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季延走上樓梯間,他扭頭:「還順路?」
我不好意思地撓頭:
「嗯,順路。」
直到他穿梭過我曾經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的樓道——
熟悉的小孩塗鴉,被撕下又锲而不舍貼上去的小廣告,以及沒有人看的公告。
到達一居室門口並熟練地摸出鑰匙時,季延瞥了我一眼,意思是說:不至於能順路到家吧?
不知怎的,我落荒而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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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路邊,看著來往車流如水,紅綠燈變紅又變綠時,腦子裡一團亂麻。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
已知,季延去的房子是他心上人的遺物;同時,他去的房子是我S前買的一居室。
所以,他的心上人=我?
真的嗎,S對頭喜歡我,那我寧可相信我是秦始皇。
10
我託腮,在馬路墩子上 cos 思想者。
直到我的肚子唱了出空城計,我才後知後覺地打開外賣軟件,準備點餐。
這時,我慌了。
我發現我的銀行卡和其他支付軟件都在背著我做零。
我:「……」
天S的。
還管什麼愛不愛的,愛還能填飽肚子嗎?
我添加以往的朋友的微信,發消息:【我是易北栀,我復活了,v500 買吃的。】
對面沒說話。
緊接著再次發信息時,隻有火熱的紅色「!」在明晃晃地嘲笑我。
我:「……」
或許是我做事還不夠努力,所以才會這麼絕望,假如我努力了,那麼我將更絕望——
我不知道這五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五年前我還能憑我的二本文憑勉強混到五六千的薪水。
而現在,隻有沒有底薪隻拿提成的銷售崗才願意理我,HR 還問我:「你一天能上多少班?」
我莫名其妙,但回復誠懇:
「我一天最多隻能上一天班。」
HR 發來了一個「?」,並且撤回了一份工作。
11
我好窮,我窮得想在街上打劫乞丐。
步行街的乞丐端著邊沿豁口的不鏽鋼碗,裡頭兩個二維碼,「小姐姐行行好,幫幫忙吧。」
——開個玩笑,你有人性的。
我盯著乞丐面黃肌瘦的臉看了兩眼,十分憐憫,道了聲「好」。
當即,我接過他的碗幫他端著,陪他蹲在街角。
乞丐:「?」
日暮西沉,一分錢都沒掙到,甚至比不上乞丐獨自努力的結果,乞丐氣得報了警。
……
在警察局裡,我乖乖坐著配合做好筆錄,但是鑑於乞丐和監控顯示的內容,大家覺得我顛顛的,建議找人來接我回去看護。
我猶豫了很久。
最終,還是撥打了季延的電話:「喂。」
那邊沒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聲。
以及拖鞋踩踏過木質地板時,慌亂的腳步聲。
「聽得見嗎季延?」我問。
就在我以為信號不好決定掛掉的時候,季延那邊傳來中年的男聲,語氣很雀躍:
「對。」
「我也聽到了。」
「恭喜您啊季總,您沒睡著,也不是您的幻聽。」
這時,季延的聲音都在抖,他盡量少說話才能保證自己不抖得丟人:「……嗯,聽得見。」
向S對頭求助,我還是有點別扭。
我超小聲:
「你可以來警察局接我一下嗎?」
12
警察局門口。
季延被警察引著從局子裡出來,長腿一邁,走到我跟前,提溜著我,打開車門塞進去。
我以為季延深愛我,那我倆再次相聚必然是相擁而泣。
沒想到,剛送走警察,季延倒來審訊我:
「說說吧,易北栀。」
「說什麼?」
我裝傻。
「說說你什麼時候變成這個陳小姐的。」
一經點破,我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不膨脹了,一五一十和他說所有的經過。
說完,季延眉眼更冷了,「既然是會解釋的,你還非得把自己搞成這樣才願意打電話找我?」
我:「……」
人在氣氛尷尬的時候就會盡力找話題。
我眼神亂移動,不小心撞上季延時,我的嘴在前邊跑腦子在後面追,「你現在有錢了,也親自坐車嗎?」
季延瞥我一眼,不鹹不淡地丟下兩個字:「何止。」
「我還親自吃飯,親自睡覺,親自上廁所。」
他把我堵得啞口無言,我隻能遺憾地換了個話題:「對了,你為什麼不買個保時捷卡宴呀,我以前看小說的時候,霸總都開的是卡宴。」
原來人無語到極點的時候真的會笑。
季延被氣笑了,胸膛起伏兩下,然後歸於平靜,「……實不相瞞,這就是卡宴。」
我幹笑兩聲:
