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她進門後也許是意識到失態，垂著眼不看我。

 

我去洗澡，出來時，她把結婚證正正的擺在客廳中央的櫥窗裡。

 

仰著頭看了又看，像是驟然得到糖果不敢吃的孩子。

 

她見我出來，側頭看我冷冷開口：「初陽。」

 

我坐在她旁邊，聽她接著說。

 

「我羨慕蘇妍。」

 

「媽總是缺席我的家長會，冬天織的手套我總是沒有，所有人都喜歡蘇妍，你也是。」

 

她說著自嘲的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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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我養了條流浪狗，蘇妍要了過去，一周後狗就S了。」

 

「高中時我的作文被展出，隔天就被潑上墨水，換成蘇妍的。」

 

「我胃疼，吃不了辣，蘇妍喜歡所以她們覺得我也喜歡。」

 

「我的車，我買的第一輛車，媽讓我讓給蘇妍。」

 

「我暗戀你好久，蘇妍和你在一起。」

 

她碎碎念，想到哪說到哪。

 

最後隻一句：「我想要的從來都留不住。」

 

輕的像嘆息，但是實實在在落在我心裡。

 

也許是同病相憐，我吻了過去，像是吻另一個自己。

 

我扣住她的手指，分開時，她無名指上被我套了一個戒指。

 

她明顯激動，胸膛起伏不停。

 

抬眼時紅著眼看我，止不住的喊我的名字。

 

「初陽，初陽。」

 

約法三章，第二條。

 

我要違約了。

 

太合拍，我不想分開。

 

23

 

半夜我罕見的醒了，扭頭蘇婉就躺在我身側，她臉上帶著淚痕依舊不敢靠近，卻偷偷牽著我睡衣衣角。

 

心底一片柔軟，我控制不住靠近，她迷迷糊糊的喊：「初陽。」

 

我摸著她的腦袋：「我在的，睡吧。」

 

她這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我清醒時，她已經不在身旁。

 

我推開門，客廳櫥窗被砸了。

 

蘇妍咬著牙臉頰青紫站在客廳，蘇婉臉上被玻璃劃了一道。

 

蘇妍看見我，跑過來壓著怒火問：「什麼意思？」

 

我沒理她，走向蘇婉，用睡衣袖口擦了擦她臉上的血跡。

 

「結婚證呢？」

 

蘇婉垂著頭情緒低迷，悶悶回答：「被撕了。」

 

蘇妍從身後拽我，雙目通紅：「沈初陽，你什麼意思？」

 

我這才看向她，提醒道：「我記得我早就說過分手。」

 

她也許是想起徹夜不歸的一周，也許想起我說的分手，也許想起那個 ppt，也許想起我說的那句被她視為笑話的領證。

 

「我們在一起五年。」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我們在一起五年。」

 

「奶奶呢，她不會同意的，奶奶最疼我。」

 

······

 

但是她義無反顧的吻上陌生男孩的嘴時，樂此不疲的參加打著單身旗號的曖昧旅行時，怎麼沒想到我們在一起五年。

 

奶奶時而清醒，她察覺到了什麼，已經不再喊小妍，她現在拉著蘇婉一聲聲喊小蘇。

 

誰對我好她就喜歡誰。

 

蘇媽媽也來了，她看著蘇婉，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她抬手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蘇婉的臉側過，嘴角滲出了血。

 

「你這麼對你弟弟，你要不要臉。」

 

我將蘇婉拉在身後，對著毫不講理的兩人說：「從我家滾出去，我已經報警了。」

 

她看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的蘇妍，神態癲狂。

 

最終控制不住，揚起手想打我。

 

蘇婉先我一步攔了下來。

 

她說：「因為你是我媽，你打我可以。」

 

「但是你不能打我老公。」

 

蘇妍被這句話刺激到了，踩著一地碎玻璃。

 

「你說誰是你老公？」

 

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等我反應過來，她們兩人已經扭在一起。

 

蘇婉在發泄心中的怨氣，她不許我靠近。

 

兩人雖然是姐妹，蘇妍打不過常年健身的蘇婉，很快落了下風。

 

蘇媽媽想上去幫忙，被我一把按在沙發裡，她隻哭，罵我罵蘇婉。

 

「你太偏心了。」

 

她停了哭聲，開始反駁：「蘇妍是妹妹，她性格軟弱，我隻是照顧她多一點。」

 

「你為什麼不承認呢？」

 

最後她們被保安抓了出去，蘇婉臉上也帶了傷。

 

蘇妍掙扎著不走，她一聲又一聲的喊我，我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她明顯怔愣，似乎不相信我會打她。

 

「蘇婉被打無所謂，但是我護短。」

 

「我不打長輩，我能打你。」

 

她們走後，蘇婉蹲下身，沉默的掃幹淨玻璃。

 

又一點點從那堆玻璃裡找結婚證。

 

一點點拼起來，像是拼破碎的自己。

 

我蹲下，拍拍她的頭：「沒關系，以後我給你個家。」

 

24

 

