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發出冷笑。
我和爸爸之間從來沒有這麼虛偽的假把式。
事實上,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他一心沉醉於發展事業,在找到更好的跳板後離開我媽,我媽成日鬱鬱寡歡。
近些年他和現任妻子離婚,膝下無所出,又找來親友勸我回公司。
現在他找我的事情,也很明確。
「恆星處於吞並市場的關鍵節點,且宋氏股份馬上就要在港交所上市。我查了陸秉言以往的資料,我希望你和他重新考慮考慮。」
「到時候我也更放心把公司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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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我會對外公布你是我的女兒,下一代集團的繼承人,我們將和陸氏集團強強聯合。」
13
特意清場的西餐廳裡,氛圍安靜浪漫,陸秉言坐在我面前。
他遞給我一大束紅玫瑰,玫瑰鮮豔奪目,一看就是空運過來的名貴品種,甚至花瓣處還帶著露水。
我指尖撫過玫瑰花瓣,他開口:
「冉冉,我去過英國找你,可是為什麼……」
陸秉言那麼聰明,他不會不明白隻是我自己不想見他,所以讓所有共友都三緘其口。
「我不想讓你找到,你就找不到我。」
「你為什麼突然和我分手?」
「不是突然,」我糾正他,「從六年前那次對話開始,我們就算分手了。」
他面容執拗,「我以為隻是情侶間一次無傷大雅的爭吵。可等我回去,房子已經空了,房東說你把自己那份租房合同終止了。」
那套房子隻是過渡,那時他違背父母選擇生物專業,我和父親關系不合,手裡頭並沒有太多資金,我們曾經約定,畢業了就一起買一套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
也許是想到什麼,他一頓,伸手把我落在臉上的發絲挽到我耳後,姿態親昵,目光眷戀,好像從未分開的親密戀人。
我皺眉,向後拉開和他的距離。
他的手頓時落空,臉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結束無意義的敘舊。
「對於和陸氏集團聯姻的主意,我拒絕。」
我沒那麼傻,我爸從來不會沒把握地拋出一個計劃,除非這個計劃是雙向的。
陸秉言平靜地看著我。
「這種事情不是țůₒ雙贏嗎,你得到公司,股份上市市值能翻好多倍,我們重歸於好,你能得到為之奮鬥的一切。」
我站起來。
「不必了,我不愛你了,即使我愛你,我也不會拿我自己去換利益。」
陸秉言挽留我,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這幅場景多麼熟悉啊,不論是六年前,還是六年後,都是這個樣子。
他扯住我的胳膊微微顫抖,連帶著聲音也是。
「你不愛我了?你怎麼能那麼輕易就把多年的感情放下。」
我扯開他的手。
他不知道,我的人生信條是,該做的時候盡力,不留餘力,該放棄的時候要果斷,絕不拖泥帶水。
留下桌子上的玫瑰花,徑直往外走。
陸秉言獨自站在原地。
14
本來和陸氏集團合作的進展還算順利,直到競爭對手把一條視頻買上熱搜。
我怎麼也沒想到,何露露表面上是陸秉言的助理,其實私底下還有另一個身份,她從 A 大畢業後憑借著姣好的容貌,元氣熱情的性格,成為活躍在網絡上的一位網紅。
她起先走紅,是憑借著和陸氏太子爺的 CP 小故事。
故事裡她笨手笨腳,經常搞砸實驗,打翻實驗試劑,而陸秉言溫柔寵溺,從來也沒怪過她。
很多網友直呼他們就是現實版的「袁湘琴」和「江直樹」。
而現在,她在做直播的時候被錄屏。
直播裡她披著頭發,眼睛像湿漉漉的小兔子一樣紅。
被網友問到沒有露臉的「姐夫」,她略顯失落地回答:「最近陸哥哥忙,也許是陶小姐回來了,他顧不上我了吧。」
「你們不知道,那時候我Ṫũ₃和陸哥哥在上學,陶小姐就很不喜歡我,也許是因為陸哥哥比較照顧我吧,她就想方設法想拆散我們兩個。」
「那時陸哥哥對我有意思,但因為她的阻撓,陸哥哥就不理我了,實際上我清楚,陸哥哥很喜歡我的。」