「怪不得卡宴前面的形容詞總是『低調的黑色』,確實很低調哈,完全看不出來。」
兩秒後,我動了動唇瓣又想說點什麼,卻被季延沉穩的聲音打斷,「易北栀。」
「我知道你討厭和人敘舊。」
說到這裡,季延望過來。
視線輕輕地落在我身上,像是怕自己引發的風吹草動,驚醒獵物的猛獸。
聲線軟和了下來,他說:「你不用覺得尷尬,如果你沒有說話的欲望,我們可以不說話,靜靜地坐著就很好。」
……
卡宴路過十字路口,變換的燈光落在我眼裡,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季延。」
本在閉目養神的他睜開眼,「嗯,我在。」
我超好奇的:
「你怎麼知道認出來的啊?你之前還說自己認錯了呢。」
他的目光移到我身上,灼熱滾燙,聲音卻很輕地說:「所有人都說這個世界是科學的,沒有鬼神的。」
「所以我以為我認錯了。」
最後,他的目光很快移動到我的視線所觸及不到的地方,幽深的眼底掠過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
他甚至不敢多看我,怕泄露自己太多的情緒。
13
之前沒有時間仔細端詳,當他穿過送我回家必經的樓梯道時,我才發現這五年不見,他變化良多。
五年前的青澀和幼稚全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生意場上洗練過的冷靜沉穩,斐然的氣質與破舊的樓道格格不入。
以至於他摸出鑰匙幫我開門,又彎腰從玄關處給我拿了拖鞋。
毛絨的,我從前最愛穿的那款。
他好整以暇問我:「怎麼不進來?」
直到這時,我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所以,我家的鑰匙一直在你手上保管?」
「對。」
忽地想起他之前進過我家,我的警覺性猛地提高,「你不會對我的房子做了什麼吧?」
季延點頭。
我的心髒驟然提到嗓子眼時,聽到他下一句:「我幫你還了房貸。」
我:「……」
我緊了緊後槽牙:「你記得,下次說話別大喘氣。」
……
相認後的日子古井無波,除了我辭了地中海老總那邊的工作,再也找不到其他工作以外。
我和季延抱怨空虛寂寞沒錢,季延:【真的無聊的話,就來花我的錢吧。】
我:【?】
【我的銀行卡密碼是你生日,卡號發你,沒有限額。】
14
很少有人能拒絕得了這種誘惑。
我也隻是犯了普通人愛犯的錯誤罷了。
隻是,後來花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決定邀請季延過端午:「要不要一起過端午,我糯米、蜜棗和粽葉都買好了。」
「好。」季延應下,「我需要準備什麼嗎?」
其實我不缺東西了。
但是他既然發問了,為了給他增加點參與感,我絞盡腦汁:「你準備艾草。」
季延薄唇緊抿,眼底的神色被老長的睫毛遮擋住,看不清神色。
但是宛如微醺時綺麗的酡紅浮上他的臉頰,就連耳朵尖尖都紅得讓人擔心是否會被燙傷。
他在生意場上向來叱咤風雲,連聲音都是志在必得的篤定。
但此刻,他像是剛偷了一整個小區的電瓶似的,壓低聲音:「你低聲些,別被人聽見了。」
我:「?」
怎麼,還會有人和你搶著買艾草嗎?
……
不管如何疑惑,總之端午那天,季延按時到了就行。
他穿著深灰色的西裝,發蠟跟不要錢似的抹,身上還有淺淡的木質香。
領口解開了兩個扣子。
讓人能看清他利落流暢的頸部線條,以及時不時的喉頭滾動。
活像是開屏的孔雀。
可惜,沒人欣賞。
他甫一到玄關,就被我火急火燎地揪住問:「你會捆綁嗎?」
「現在嗎?」
「對。」我鄭重點頭。
季延眼神飄忽,「……我可以現學,是捆我嗎?」
我壓根沒聽他後半句,主打一個已讀亂回:「對沒錯,我剛好缺個包粽子的人手。」
我S而復生到現在不過一兩個月,剛馴服四肢,但還沒辦法勝任包粽子這樣有技術含量的活計。
季延:「?」
他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咽下喉嚨裡的疑問,搬來小馬扎放到我的座位旁邊,習慣性脫下西裝外套擱置在臂彎。
——裡面卻是半透明的白色襯衫和束縛皮革,勾勒出他肌肉的線條。
我:「?」
季延:「……」
於是,他面無表情地把外套披回去了,又面無表情地接過了我手裡的粽葉,對折,壓實,撈餡料,再折疊,捆綁。
我忽然 get 了笑點,笑得前仰後合。
15
當我吃著粽子時,咬到了一塊沒煮熟的糯米,我說:「感覺天塌了。」
「吃了這玩意我必然會拉虛脫。」
季延靜靜聽著。
忽然說,「我喜歡你,你還缺男朋友嗎?」
我莫名其妙:「誰教你在這種時候表白的?」
季延隻回復了兩個字「網友」。
然後,他把大眼仔打開給我看,底下的網友評論:【在喜歡的人崩潰的時候,趁虛而入進行表白,成功率比較高。】
底下還有人給他打配合,哄得人一愣一愣的。
