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到家,本以為宋引舟離開了。
他不會做什麼精美菜餚,更多的是簡單的家常便飯,就像再多心理屏障阻礙,我和他這三年,日子也就這麼過下來了。
「你不是要開會嗎?」
宋引舟從廚房出來,沒戴圍裙,襯衫袖口挽起,矜貴冷淡氣質與這樣的煙火氣格格不入。
「不太重要,推遲了。」
他不自在時總是不會看我的眼睛,此刻也沒看我。
屋外雷聲忽響,滂沱大雨接連而至。
我莫名又有想哭的衝動,不是為了他。
Advertisement
母親說我比很多人勇敢,所以我勇敢地認定一個人,便不顧世俗,奮不顧身,後來勇敢地抽離,也不會再為這個人有任何心緒波動。
如今,我哭的是這決絕下,自己輕不可察的動搖。
眼淚被擦去,宋引舟揉了揉我的臉頰:「別哭,我沒想留下來,等會兒就走。」
我任由他誤會,看一眼窗外:「下大雨了,明天再走吧。」
宋引舟垂著手,喉結滾了滾:「好。」
客廳不大,沙發也不算寬敞,睡著不舒服,或許他每次都沒怎麼合眼。
那晚在臥室鋪了地墊,又扔了條被子。
我始終沒和他說話,宋引舟也安分躺下。
誰都沒睡著。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沒有。」
從回來開始,我看起來心情不好,他大概猜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那男的欺負你了?」宋引舟翻了個身,即使看不見面貌,也知道他的冷漠眸光。
我失笑:「沒,快睡吧。」
宋引舟終於息聲。
隻聽雨水淅瀝打落窗臺。
我目光清醒地看著漆黑的夜,耳邊再次傳來他的聲音。
「岑月,如果你想和別人在一起,我也攔不住。」他嗓音沉沉,「但,在這之前,能不能再給我個機會。」
幾乎是放低姿態的語氣,可這場遊戲不隻他一個人,就像一場S局,我也有錯,偏偏他在說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再清醒也變得渾濁。
「一輩子太長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要勇敢幾次,才算不枉此生。
宋引舟嗯了聲:「一輩子很長,我慢慢等你。」
29
我的生活再次步入正軌。
為了真相,四處奔走。
依然忙碌,依然充實。
這麼多年,宋引舟把我的私生活保護得很好,那天網上不知道哪個女星被傳是安安的母親。
宋氏集團也緊跟著發了澄清通告。
這種捕風捉影,我一看而過。
卻收到宋引舟的消息,像是怕我沒看見般,特地將那張通告圖片發給我。
我回了個嗯字,工作在手,以為會拋擲腦後,卻幾次分神。
後來那段時間,我經常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
有時宋引舟帶著安安坐在車裡等我,有時父子倆在樓下等,還有時一大一小站在公寓門前等。
有一次,我加班遲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家,忍不住道:「我周末會回去,你這麼趕著過來幹什麼。」
孩子已經在他肩頭睡著,他單手抱著,另一隻手拿過我的包:「想你啊。」
「孩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嗎,來回這麼累。」
「是我想。」
他笑著看我,目光似初見的溫柔。
話聽入耳裡,我不自知頓了下,記起上周他去香港出差,順便帶著安安去迪士尼玩一趟,我那天在趕一篇新聞稿,沒時間一同前往。
宋引舟拍了幾張孩子照片給我,我問他好不好玩,安安開心嗎。
他隻回了幾個字——嗯,我很想你。
此刻,宋引舟也習慣了我沒有回應,他不是愛說情話的人,甚至是沉悶,安頓好孩子,隻是跟在我身後問:「吃過晚餐了嗎?」
「吃過了。」說完,我腿不小心撞到桌腳,身子一瞬間一邊倒,宋引舟扶著我的腰站穩。
我手本能地攥住他的衣領,印出一道道皺痕。
「謝謝。」
宋引舟卻沒有松開我,扶著我坐下,輕輕揉了揉我的小腿:「傷著沒?」
他單膝跪地,仰頭看我,眼裡很亮,他著實長了雙看誰都溫柔的眼睛。
同時裡屋門被打開,安安揉著惺忪的眼:「爸爸,我餓了,媽媽回來了嗎?」
「……」
30
當晚宋引舟煮了面,看安安吃得津津有味,我也跟著動了幾筷子。
這氛圍,溫馨得詭異,安安眼睛轉了一圈,抱住我的手臂:「媽媽。」
我嗯了聲,幫他擦了擦嘴:「怎麼了?」
小不點笑得狡黠:「爸爸什麼時候能接你回家呀?」
這話不會從一個三歲小孩嘴裡說出來,一聽便是有人教。
男人沒吃多少,慢條斯理低頭喝水,大概是感覺到我的視線,唇角牽起一瞬:「我沒教。」
聽著他一本正經地回答,身邊孩子還在等我回應。
「等媽媽這陣子忙完,回家好好陪你,行不行?」
安安看了一眼爸爸,笑著說好。
那個月,並不是很美好,急事頻發。
用餐中途,手機鈴聲以尖銳的聲音響起。
西南部某個城市突發大地震,一瞬間引起全面關注。
上頭臨時通知讓我帶隊奔赴前線採訪。
我掛斷電話,匆匆收拾幾件衣服和生活用品,交代幾句讓他照顧好安安,準備出門。
宋引舟叫住我。
「怎麼。」