說到這裡她一哽咽,捂住臉,「我本來已經忘記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直到幾天前看到這個陶小姐故意接近陸哥哥,還親了他一口。」
何露露拿起手機,把圖片展示給直播間裡的網友看。
照片裡陸秉言幫我挽頭發,可是刻意被錯位拍攝,這樣看上去好像是我主動親在陸秉言臉頰上一樣。
直播間網友炸了。
「哪來的心機婊,勾引別人男朋友遭天打雷劈!」
「露露不是和陸先生馬上就要訂婚了嗎,哪裡跑出來個綠茶啊。」
「露露一定要相信陸先生,他那麼愛你,肯定是心機婊故意的。」
……
有人遞刀豈有不用的道理。
公司的競爭對手把#言露 cp 被壞女人拆散了#的詞條買上熱搜第一。
潑髒水歷來是導向輿論的一大利器。
我的私人信息被扒了出來。
緊接著我的職位,乃至家庭住址都暴露在了互聯網上。
公司樓下甚至出現了情緒激動的粉絲,拉紅橫幅罵我,說當小三不得好S諸如此類不堪入目的話。
影響太大,我隻能提前下班。
一直走到地下室,一聲破空的悶棍聲響起,有人把我拉過,硬生生替我挨了一棍。
悶哼被他吞在牙關裡,我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
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他擋在我前面說:「我要是打不過你就跑」一樣。
那人看到打錯人,丟下棍子轉身就跑了。
我給陸秉言查看背的傷口,掀開上衣,除了看到一條很長的淤青以外,還有很多密密麻麻交錯的鞭痕,早已結痂。
「怎麼回事?」
他漫不經心地笑了下,「我要回公司,老頭子說想放棄就放棄,當公司是過家家嗎?你說老頭子真奇怪,當初要讀生物打我一頓,我要回歸還是打我一頓。」
他停頓一下,再開口時聲音都是啞的。
「我真的很想你,冉冉。」
「那時候我被導師布置的緊急任務拖住腳步,我那一周都過得渾渾噩噩,我一直在想我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我以為我們還有機會的,我以為隻是一次小摩擦。」
「可你就是不見了。我問老師,同學,他們都不肯告訴我。」
「我跑去英國,找遍你們學校的每一棟樓,每一層,可就是沒有你,我以為很容易的,明明我們以前一直在一起的,明明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開的。」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這次我一定會學會給你獨一無二的愛。」
最後,在昏暗的地下停車場,陸秉言靠著我的肩,眼淚濡湿了我的外套。
15
傷人者被報警抓起來後。
我沒想到陸秉言親自下場拆了他和何露露的 CP。
他說我從高中開始就是他的女朋友,隻不過後來因為矛盾分手,除我以外,他和何露露從來沒有在一起。
而且我也沒有為難過何露露,從頭到尾,我和何露露都是跨專業跨級的同校學姐學妹關系,疏遠何露露是他個人的行為,與我無關。
他說何露露不過是他媽早逝閨蜜ṱû₁的女兒,因為這一層關系這麼多年對她頗為照顧,包括入職也是陸媽媽授意的。
緊接著,同學柚子和很多當初的同學,共友,站出來證明我和陸秉言曾經的關系,表明我並不是第三者,從來未介入他人感情,相反,何露露才是我們分手的導火索。
他先我一步,但我也保留了所有惡意誹謗人身攻擊我的賬號記錄,在公安局備案,並派團隊一個個寄過去律師函。
宋氏集團緊隨發布了一則聲明。
「宋氏集團會起訴所有惡意造謠、誹謗,對陶女士進行人身攻擊的網友,包括何露露女士。網絡不是法外之地。」
至此,受到影響的集團形象得以回升。
被我和宋氏集團起訴的網友開始慌了,紛紛跑到何露露的視頻賬號底下進行辱罵。
他們誰也沒想到當初使勁維護的網紅才是蓄意破壞的白蓮花。
也不知道一時逞口舌之快是要付出代價的。
「惡心」一詞充斥了彈幕。
最後何露露受不了了,關閉了所有評論區和彈幕功能。
她因為「壞女人」事件聲名大噪,粉絲漲了百萬,廣告也接了很多,結果輿論反撲,廣告商不樂意了,所以她又必須賠付一大筆錢。
她灰撲撲的,發布了一條置頂素顏視頻。
聲稱自己丟了陸氏集團的工作,會銷號退網。
她鞠躬向我道歉,稱自己口不擇言,捏造 CP 故事。
視頻就到這裡了,我關掉手機,反扣在桌子上。
16
經此一事,我莫名其妙變成了網紅,連闲來無事發點視頻的工作視頻號都暴漲了兩百萬粉絲。
因為宋氏集團的聲明,大家得知了我的身份。
