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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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雖清婉,不若牡丹美豔。」


可若論美豔,無人敵得過曾經的我。


 


隻是武安侯從不喜牡丹灼灼耀目,會遮蓋自己的鋒芒。


 


他喜歡清蓮,喜歡軟藤,喜歡柔婉、順從的解語花。


 


所以,當武安侯酒後亂性致夫妻不合的消息傳來時,我非但沒有感覺快慰,反是惡心至極。


 


他選的女子像極了年輕時的沈知韫,他看著她,聲聲深情地喊著曾經的愛稱。


 


「韫娘。」


 


8


 


我初嫁時,武安侯府已然成了一個空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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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錢、無地。


 


門庭落敗。


 


年輕的武安侯空有勳貴之名,除了一副好相貌和一把子牛力氣,並無建樹。


 


是我一點一點用嫁妝籌開商鋪,打通商道。


 


又動用閨中的手帕交,為武安侯遙上青雲打開局面。


 


第一次升職校尉;


 


第一次見到煥然一新的侯府;


 


第一次置辦族學……


 


他一聲一聲地低低喚著「韫娘」,恨不得將我揉進骨血。


 


可是後來,等到聲名顯赫之時,他卻嫌我強勢,怪我攬權,動輒沉臉動怒,慣用冷言冷語將我貶低得一無是處。


 


甚至在我S後多年,他逼S了我唯一的兒子後,竟然又開始念起我的好。


 


他可真惡心!


 


我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數度幹嘔。


 


等抬起頭時,卻看到了趙之衡。


 


他隔著殿門站立,視線遠遠地落在我的小腹上,漠然又陰冷。


 


「皇後,這是怎麼了?」


 


隻一瞬間,我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怕我有孕。


 


縱知溫妃動了手腳,他還是怕事有萬一。


 


這便是趙之衡。


 


他可以寵我,可以讓我在後宮權柄在握、風頭無兩,卻唯獨不能忤逆他的心意,生下不被他允許的孩子。


 


隻因皇後出身低微。


 


她不配。


 


我心頭悲涼。


 


既為皇後,也因自己。


 


「近日總覺腹疼不安,可惜太醫無能,總也查不出緣故。」


 


他面色緩和幾分。


 


我隻作不知,軟聲往他心口插著刺:


 


「臣妾早知因溫妃之故,我今生已無子女緣分。隻因武安侯府家門顯赫,陛下在朝堂上亦受掣肘,自然不好為臣妾做主。


 


「臣妾明白,陛下莫要自責。」


 


趙之衡一怔,他挪開視線,倏地冷笑。


 


「武安侯!武安侯又如何?


 


「都說武安侯情真意堅,可在朕看來也不過如此!」


 


9


 


許是不忿武安侯朝堂作為,許是終究存了幾分愧疚,他開始冷落溫妃,送來宜和殿一批又一批的賞賜。


 


而我的指尖點在他的眉心,在他沉睡時,渡進去一絲又一絲的陰氣。


 


暴長的指甲慢慢回收,隻有眼底還蘊著一點幽黑。


 


我倏然抬眸:


 


「大皇子那邊,可有動靜?」


 


那是個很沉得住氣的孩子。


 


趙之衡的頭風已經時不時地發作,大皇子的巫蠱娃娃還沒有藏到宜和殿。


 


我腹疼裝得很辛苦。


 


闲暇之時,便開始謀算著截斷武安侯府的商道,擠壓他們的生意。


 


我當初安排的人雖被沈書瑤換了大半,但想知道其間的底細卻是不難。


 


她的心腹走著我開闢的商道,經營著我開設的鋪子,賺來的每一文錢都供著武安侯一家日食萬錢,豪奢放逸。


 


而我的阿元,在七歲那年,便被沈書瑤再次陷害,趕去了偏僻的莊子,寒衣冷食,稚軀自撐。


 


武安侯不堪為父。


 


沈書瑤不信因果。


 


可天道終有輪回,善惡終有酬報。


 


他們欠下的一切,也需千倍百倍地償還。


 


我將新得的賞賜都交給青杏。


 


