧瞧我的雪膚花貌,風吹日曬都黑了。」
「女子就該被金屋藏嬌,哪能做這些粗鄙事!」
這是父親從小對我們的教養。
嫡姐學得很好,因此很得父親喜愛。
十三郎S了。
嫡姐打扮得花枝招展,對前來吊唁的王孫公子拋出媚笑。
「郡王爺,妾身今年剛滿十八歲……」
「尚是完璧之身……」
兩人的手臂已經交纏在一起。
崔老夫人逮了個正著。
她沒有聲張,嘆道:
「也罷,也罷。」
「道不同,不相為謀。」
「休書給你,讓汝父來接吧!」
彼時戰亂已起,清河到臨川,一路上屍橫遍野,隻有重兵相護,才能平安歸家。
可是,父親撕碎了那封休書,怒斥嫡姐:
「生是崔家人,S是崔家鬼。」
「一切皆由崔老婦人做主!」
他親自修書一封,低三下四向崔老夫人道歉。
【臨川不日陷入戰亂,荀氏願拖家帶口,前來清河避難,求老夫人給予一席之地。】
嫡姐到底沒能如願。
荀氏一家,都得在崔家羽翼下活著。
她隻能老老實實做一個崔家婦。
不願練武,不願學兵法,亦不願操持後勤和家事。
她每日化著最濃豔的妝容,穿最靚麗的衣服,對鏡自憐,自怨自艾。
「偌大的崔家,沒有男兒,誰來賞我之美呢?」
「光陰易過催人老,辜負青春美少年。」
「我的一輩子,竟要困S了。」
她經常在深夜赤腳奔跑,大喊大叫幾近癲狂。
崔老夫人哀嘆良久:
「崔家沒有折磨你的意思,阿湄,挑個好人家另嫁吧。」
「崔家願意給你出一份嫁妝。」
「日後,好好過你想要的生活。」
嫡姐臉上第一次綻出笑。
她興高採烈地向父親報喜。
「父親,請您為女兒另擇高門,以扶助荀氏一族。」
她像是一個得到糖果要向父親誇耀的孩子。
可是父親不讓她走。
父親扇了她幾巴掌,第一次兇神惡煞罵道:
「你昏了頭嗎,小賤蹄子!」
「沒了崔家,偌大的荀氏怎麼活下去,哪還有高門高過崔氏,為父怎麼當好一族之長?」
「你哪也不能去,老老實實為十三郎守一輩子寡,再有逃跑的念頭,為父便一根繩子勒S你,跟崔老夫人說你為十三郎殉情而S。」
「一個S人,有時候比活人好用。」
父親的眼神涼得像刀子,刀刃貼到脖頸那種涼。
嫡姐哭得幾近斷氣,她不敢置信。
她一直敬重愛戴的父親,竟然是這麼一個醜東西。
枉費她一直為了當一個好女兒,汲汲營營費盡心思,隻為讓父親滿意。
後來,齊王大軍攻陷清河。
嫡姐和父親都成了階下囚。
父親觍著老臉,熱切發問:
「阿蓉,你去問問齊王,看在為父敬獻清河郡城防圖的情面上,能不能讓為父當大都督?」
見我不回話,父親急得搓手,忽而計上心頭。
「阿蓉,你是不是嫉恨阿湄搶了為父對你的寵愛,所以才不答應?」
我仍不回話。
搶點珠寶、吃頓板子、跪三天的祠堂。
十幾歲時覺得天大的事,隔著數年的雲煙回望,因見過生S,便覺那些都不算什麼了。
父親偏愛、嫡姐欺辱,不曾困住我心房。
父親卻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拽著嫡姐的頭發,將她一下踢倒在地,滿臉堆上諂笑。
「阿蓉,為父教訓她了!」
「你要是想撒氣,就把阿湄拖出去,打了S了,為父都允你!」
原來,我從小受的那些委屈,他都知道啊。
隻是他不想管。
嫡姐SS抓住牢房柵欄,不敢相信他的絕情。
我一直未動,冷眼旁觀。
父親卻著急了。
他S命按著嫡姐的頭,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很快地上淌了一攤血。
「孽畜,還不給娘娘道歉!」
我正要去扶嫡姐。
她淌著滿臉血,卻拔下頭上簪子,惡狠狠刺入我脖頸。
一點也沒了面對父親時的怯懦。
「去S吧賤人!」
「你憑什麼得到殿下寵愛,我卻要孤寡一生!」
「這樣的榮華富貴,本該是我的!」
到S,她也隻敢恨我。
始作俑者,明明是妄圖以尊卑貴賤確立自己絕對權威的父親。
父親今日做小伏低,拜的不是我,是有絕對權威的齊王。
我這個娘娘,不過是個紙糊的美人燈。
四面八方的風一吹,也就舊了散了。
男人的愛,最靠不住的東西。
齊王的威,卻誰也撼不動。
看不明白這一點,嫡姐重活多少次都沒用。
這一世,嫡姐如願走進了齊王營帳。
她當真如願了嗎?