又跑來我視頻底下喊我大小姐。
他們扒出來我的履歷,得知我大學績點年年第一,精通三國語言,在英國交換時獲得擊劍比賽冠軍的事跡。
又誇我又美又優秀。
我看著這一切哭笑不得,網絡反轉確實迅速,一會兒被踩到地下,一會兒就能被捧到天上。
但俗話說得好,有流量不用是王八蛋。
我開始宣傳恆星的產品,極大程度地推進了恆星的知名度和形象提升。
與此同時,小唐氣呼呼的,她在輿論一邊倒罵我的時候為我衝鋒陷陣,狂戰百個網絡噴子,現在又知道我是董事長女兒的事情,晴天霹靂,說我竟然連她都隱瞞,氣不打一處來,我請她吃了一頓米其林才哄好。
身份公開後,辦公室裡和我不對付的安姐瞬間變成了鷓鴣,看到我都僵硬著脊背避開,而和我交好的一如既往,反而時不時找理由讓我請客,關系更活絡了。
安姐敲了敲我的桌子,面色尷尬。
「陶冉……董事長找你。」
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爸,你找我。」
恆星和陸氏的合作幾乎板上釘釘,隻不過是臨門一腳。
「聯姻的事情,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我一張口,就把事情堵了回去。
老頭憋紅了臉,再開口的話讓我驚訝。
他說:「你不願意就不願意吧。」
他嘆了口氣,「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你不願意難不成我還能逼你。」
「原來隻是想你要是還喜歡那小子,就順理成章在一起,沒想到鬧出這麼多事。」
他這麼說道,我突然注意到他鬢角竄出來的幾根白頭發,似是以前從來沒有察覺。
他臉上湧上疲憊,背著手罕見地和我交心,「爸爸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是一個稱職的爸爸。」
「但是我看到你成長得那麼優秀,遇事沉著冷靜,不慌不忙, 甚至能巧妙利用輿論,爸爸覺得你真的長大了。」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背微微彎曲,才意識到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 說一不二的老總了。
其實支撐我這麼多年走過來的,不是天生的要強, 而是對他的恨,我每時每刻都不敢松懈, 恐於人下, 就是這股信念支撐著我,讓我走到他面前, 讓他看看我有多努力,多優秀, 證明一直以來他都是錯的, 看他在我面前後悔,內疚。
我還是不打算原諒, 也許,我可以和這份恨意共存了。
17
這些事情正式翻篇。
隻是沒想到窮追不舍的還有一個人。
他開車, 邀請我回高中母校看看。
行走於昔日母校,這些年不少知名校友捐錢捐樓,學校建築早就大不相同。
漫步於操場上,剛剛下過一場雨,清新的青草味混合泥土味湧入鼻腔。
他側頭看我,眉眼含笑:「還記得當初你八百米生理期來了沒說, 最後硬生生跑完,到終點直接暈倒, 還是我抱著你去醫務室的。」
我望著快要落山的夕陽, 點點頭。
我記得,那時我悠悠醒來, 陸秉言白著臉嚇得夠嗆,一個勁說我, 「你是不是想S,不懂請假?跑到黃體破裂怎麼辦?」
他怎麼會懂這個, 我瞄一眼他向校醫借來的手機,滿屏幕都是「經期跑步會怎麼樣」「經期跑步會不會S」的字眼。
我笑完後, 才發現他牽著我的手, 汗津津的, 包括額頭上, 全是冒出來的冷汗。
我突然感覺到一股能依賴的安全感,是一種被不會灼傷人的太陽包裹的溫暖。
那時候,明明想一輩子不分開的,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呢?
眺望遠方, 陸秉言像是想到了相同的回憶, 滿臉感慨。
他扭頭看我,陽光灑在他發絲上,仿佛灑上了金粉, 連帶著眸子也是剔透的琥珀色。
他眉眼溫柔柔和, 遙遠的飛鳥鳴叫聲似乎遠去。
「陶冉,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看著他,漫長的沉默後是堅定的搖頭。
不算不愛, 但是過去了。
以後便是嶄新的時光。
他偏頭,停頓片刻後是贊同的點頭。
隨即他迅速地抬手,似乎抹去眼角一滴不可覺察的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