「注意安全。」他說,「我等你回來。」
我沒有看他,往回走了幾步,親了親安安,低低嗯了聲。
31
高樓塌陷,房屋破碎,哭泣眼淚,汗水堅毅,在廢墟裡周而復始。
天災面前,人類渺小如蝼蟻。
一幕幕撕心裂肺,沉默悲痛的時刻,我一次又一次紅了眼眶,總感覺,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事值得去做,去感受。
事態嚴重,餘震影響下,我為了採訪拍攝,不小心被碎石絆倒,手臂擦出血口,好在不嚴重,簡單包扎後再次投入「戰場」。
同時,宋氏集團的物資第一批送到,唐意跑過來,匯報完情況,停頓一瞬:「岑月姐,我好像看到宋總了。」
我權當他看錯了,家裡還有寶寶,那個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直到我採訪完武警指揮官,一抬眸,與一雙急躁的眼對視。
宋引舟沒有穿西裝,一件白襯衫,沾染灰塵,他快步走過來,看了眼我受傷的手臂:「人沒事就好。」
有不少工作人員接連受傷,甚至被埋,也上了新聞,我不知道他懷著怎樣的心情抵達這裡,一瞬間鼻尖發酸,冷聲:「你跟我過來。」
到了臨時搭建的救助站,我找到沒人的角落站定:「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宋引舟低頭看著我:「別氣,我把安安送回家了,他很好。」
這幾晚,我神經一直在高度緊張狀態,脾氣也上來了:「這裡到處都是危險,萬一有什麼,宋引舟,你有想過安安嗎?」
我越說眼尾越紅,宋引舟指尖收了收,半晌:「岑月,安安是我們的孩子。」
天空陰沉,下雨了,更顯荒涼崩潰。
「但你更重要。」
雙目對視,誰都沒有躲避,我不想跟他僵持不下,看到他緩慢垂下的眼睫,下意識抬手覆上他的額頭。
這人還發燒了……
宋引舟打了一下午點滴,我捧著電腦坐在他身邊寫報道文案,他也沒睡著,安靜地半靠著床頭看我。
第二天我讓他先離開,他隻是說,等你一起。
我沒有管他,手頭太多事忙不過來,終於在一周後,總部讓我將資料和照片帶回公司。
經過這麼一遭,公司誰都知道宋引舟特地來找我,別人嘴裡怎麼樣的說辭,都是後話,我也不在乎。
飛機上,我睡了大半個路程,醒來身上蓋了條毛毯。
「再睡會兒,還沒到。」
他湊過來將毯子往上拉了拉,我眼裡隻有他立體的側顏。
當初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人,我至今還是想不出答案。
轉頭看向窗外,層雲交疊,看不見一絲光。
愛一個人是不是就像歷劫,任你如何翻騰,冥冥之中,命運早就安排好,能做的隻有認了。
32
回到 Z 城,我先去了趟公司,之後又履行承諾回家陪著孩子。
安安很喜歡玩一些拼圖類的益智玩具,那天卻興致恹恹:「媽媽,你跟爸爸吵架了嗎?」
我一頓:「沒有呀。」
「就有,爸爸就是惹媽媽生氣了。」安安稚氣開口,「圖圖說和一個人有矛盾,抱一下就可以原諒他啦,媽媽你原諒爸爸好不好?」
他一直看著玩具,晃著腳尖,每一個字無憂無慮地說出。
我久久不知怎麼開口,壓下內心酸悶:「好,聽我們安安的。」
有些話可能是善意的謊言,多少分開的父母最後大部分導致孩子得不到應有的照顧和教育, 可我想,我和宋引舟鬧得再厲害,對安安,我們從來都是上心的。
更何況, 我這輩子, 不會再有一個小孩。
到了上班的時間, 我啟程回 Z 城,宋引舟特地沒去公司,開車送我去。
深秋,我平時怕冷,車上他開了暖氣:「工作別逞強,累了就休息, 一個人住,門窗要關好。」
他輕輕說著,如滿分情人,細心地叮囑著。
「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給我,白天夜裡都沒關系,我接得到。」
車在公司樓下停下,我一路聽著都有些膩了:「能不能安靜些。」
他扶著方向盤,聞言眸色微黯:「嗯,我安靜。」
「宋引舟。」
無聲,他果真不說話了, 隻是看著我, 告訴我他在聽。
我笑了:「路上小心吧。」
開門下車沒走兩步,宋引舟也跟著下車。
「岑月。」
他叫我的名字,忽然說:「我等會兒來接你下班。」
陽光下, 男人長身立在車邊, 長相出眾, 一如少年時模樣, 如今他小心地等著答案。
曾經我總是看著他的背影,一路迷茫地走。
等到午夜夢回。
再抬眼, 不知何時,年少月光卻跟在我的身後。
討論聲繼續。
「(他」那個初見問我叫什麼名字的宋引舟。
那個得知我騙他, 冷著臉的宋引舟。
那個在產房,握著我的手的宋引舟。
還有那個,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的宋引舟。
虛幻往事, 愛恨淬進骨髓,刀刀見血。
我至今還是個偏執的人, 那些年, 不管是冷漠還是吵架, 我從來沒說過不愛他。
隻是經過甘願沉淪,奮不顧身的枷鎖。
最後才明白,再執拗愛一個人的前提, 是先愛自己。
我牽唇,搖頭,帶著嘆息:「不用了。」
宋引舟沒有說話,眼裡漆黑幽深, 許久,淡淡彎起唇角。
「我等你。」
他承諾過——一輩子很長,我慢慢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