我慢慢展開她的來信。
12
一上來,她仍是居高臨下地可憐了我。
獨守空閨,婆婆又惡,崔家不把女人當女人看……我定是被折磨得失了雪膚花貌,再也不能得男子垂憐。
然後又誇耀她自己。
她已是齊王側妃。
正妃人老珠黃,不得齊王喜歡。
隻待一統天下,正妃和娘家就會失了作用,她這個側妃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
而且,隨著齊王地盤進一步擴大,父親也給嫡姐寫了信,表示願意前去投奔明主。
嫡姐得意地允諾,並在齊王面前為他求得押運糧草軍需一職。
她是荀氏功臣了。
前世,我也收到父親的來信。
隻是自小對他無甚感情,又知道他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故而拒絕,他才舉家投奔清河崔氏。
嫡姐留他,實在是嫌自己活得安穩。
【阿蓉,你若前來,姐姐仍願意將洗腳婢之位留給你。】
我眼前又浮現出她得意且惡毒的笑。
嫣紅的唇一開一合。
吞的是她自己的命。
她不曾寫在信裡的是——齊王是床笫之間的變態。
尤其喜好大庭廣眾下臨幸女子。
一群男子圍觀性事,柔弱的女子在胯下發出羞恥的笑,才會讓他雄風大振。
有時,也會夾雜些惡心的道具,用皮鞭抽打女子,青紫色的鞭痕如蘭花一樣綻放在雪白的肌膚上,滲出顆顆血珠。
齊王動情地舔舐。
「真美啊!」
他喜歡人為制造痛苦的美。
我曾被打得昏S過去,一個月下不了床。
嫡姐的信上,一筆一畫皆虛浮,像是被打傷了胳膊,動不得筆。
難為她還想著我,我給她寄去了一盒多情散,最能讓人銷魂。
她不是想得寵嗎,妹妹願助她一臂之力。
13
阿妍主動請求前去寧州,為嫡姐送信。
她是我從寧州帶回來的女孩。
上輩子被齊王手下凌辱。
自缢而亡。
這輩子隨我來到崔家,練武最能吃苦。
她一襲紅衣戎裝,於漫天白雪中苦練長槍,待練完時,手上的皮被粘在冰冷的槍上,一撕開,皮肉之下鮮血淋漓。
她卻灑脫一笑:
「練成那一日,就能手刃仇人了。」
「我等不及!」
她一家五口,盡數S在齊王屠城中。
父母哥姐,被一刀砍S。
腦袋落地時,眼裡還流著依依不舍的淚。
最小的弟弟被貴族子弟當成皮球,用鞭子抽著滾,你一下我一下,四肢全都被折斷,最後被活活抽斷了氣。
阿妍眼中帶淚,映出藍天上一行雁。
「雁南飛,阿湄姐姐,我該歸鄉了。」
我與青青、珠兒開了一壇烈酒,喝完,將酒碗狠狠砸在地上。
阿妍舞槍做伴,銀槍如蛟龍入海。
經過戰場廝S,已經有了茹毛飲血的S氣和果決。
青春做伴,最好還鄉。
阿妍,你要得償所願。
14
一年過去,我成為崔家軍最出色的斥候。
來無影、去無蹤。
善審時度勢,又善易容偽裝。
崔老夫人派我前往安州打探消息。
安州,是齊王晉王相爭的地盤。
15
天下三分,一分在齊王,一分在晉王。
至於沒落的朝廷,早就在硝煙中隕落,隻餘各大世家,如滾滾塵埃般,覆在一分的九州大地上。
崔家,無疑是最大的氏族。
安州是戰略要地,不光齊王、晉王相爭,崔家也想要。
我帶著青青、珠兒,進入安州最熱鬧的酒樓。
齊王、晉王今晚將在此商議兵事。
跑堂小二神秘兮兮道:
「齊王帶來了一位美人,弱柳扶風,看得晉王爺眼都直了。」
嫡姐也來了。