婚禮當天，蘇婉爸媽沒來，我爸媽也沒來。

 

我們兩個人邀請了好友，湊在一起辦了場熱鬧的婚禮。

 

奶奶坐在椅子裡，她拉著我的手喊我「陽陽」，又拉著蘇婉的手喊「小蘇」。

 

如此反復，蘇婉一次一次的應她。

 

奶奶笑了起來，這世上，最讓我擔心的就是她，我怕她因為蘇婉是蘇妍的姐姐哥心有芥蒂。

 

但是還好，蘇婉當初說的確實做到了，奶奶對她很放心。

 

蘇妍來找我時，蘇婉在廚房學一種新的甜點。

 

她站在門口，眼下青黑：「哥哥，如果我沒有任性參加單身夜，我們······」

 

「會結婚。」

 

我接上她的話，她楞在原地，不知道想到什麼。

 

我接著說：「婚後，你會有無數理由去參加各種宴會，然後出軌。」

 

「我們分手，你哥來告白，我還是和你姐在一起。」

 

「你怎麼確定婚後我就會參加各種宴會，最後出軌呢。」

 

她又鑽了牛角尖。

 

我看著她執拗的模樣回答：「因為你參加單身夜出軌是事實。」

 

「規避一次，還會有第二次。」

 

蘇婉在我身後輕輕喊我：「初陽，嘗嘗新口味。」

 

蘇妍越過我，衝蘇婉喊：「你以為他會喜歡你多久，我們五年他說放下就放下。」

 

「你們呢，見面才一個月，撐得過一年嗎？」

 

蘇婉站在我身後，沒回答她的問題，隻說：「我和老公要吃飯了。」

 

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晚上睡前我問她：「你覺得我們能堅持多久。」

 

她吻了吻我的指尖：「不限制你的自由，我記得呢。」

 

我明白了，決定權在我。

 

她沒感受過愛，但是她用自己的方式愛我。

 

25

 

婚後不過半年，我被一個年輕小女孩兒纏上了。

 

一個實習生，總在我眼前亂晃。

 

又甜又膩的叫我哥哥。

 

某天籤合同回的晚了，上了車後才發現是她開車。

 

她把我送到門口，在我下車門後一把攔住我。

 

我冷了臉，踉跄著腳步推開她，扭頭就看見蘇婉站在臺階前。

 

我衝她喊：「不過來扶我？」

 

她聽見我的聲音這才走過來，垂著眼扶我。

 

回家後，我戳她的腦袋：「不生氣？」

 

她不回答，頓了半晌才說：「這是你的自由。」

 

我又去戳她的腦袋，告訴她：「那我現在讓那個女生上來。」

 

「不行。」

 

「不是我的自由嗎？」

 

她又不說話了，出去拿了泡芙進來。

 

「我錯了，你教我我就改。」

 

沒錯，是我說的婚後不許限制我的自由。

 

我吃了泡芙回答她：「你沒錯。」

 

接著認認真真的告訴她，我談了每一段戀愛都是正常的，不存在腳踏幾條船的情況。

 

但是她的焦慮並沒有緩解，眼下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

 

自從女孩纏上我，她沒有睡好一個覺。

 

不肯查我手機，也不肯問我，就是內耗自己。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沒安全感。

 

又一次半夜醒來，對上她那張裝睡的臉。

 

我摸他柔軟的長發：「作廢了作廢了，你管我我就聽。」

 

算了，約法三章不差那一條。

 

她睜開眼說：「沒什麼要管的，是你的自由。」

 

我盯她許久，她把腦袋埋進我的肩膀。

 

悶悶的聲音傳來：「把那個女孩開了。」

 

「早點回家，記得給我發消息。」

 

「出差提前和我說，我一睜眼你不在我會慌。」

 

當初拿腔作勢的約法三章，一條都沒遵守。

 

隻是我心甘情願。

 

蘇婉番外

 

1

 

我暗戀沈初陽，很久了。

 

追他的方式想了無數種，最後報了他夢想的大學。

 

他卻報了另一個，兩個學校一南一北。

 

身邊有我們相熟的好友，說他大學後女朋友一個接一個換。

 

但是我認識的沈初陽對待感情認真，面對我的表白會義正嚴辭拒絕：「高中不能早戀。」

 

我偷偷去看過他，那天下雨，他仰頭看著雨滴。

 

也許是我看他的時間太久，他扭頭來看我。

 

問我：「加個好友？」

 

我加了，跨越一千多公裡來陌生的城市。

 

加了好友，不虧。

 

後來我才知道，他父母早就各自組成了新的家庭。

 

為了讓他高考才暫時隱瞞，高考前夕，他還是發現了。

 

當時，我想著，等我畢業，更好一點再去見他。

 

畢業後，我想著，等有房子有存款不需要任何人時，大大方方的去見他。

 

面對喜歡的人，總是自卑的。

 

更何況是從小到大什麼都留不住的我。

 

我想給他最好的，讓他在我身邊停留的久一點。

 

後來，就是她和蘇妍在一起的消息。

 

沒有關系，不超過兩周她們就會分，我這麼安慰自己。

 

