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當道,太子及其幕僚商議:
「我們需要個細作去探聽消息,派誰合適?」
沉默之後,眾人隨著太子將目光匯集一處——
我放下侍奉的茶水,雙目圓瞪,反手指向自己:
「我?」
自此,太子及其幕僚每日教我如何攻略那奸臣。
而許久之後,他們稱此昏招為「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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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子的貼身寵婢。
他平日裡議事從不避諱我。
今日他在書房中發了好大的火:
「口蜜腹劍,諂上專權!他陸乘淵好大的膽子!」
眾幕僚溜須拍馬,跟著痛罵。
太子環視一圈:「諸公可有何對策?」
這下鴨子般聒噪的幕僚們都沉默了。
太子冷哼一聲拂袖。
有一幕僚提議:「不如派個細作去他府上探聽消息,拿他錯處,再尋對策。」
太子饒有興致,挑眉:「派誰?」
眾幕僚再次沉默,提議的那位更是頭低得如同鹌鹑。
太子被氣得咳嗽。
我連忙端著茶水上前。
他的目光卻自茶水落在我的身上,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眾幕僚也望過來。
我放下侍奉茶水,雙目圓瞪,反手指向自己:
「我?」
2
太子撫掌肯定。
我連連擺手:「不行的。」
太子鉗住我的下ṭū⁾顎,將我的臉展示給眾幕僚:「如何?」
眾幕僚連連誇贊:
「豔若桃李」「雪膚香腮」「明眸善睞」。
太子又讓我轉了一圈,再問:「又如何?」
眾幕僚點頭:
「楚腰纖細」「身段玲瓏、「窈窕婀娜」
太子再次肯定:「就你了。」
我連連搖頭。
我做個貼身丫鬟可以,細作是萬萬不行的啊。
太子哄我:「你就當你換了個主子,還當你的貼身丫鬟。事情辦成了,回頭給你漲一兩月錢。」
我迷迷瞪瞪地點頭。
那不如何靈光的腦子想:去那人府上,也隻是侍奉茶水嗎?
3
我的新主子陸乘淵是天子近臣。
我到的那日——
陸乘淵斜倚長榻,容貌清俊如月華灑落,雙眸輕斂平添幾分恣意。
他漫不經心地開口:「你便是新買回來的丫鬟?」
他的小廝邀功般地炫耀:「這麼漂亮的丫鬟,人牙子竟然隻賣兩吊錢,咱們今天真的是撿大便宜了!」
我微微地垂眸,掩飾不滿。
實則手心都快摳破了。
奇恥大辱!
我在太子府月錢都有二兩呢,喪天良的太子竟然隻把我賣兩吊錢!
陸乘淵意有所指地輕笑:「是嗎?」
你瞧他還不樂意了。
我抬眸賭氣般地說:「我賣身葬前主子,自然要價便宜。但是大戶人家伺候人的活我都會的,我瞧你府上也沒幾個能幹的,都交給我吧!」
我拍拍胸脯保證。
陸乘淵那目光也隨之落在我胸脯那一片膩白之上。
隨即他合眼不言,再開口時語氣裡多了幾分輕蔑:
「那便去吧。」
4
陸乘淵極難伺候。
我在他府裡待了半月,見他不過三面。
終於有一日我出門買糕點,有人喚我回了太子府。
太子問我進展如何,讓我去他書房找文書怎麼還沒消息。
我說他連書房都不讓我進。
這事辦不了。
太子氣得跳腳:「白長一張漂亮臉蛋了,你不會撒撒嬌求他嗎!」
我眨巴眨巴眼睛望著太子。
我問:「那我撒撒嬌,能回太子府嗎?」
太子臉一沉揮手:「免談,孤不是那種人。」
我臉一垮Ṱṻ⁴。
太子及諸位幕僚嘀嘀咕咕半天,終於獻上一計:
「聽聞那陸乘淵不近女色,想來是少時家貧沒見過世面。
「不如讓他開開眼。」
如何開眼呢?
一幕僚掏出珍藏春宮圖:「看完定是面紅耳赤!」
另一幕僚掏出民間話本:「看完定然心潮澎湃!」
最後太子掏出一顆神丸:「御賜貢品,吃了一晚上得喊七次水!」
嗯?太子為何有此物?