隨之附上的還有一張密密麻麻的字箋,有人名,有地點,極其詳細地寫著讓商道毀於旦夕,讓武安侯府的鋪子覆亡無日的法子。


 


世間之事,做好很難,可若是單純地破壞摧毀,那便簡單很多。


 


一張張官匪勾結錯連的關系網,一份份與民爭利、啃食民心的罪狀,一個又一個憑著武安侯府商道賺得盆滿缽滿的勳貴朝官……


 


一場山洪,將所有的一切都上達天聽。


 


不久後,溫妃抱著小皇子跪上了皇上的寢宮。


 


10


 


皇上一連數日宿在了鍾粹宮。


 


他來宜和殿時,還有些意猶未盡。


 


「原來,這些金玉堆砌的貴女們一旦軟下腰肢,和那些攀龍附鳳的低賤宮女相比,也沒有什麼區別。


 


「隻是她們想要的,更大更多而已。」


 


他很享受溫清棠的溫柔小意。


 


為此不惜律法,不顧反對,對武安侯府輕饒素放,懲處並不嚴苛。


 


武安侯僅被罷免官職,抄沒了全部家產。


 


可那些受他牽連的人家,那些勳貴達官們卻被趙之衡以雷霆之勢降下罪責。


 


流放、抄家、下獄……


 


現在的武安侯連家門都不敢出。


 


名聲盡毀,前程斷絕,半生心血枉費。


 


他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沈書瑤,越發地念起沈知韫的好處,甚至將養在外面的替身都帶回了侯府。


 


沈書瑤再也維持不住往日的溫和清婉,她種種手段用盡,卻讓武安侯與她更加離心。


 


神仙伉儷終成怨偶。


 


溫清棠在後宮急得冒火。


 


她聽聞此事有我的手筆,便跑來宜和殿發瘋。


 


「沈知雲,你當真是歹毒。我不過是害你此生不孕,你卻謀算我全家。」


 


我終究是鬼魅,在人間徘徊日久,越發壓不住森森鬼氣。


 


猩紅的嘴唇咧開,是個扯到極致的弧度。


 


「溫清棠,你娘當年立下的誓言,也該應驗了!」


 


11


 


皇上來時,我正在抄經。


 


見他面色不好,便有些了然。


 


「溫妃可是找陛下告狀去了?


 


「她非說臣妾歹毒,害了武安侯府。可臣妾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真正有本事的趙之衡捏著我的手,哂然一笑:「溫妃心生怨懟,確實有錯。可她找朕說的並非此事。」


 


他的手捏得越發緊,緊盯過來的視線如毒蛇窺探。


 


倏爾,鼻息噴在耳邊。


 


「她說朕的皇後是鬼,還是S於十八年前的武安侯嫡妻。」


 


寒意乍起。


 


瞬間從後頸竄到腳底。


 


我穩住神色,坦然回視:「陛下信嗎?」


 


「不信。


 


「所以,朕以無端生事之名斥責了她。」


 


他神色松懈下來,示意我揉捏他的頭頸。


 


「每次去鍾粹宮,總是被溫妃鬧得頭疼。


 


「還是在你這裡,才能舒緩片刻。」


 


蔥白的手指伸出。


 


絲絲縷縷的陰氣如附骨之疽,慢慢爬進他的口鼻。


 


我舔了舔嘴唇,壓下興奮:「太醫太過無能,妾身腹疼數月,亦是查不出根究。」


 


陰氣入體,趙之衡很快便不省人事。


 


我面無表情地跨過他,起身去了偏殿。


 


大皇子在那等我。


 


不管是示弱,還是另有詭計?


 


我很想知道一個投誠溫妃,與她合謀要害我的人,為何突然急著要見我。


 


大皇子並不廢話,直接將一個巫蠱娃娃呈到我面前。


 


我斂衣輕笑,看著這個神似皇帝的娃娃,勾眼看他。


 


「大皇子這是,要反水?」


 


他臉上那層薄霧似的恭謹褪去,整個人似一把出鞘的薄刃,寒色如霜白。


 


「武安侯府落得今日的下場,是娘娘之故。」


 


不是疑問,語氣很肯定。


 


我歪了歪頭,掐住瞬間暴長的指甲。


 


「所以呢?