一記手刀打暈店小二,換上衣服,我用易容術將自己變得與他有七分像,準備端菜上樓。
多情散這種媚藥,尋常助興本無害,即便御醫也查不出問題。
但再加入另一味藥,便會立刻成為奪命散。
我將透明色藥液——無味子,倒入清蒸鱸魚腹。
叩門,低頭送菜。
16
屋裡有靡靡的香粉之氣,燻得人醉。
我掃了一眼。
齊王用大氅包住不著寸縷的嫡姐,大手在她懷中揉捏。
嫡姐眼中含淚,面上卻擠出苦笑。
「大王好威風。」
她疼得聲音都在顫。
世家嫡女,以為自己得遇真命天子。
到頭來卻隻是一個把玩之物,像手中握的文玩核桃,一用力也就碎了。
晉王肥胖的身軀中也坐著兩個女子。
他嗅了嗅,忽然將兩女一把推開。
眸光眯起。
「齊王愛妃,怎麼比最好的J女還香?」
多情散,常服用,可使女子香如幽蘭。
齊王大笑:
「本王愛妃,自然配得上本王的身份。」
晉王眯著眼睛,覷著嫡姐雪白的肌膚,那目光像蛇遊走進大氅深處。
嫡姐微微發抖。
晉王舔唇,肥大的舌頭能卷S一隻蒼蠅。
他掏出一張地圖。
「齊王老弟,安州送你,美人歸我。」
「意下如何?」
17
嫡姐緊緊抓住齊王手臂。
齊王閉眼安撫著她後背,片刻沉吟,倏地一下睜開眼。
「當真不悔?」
晉王也是有名的酒色之徒,他尤愛美人骨。嫡姐恰有楊柳細腰,細細伶伶的骨最適合抽出來做琵琶。
他面色潮紅地衝嫡姐招了招手:
「美人兒,過來。」
齊王一把抽過地圖,毫不猶豫將氅衣往外一推。
嫡姐面色慘白。
她求救般看向齊王,卻對上他看好戲的目光。
我趁勢,將清蒸鱸魚推到齊王面前。
「安州最好的魚,請安州之主品嘗。」
齊王大悅,吃了幾筷子,面色逐漸發白。
他捂著胸口,指向晉王:
「你……」
雙方暗衛閃身進來,一時間劍拔弩張。
雙方打起來時,我已離開此間。
翌日,聽聞晉王重傷而亡,是他懷中美人將簪子插入了他的喉管。
那簪子,是我命阿妍送給嫡姐的,尖利如匕首,管中藏毒,一擊必S。
齊王重傷,攜美人和地圖而歸。
我帶領崔家軍,趁機收復了安州和周圍郡縣。
崔老夫人將一半虎符交給我。
「阿湄,須知,權勢在自己手,才是最放心的。」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男人是靠不住的。」
「即便十三郎還活著,我也會這樣跟你說。」
18
嫡姐S晉王有功,她在齊王身邊並未失寵。
常常服用多情散,與齊王在病榻上纏綿。
她怕齊王嫌自己髒,故而用盡媚態與他歡好。
我給阿妍寄去無味子,讓她繼續加入齊王藥膳。
三個月過去。
齊王已經形銷骨立、藥石罔效,營下軍隊多四處遊離,謀士們也紛紛改換門庭。
正如晉王一S,手下便作鳥獸散,在這亂世,人人都會明哲保身。
崔家的地盤,眨眼間就多了一半。
我頭戴銀盔,提槍上馬,帶領崔家軍一路打到了寧州。
這是齊王老巢。
攻入王宮時,齊王正吩咐手下勒S嫡姐,為他殉葬。
嫡姐SS摳住脖子上的白綾,哭喊著求饒。
士兵捆住了齊王和親衛。
我一揮刀,將白綾斬斷。
嫡姐滾落在地上,頭也沒抬便爬到我腳邊。
「將軍青年才俊,可還缺暖榻之人……妾蒲柳之姿……願……」
她嗓子沙啞,卻十分急切,生怕說慢了又丟命。
經過晉王一事,嫡姐已明白,美貌是她身上最拿得出手的東西。除此之外,她什麼倚仗也沒有。