在眾人質疑的眼神裡,太子目光危險地回望:
「你們在懷疑什麼?」
眾人立馬眼觀鼻鼻觀心。
有幕僚低聲地嘀咕,像我這般尤物他都舍得送出去,定然是有點隱疾的。
5
夤夜我溜進了陸乘淵的書房。
誰知我剛把東西放好,陸乘淵便提燈沉臉闖入:
「金雁,你在做什麼!」
那架勢就像是早就準備好來捉我的。
我欲蓋彌彰地Ṱũ₍喊:「沒什麼!」
陸乘淵將燭光點燃。
燭光將他的臉拉得老長,拂袖提踵間帶著凜冽的寒意,我顫得更厲害了。
他先翻到桌上的春宮圖,眼神猛地一顫:「這是?」
我抱頭閉眼便喊:「王大人說……咳,賣的人說這是孤本!」
陸乘淵沒忍住笑了一聲。
我聽見聲音微微地睜眼望他。
卻不見他面紅耳赤,隻是那狡黠的眼中微不可察地蕩出幾分笑意。
他又翻找幾下,隨即在書架中看到那民間話本:「這也是?!」
我聲音微弱地解釋:「聽說您少時家貧沒見過什麼世面,這都是為了給您開開眼。」
陸乘淵眼中的笑意快藏不住了:「嗯,我是沒見過什麼世面。」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說沒見過我這麼傻的細作。
既然都被他翻出來了我也不藏了。
我眼睛閃閃地望著他,遞上一盅熱茶:「您潤潤嗓子嗎?」
他笑著接過那盅茶豪飲而下。
片刻後——
他的笑意不見了,那雙如玉般的手緊緊地攥住桌沿,聲音低沉地問我:
「茶裡放了什麼?」
當然是太子給的神丸啊!
陸乘淵低聲地暗罵一句:「終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
他奪門便要逃。
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角:「陸相別走!」
那力扯得太急,他沒收住一下子撞在我身上。
燭光搖曳中,他高大寬闊的身影落在我身上。
胸膛相貼,氣息相混,衣料間摩挲著多了幾分滾燙熱意。
我抬眸看他,似嬌如泣地喊了聲「陸相」。
他的目光僵在那膩白之處,半晌才如木偶般艱難地挪開視線,他踉跄地退了兩步:「夜寒霜重,你回去吧。」
我揪著衣角輕「嗯」了一聲。
入太子府時,我便聽人說過,做貼身丫鬟總要有那麼一日的。
隻不過沒想到太子年少,未曾碰我,卻讓我來侍奉陸乘淵。
如今事未辦成,我心中竟有幾分僥幸。
6
翌日我又溜回太子府。
我掏出書房裡偷的文書邀功:「是這個嗎?」
太子及幕僚們急急地湊過來看,嘴裡說些什麼:「陸乘淵這是看上西郊的良田了!」
我聽不明白。
實際上我連大字也不識幾個。
那文書是我趁亂拿的,陸乘淵昨夜來書房時不小心將它碰落下來,我一看它就像重要東西,於是便拿了回來。
聊完了正事,太子又將目光轉向我:「昨日得手了?」
我羞愧地低頭,絞著蔥白的手指,含糊地哼唧著:「未、未曾。」
送春宮的幕僚驚:「箭在弦上,忍而不發?」
送話本的幕僚猜:「我看那陸乘淵小兒還是個雛兒,未嘗過此間滋味的,自然是談情多過談欲。」
太子矜貴的臉上染上薄怒:「平日都道你容貌姝麗、天下無二,怎麼如今就不管用了?!」
我眼圈頓時泛紅。
一股委屈之意湧上心頭。
我隔著氤氲水汽用那烏眸望他,艱澀地喊他:「太子。」
周圍幕僚倒吸一口冷氣。
送話本的立刻站出來說:「都是陸乘淵那小兒不解風情!我們幫金雁姑娘想想辦法便是,太子莫要怪罪!」
眾人都為我說好話。
隻有太子不為所動。
他舉著文書,指腹摩挲著字跡淡淡道:「若是不能拿下他,你也別回來了。」
7
我滿腹委屈地回到陸府,已是傍晚。
正巧碰上有小廝要進書房奉茶。
我連忙湊上去問他:「小哥,能否讓我來?」
我抹了抹還潋著水光的眼角,露出一個無辜清透的笑。
小廝呆呆地遞過茶碗:「好、好……」
於是我端著茶碗款款而入,捏尖了嗓子喊他:「陸相,吃茶!」
陸乘淵手一抖,紙上多了一個鬥大的墨點。
他眉間一跳,揉了那染了墨點的紙,不甚好氣地問:「誰放你進來的?」
我不答,隻將那茶碗舉高。
陸乘淵猶豫半晌,還是沒敢接:「我不渴,放下吧。」
我眼巴巴地瞧著他,他也回眸覷我。
此招是春宮幕僚教我的,他是個風月高手。
他說:「你這求人的眼神就如揉碎了的秋水,讓人忍不住將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捧上前。若他有什麼不依你,你便這樣看他——」
可陸乘淵隻錯開了眼,面上不見波瀾。
8
我見此招無效,頗有些沮喪。
眼波流轉一番,我又柔聲地問他:「陸相可有何抱負?」
這招是話本幕僚教我的,他與愛妻是出了名地琴瑟和鳴。
他說:「我與我娘子初識時,便是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抱負,我說什麼她都誇我,所以我愛她愛得簡直S去活來。」
詩詞歌賦我是談不了了,隻能問問這人生抱負。
可陸乘淵聽了我的問話隻眉峰微蹙,輕嚼這兩字:「報復?」
他溫潤和煦的笑容消失,面無表情地反問:「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瞅著有些不高興了。
陸乘淵生就一雙笑眼,見他慣是松弛且恣意的,可原來收斂笑意的他也有幾分乖戾。
可我如何能知道他的抱負?