最新的評論:【別傻逼似的信他,這樣表白被打的概率更大。】
我回復:【謝謝,有女朋友了。】
看到我指尖飛快地敲擊鍵盤所形成的文字,季延疑惑:「我還沒有女朋友——」
然後緊急剎車住嘴,試探性問道:「你同意了?」
「嗯呢。」
與此同時,大眼仔視頻底下的評論以噴井的速度飛快增加:
【臥槽,我破防了。】
【下午好,除了你倆(除了是動詞)。】
番外:男主視角——女主S的那些年
1
易北栀的葬禮是我親手操辦的,她沒有親人,朋友多在外地,來吊唁的人寥寥無幾。
這也很好。
長大後,我和她能獨處的時間本來就少。
她躺在花中間,表情還是那麼生氣的,就是太瘦了點,化妝的時候臉色白得沒有血色。
我盯著她,思緒飄到很久以前——
她雖然討厭我,但是對搶我撕爛我作業本的人,或是向我床位潑水的人,她會攔下他們:
「我討厭季延就算了。」
「你們什麼檔次,憑什麼和我討厭一樣的人。」
她是孤兒院的孩子王,叼著狗尾巴草,又帶著一眾小弟,氣勢逼人。
等她發現我走到拐彎處,就來不及教育對方,而是忙不迭跟上來和我解釋說,她不是為我出頭。
所以,我特別喜歡在這種時候出現,讓我們有一路走回孤兒院的機會。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別人,隻有我們倆就好了。
而現在,她屬於我了。
2
就在我這麼以為的時候,她的親人出現了,是她血緣意義上的父親——
他拿著 DNA 鑑定,趴在屍體上放聲大哭,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我冷冷地盯著他,聽他花言巧語地懺悔:他為了生兒子不繳罰款,遺棄了易北栀,但他現在很後悔。
我應該說些什麼的,或是反駁他,或是指責他,或是讓他別把易北栀帶走,都行。
但是我好像被人用力控制住頭顱,按壓進了水裡。
眼前蒙蒙眬眬。
嗓子裡也像是灌滿了水。
我在水裡浮浮沉沉,幾近溺S的時候,我聽到他說:「我聽說,我女兒有套房子。」
哦。
是為了她的房子。
無形的大手松了, 我浮出了水面,大口喘息。
我知道那套房子, 很小的一居室, 位置很偏僻,卻是易北栀親自畫的設計圖, 親自監工的。
她忙得不亦樂乎,還發消息和我嘚瑟:【季延, 我有家啦。】
3
火化那天, 中年男人沒準時來,但一進門就大喊大叫, 昭示自己的不滿:「貸款沒還完就算了,還在這麼偏僻,這房子根本賣不起幾個錢!」
我捂住骨灰盒, 就像捂住易北栀的耳朵。
他皮膚黢黑,學了很多潑婦罵街的髒話, 罵得很難聽:
「賠錢貨。」
「什麼破眼光,這三十萬攢著買學區房的首付多好,非得買墳邊的小區,萬一有髒東西呢,誰敢住。」
我搭在骨灰盒上的手, 青筋浮起。
骨灰盒被我安頓好, 我卷起袖口, 按住滿嘴髒話的男人,將他的手反剪在身後, 「會說人話嗎?」
衝著他的臉。
「會不會?」
一拳。
「會不會?」
又一拳。
「會不會?」
「……」
他被打得鼻青臉腫。
周圍的人都在勸架,直到警察來了才把我倆分開,扶著對方去治傷口。
離開的時候,他叫囂著自己是易北栀的父親, 罵她兩句又怎麼樣。
警察又問我是易北栀的什麼人。
我說:「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算她什麼人。
……
但他最後,和我和解了。
因為, 我出錢買下他說沒有人敢住的房子。
4
住在那棟房子裡, 我總希望真的借她爹的吉言,這個世上有鬼的存在。
但是即使真有鬼存在,我也總是抓不住她。
我每次見到易北栀, 她說餓了想吃蛋糕,但是當我衝到樓下買來蛋糕端到她面前的時候。
她,倏地, 化成齑粉, 四散了。
我總是太慢了。
後來,我發現易北栀的秘密了,隻要不碰她, 不和她說話,她就能陪我更久一點。
「可惜你看不到了。」
「(我」……
別人說我病了。
我沒有。
有人說:「易北栀已經S了。」
我嗤之以鼻:
蠢貨。
她還活著。
隻是你們這些蠢貨看不到而已。
5
易北栀走的第四年,我被強硬地帶到了心理診所, 醫生說:「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
醫生開了精神類的藥物。
服藥的第三個月, 我從幻覺當中抽離, 清醒地意識到:易北栀已經S了。
……
第五年的清明節,我第一次給易北栀上墳。
然後,我聽到熟悉的聲音:
「你就不怕我把你捎走啊?」
我眼睛酸澀, 如果不是眼睛有所遮掩,我幾乎當著易北栀的面就要落下淚來。
我好想說。
那你把我捎走吧,易北栀。
我不想清醒地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裡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