「阿姐,是我。」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阿蓉,竟然是你?」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你的夫君S了,連你也配看我笑話?」
我將長刀入鞘,端坐在寶座上,冷冷道:
「阿姐,你的夫君齊王倒是沒S,你便活得暢意自如了嗎?」
「你自始至終都錯了。」
「男歡女愛沒有錯,知好色慕少艾也沒有錯,你想覓得一心人也是人之本性,這些都沒有錯。」
「錯的是你被父親蠱惑了心智,以為一介女子不能獨活,隻有倚仗男人才能存活。」
「你把自己骨頭敲碎了,你在齊王身下搖尾乞憐,借他之勢狐假虎威,你不照樣活得提心吊膽,生怕被送人嗎?」
「阿姐,這世上不隻男子有資格昂首挺胸地活著,女子也有。」
「最大的倚仗,隻有自己。」
青青和珠兒均身著鎧甲, 英姿颯爽,她們上前扶起嫡姐。
嫡姐揮手把人打開,她依舊昂著下巴。
眉梢眼角還是倔強。
「阿蓉,我不是錯了, 我是沒有找對那個人。」
「倘若齊王待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今日我們便是做亡命鴛鴦也值得。」
「錯的從來不是我, 錯的是這個世道。」
「這個世道沒有教過男子愛重女子,也沒教過女子無需愛重男子。」
「阿蓉,你從小是一個叛逆的孩子,你走到今天隻是僥幸,這天底下多少女子同我一般,汲汲營營求歡, 到頭來白茫茫一片真幹淨呢!」
「我荀氏阿湄,已做了世人眼中最好的女子,用我的身體和美貌為家族求勢,為父親求官……上天吶,我何錯之有?」
「為何讓我兩世為人,都落到這個境地?」
嫡姐再也忍不住,嘶聲大哭起來。
良久,她滿眼怨恨地看著我。
「阿蓉,為何你總是那麼幸運?」
「是你搗的鬼嗎?」
她的手,悄然捏住了地上散落的箭镝,悄然對準了我。
她卸下發簪,任秀發拂過蓮面紅唇,臉上掛起柔弱的神情。
「(於」我沒有再看她。
這世道有錯, 錯在不公。
可這世上總非全員惡人,阿妍、青青、珠兒和我都是世間尋常女子,並未汲汲營營求歡, 而是汲汲營營求變。
窮則變, 變則通, 通則達。
嫡姐已入窮巷, 不思悔改,反而要推卸責任。
她活了兩世, 永遠看不清自己身上的問題。
隻是一味偷奸耍滑,妄圖用最輕松的路——出賣美貌來獲得權勢。
她沒有自己說得那麼無辜。
你瞧,S到臨頭, 不敢怪罪父親和齊王,還是隻敢怪罪同為女子的我。
她沒救了。
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士兵將齊王和嫡姐一起帶了下去, 他們的哭喊求饒聲隨著大門關閉,逐漸不聞。
三日後, 菜市口處斬。
我沒有去。
阿妍說, 嫡姐和父親罵得很難聽, 他們說我不配為荀氏女。
我抬頭看天,今日同我在臨川時崔家來信那天一樣,天空湛藍如洗, 空如澄鏡。
依舊有白鳥振翅而來,送來崔老夫人的另一半虎符。
她年事已高,欲歸隱田園。
崔家軍,選了我做下一任主帥。
我戴上銀盔, 任紅纓拂在臉上,似戀人柔軟的手拂過。
荀氏女的故事已經落幕。
崔家將的故事剛剛開始。
於我,是又一次的新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