我撓撓鬢發,試探地開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剛說完我便知說錯了。
什麼呀,他都做了大官了,還要什麼金榜題名。
可洞房花燭——
我想起話本幕僚的叮囑,終於憋出一句誇贊:
「陸相洞房時候的花燭,一定會燃得很旺吧!」
而書房裡剛燃起的燭芯配合地爆裂一聲。
我影斜長,與他坐著的影子纏在一塊兒,頗有幾分難舍難分之意。
我的耳後尖又開始燙起來。
他似是好笑地看我:「是這個抱負?」
9
說起抱負,我又想起太子的囑託。
於是磕磕巴巴地背起幾句詞:
「西郊良田多是牛侍郎家的,這地本就是從鄉民手中奪得,有大官正準備治他呢。」
太子說這招叫敲山震虎。
他拿了那文書後,便著手去辦了這事,治了牛侍郎陸乘淵肯定就不敢奪西郊的地了!
陸乘淵問:「這些事你如何得知的?」
我開始瞎掰:「是門房王叔家小舅子的二嬸的鄰居說的。」
他半笑不笑地將我望著。
我也眼巴巴地瞅著他。
陸乘淵敗下陣來,隻笑言:
「你的前主子有你這樣的好丫鬟,應當是要含笑九泉了。」
他此刻才真的笑意入眼。
我未曾聽清他說什麼,隻將那笑看呆了。
我發自內心地感慨:「陸相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雙目對視,陸乘淵呼吸忽地滯了一瞬。他口幹舌燥地去尋茶,可茶碗之中不知何時早已空空。
10
此後半月未有新進展。
我隻能又回太子府求助。
太子看到我便沉下臉來,不見半分欣喜:「誰讓你回來的?」
我眼中一澀,淚水「唰」地便下來了。
我在太子府同他一起長大,已然將此處當家,可他竟然說這樣的話。
春宮幕僚最是看不得這場景,他將我拉到一邊,又遞出幹淨帕子:
「金雁姑娘別哭,太子因那西郊的地被皇上好一頓責罵,如今正在氣頭上呢。」
太子似又氣惱地摔了手中的筆。
不過無人在意。
話本幕僚朝我湊來,掏出幾冊珍本:
「金雁姑娘可是在陸府不順?湊巧我今日在坊間搜集了些陸乘淵的話本故事,你拿去看看。」
旁人的關心倒讓我的淚更洶湧了。
委屈之意堵得喉嚨發酸,心中卻暖暖的,我哽咽道:
「謝謝各位大人好意,可我……並不識字。」
11
書房中沉默半晌。
有一幕僚弱弱道:「長成這樣,書少讀些又怎麼了?」
眾人紛紛點頭,唯有太子不說話。
不過我不識字這件事也難不倒諸位幕僚們。
他們可是未來天子的智囊團!
話本幕僚三兩句就與我講完陸乘淵過往。
其他諸位大人也沒闲著,七嘴八舌地獻上對策。
有一幕僚甚至來了勁:「這世上不為美色所動的,有太子一個就夠了。總不能唯二的兩個,都被金雁姑娘你碰上,我瞧他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
眾幕僚紛紛點頭同意。
唯有太子又潑冷水:
「平日裡向孤獻策,也未見你們如此積極,此番倒是爭先恐後。」
春宮幕僚搖著蒲扇笑:「這不比政事有趣多了。」
而我氣嘟嘟地走到太子面前,甩出新偷來的文書:「誰說我做什麼都不行!」
太子及幕僚接過那文書一看。
隻道這陸乘淵拿不了西郊的地,又看上東郊的田了。
12
我攥緊拳頭鼓臉撅臀回了陸府。
陸乘淵正找我:「又去買糕點了?正好,晚上同我赴宴去。」
於是我放下遮掩行蹤的糕點,衣裳都未換便又出了門。
半個時辰後——
我站在陸乘淵身旁,與宴席對面的太子大眼對小眼。
我以手掩嘴,低頭小聲地問陸乘淵:「陸相赴宴為何帶我?」
陸乘淵笑笑,也學我以手掩嘴道:「我府中拿得出手的丫鬟隻你一個,今日貴人宴請,自然要你來撐撐場面。」
我聽了這話便如順毛的貓一般,隻覺通體舒暢,仿佛尾巴都驕傲地翹起來。
我剛準備說話。
宴會的主人承化侯走了過來,咧著嘴笑:「哎喲,這不是陸相麼,你還記得我嗎?」
陸乘淵站起身來行禮。
兩人寒暄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