但是他們不止兩周，五年，他們在一起五年。

 

沈初陽不經常發朋友圈，除非很開心。

 

他發了兩次。

 

一次是蘇妍帶他滑雪，一次是生日是他面前的草莓蛋糕。

 

這都是我記在筆記本上想和她做的事。

 

當蘇妍把沈初陽領回家時，她微微仰頭，像是再說：「看，你喜歡的男生要和我結婚。」

 

我總是懦弱，總是慢一步。

 

2

 

蘇妍去參加單身夜，他迷上一個黃發男生。

 

我看見蘇妍禾那個男生接吻時，覺得胸口又酸又漲。

 

沈初陽知道，肯定會傷心。

 

我坐在沈初陽門拎了半瓶酒。

 

從小到大，所有人對我的印象都是聽話懂事，克己復禮。

 

初中時，不準女生的頭發過肩。

 

所有人視若無睹，隻有我，第二天就剪了短發。

 

我給自己半瓶酒的時間。

 

如今，房子有了，車有了，存款有了。

 

不需要沈初陽負擔一切，我也不許要依靠任何人。

 

我做好了一切準備。

 

但是我卻聽見自己的心髒不安的跳。

 

此時我想的不是要不要推開身後的門，而是推開後沈初陽不要我怎麼辦。

 

這場壓縮時間迎來的山崩地裂，以及災後重建，我始終一個人面對，也隻能一個人面對。

 

我站起身，抬手敲門。

 

看見他的臉，話很容易就脫口而出，完全不需要思考。

 

「沈初陽, 我來撬撬我妹妹的牆角。」

 

3

 

我終於睡著了。

 

無名指套著一個戒指, 偏頭就是沈初陽的臉。

 

大半年來，終於睡了一個覺。

 

我是膽小鬼，他也是。

 

他享受照顧我的感覺, 那我就刻意的把自己的疤痕全露出來, 全部展現在他面前。

 

暗戀、不公、還有羨慕, 全部都放在他面前。

 

結果是好的, 我得到了一個戒指。

 

手機上數不清的未接來電，我沒理會。

 

我下床提前守在門口。

 

直到十點蘇妍才出現在門前。

 

太晚了。

 

沈初陽昨晚十一點半發的照片, 要是我，趕最早的火車，七個小時就能回來。

 

她咬著牙，攥住我的肩膀：「你是我姐。」

 

我反手按住她，原本我想的是和她談談她偷看我筆記本的事。

 

再好好和她打一頓。

 

但是此時她站在我面前, 那些突然就不重要。

 

我偏頭看向臥室, 話不自覺就流露出來：「小聲點, 他在睡覺。」

 

草莓番外

 

我忘了我為什麼不吃草莓。

 

我誇張的說：「草莓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最難吃的食物。」

 

蘇婉沒問為什麼，隻是往後生活中草莓真的沒有出現在我們生活中。

 

那是一年冬天, 有小孩舉著一串糖葫蘆。

 

她察覺到我的視線, 問我：「要吃嗎？」

 

我搖搖頭, 這麼晚了，找都不一定找的到。

 

但是蘇婉沒有理會, 她自顧自的開口：「她從這邊過來的，剛吃了一顆, 說明沒有離很遠。」

 

刮著風, 下著小雪，她陪我找一串糖葫蘆。

 

最後七扭八拐，終於在一個巷子裡找到了小販。

 

咬下第一口。

 

我想起那年夏天。

 

那時我已經知道爸爸媽媽感情不和, 但是她們信誓旦旦告訴我，愛不會少, 因此我的情緒算是穩定。

 

直到那天, 小女孩穿著裙子敲響了我家的門, 她說：「哥哥, 我來找我媽媽。」

 

媽媽從我身後走出，她驚訝：「你怎麼來了。」

 

「我過生日。」

 

那天，媽媽跟著她走。

 

我不聞不問，早早給她發消息：「回來的路上幫我買點草莓。」

 

坐在沙發上等她回來，仿佛在等什麼重要的大事。

 

但是她忘了，因為給她的孩子過生日。

 

她回來時已經十點半, 她說：「家附近的水果店關門了。」

 

我沒說話, 穿了鞋出去，一步一步走到水果店。

 

她騙人，沒關門。

 

就是她沒看見，或者看完消息後忙著給她的女兒過生日忘了。

 

我拎著一袋子草莓回去, 她看見後臉色一變。

 

「你非要這個時間吃草莓，冰箱裡不是有蘋果嗎。」

 

我非要在這個點吃草莓嗎？

 

我沒理會，點開了視頻。

 

「（是」我沒理會她，自顧自的把草莓洗幹淨，咬了一口。

 

又酸又澀。

 

那口草莓讓我崩潰。

 

我不得不承認我是沒人要的小孩的事實。

 

沒人教我該怎麼面對, 我迷茫又無助，最後選擇厭棄、放棄自己。

 

此時我咬下蘇婉七扭八拐才找到的糖葫蘆，仿佛咬到了那年的草莓。

 

是甜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