 


「你是在為溫妃抱不平?


 


「還是認定武安侯府無辜?」


 


大皇子搖了搖頭,他趨前兩步,徑直跪了下去。


 


「娘娘,我們結盟。


 


「隻要你願意對付武安侯府,我們便不是敵人。」


 


12


 


氣氛一時凝滯。


 


半晌。


 


「你要什麼?」


 


話音剛落。


 


我便在一個九歲孩子的眼中看到了切骨的恨意。


 


我以為他恨趙之衡。


 


可他接下來的回答卻讓我硬生生地折斷了一把指甲。


 


他抬起頭,一字一頓:


 


「我要讓武安侯世子,身敗名裂!」


 


他說他是阿元的學生,武安侯世子一直在剽竊老師的詩詞文章,獲得了才名,獲得了贊譽。


 


可老師卻被武安侯夫婦強壓著不許出頭,不能聲張,無法辯駁。


 


後來老師S於非命。


 


他便一直在想方設法地為他報仇。


 


他此前示好溫清棠,也不過是想從她那裡,找出能整垮武安侯府的辦法。


 


我沒說信還是不信,隨手將巫蠱娃娃丟進了火盆。


 


「告訴溫清棠,你不辱使命,已經將巫蠱娃娃藏到了宜和殿。」


 


他膝行上前:


 


「娘娘,隻要您能幫老師正名,讓武安侯世子罪有應得,我願奉上性命報答您。」


 


我從荷包裡取出三個泥人。


 


他接過,便是一愣。


 


拇指大小的泥人,惟妙惟肖的神態和五官。


 


一個是趙之衡。


 


一個是我。


 


還有一個,是大皇子。


 


我語氣輕柔:「隻要你將這三個泥人放到溫清棠的寢宮,我便幫你。」


 


溫清棠見過我的鬼相,自然知道我的身份。


 


大皇子反水的時機這般巧,還是拿著阿元做由頭。


 


我不能不多想。


 


隻是接下來,端看他怎麼做了。


 


可隻要他踏足鍾粹宮,便是他不想,那三個泥娃娃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溫清棠的身上。


 


不同於她用來陷害我的布娃娃。


 


我的泥人,是真的有用。


 


13


 


鍾粹宮裡鬧起了鬼。


 


溫清棠又一次哭喊著派人來請趙之衡時,我正因腹疼痙攣,疼得滿頭冷汗。


 


他罕見地對著宮人發了怒:「滾!


 


「告訴溫妃,便是爭寵,也該知道分寸。」


 


這些時日的努力不算白費,僅憑著一點子真心,他倒當真有了幾分焦急的模樣。


 


隻是太醫還未及趕到,他的頭風又發作起來。


 


這一次頭疼得比以往更加厲害。


 


他猙獰地捧著頭,大口大口地抽著冷氣。


 


「太醫!快……快宣太醫!」


 


可太醫的冷汗浸透了後背,也隻能高高低低地跪了一地。


 


面對我與趙之衡的病症,他們查不出原因,也隻能束手無策。


 


可就在趙之衡即將暴怒之際,我們身上的疼痛如春風化雨,瞬間了無痕跡。


 


我們狐疑地看著彼此,正要開口相詢,又有宮人來報,說是大皇子突然昏迷。


 


趙之衡算了算時間,臉沉得像翻騰的黑雲。


 


「我們三人身體不適的症狀不同,可時間接近。」


 


他本就生性多疑,略一思忖,眼底的陰鬱便要湧出來。


 


「隻有每月去鍾粹宮的那些日子,朕的頭風才不會發作。


 


「而皇後的腹疼,也隻有朕來宜和殿的時候,才會疼得厲害。」


 


一個名字壓在舌尖。


 


他冷冷吐出:「溫清棠!」


 


疑心一起,他不可避免地聯想起更多蛛絲馬跡,越想越是可疑。


 


「她曾以鬼神之說汙蔑皇後。


 


「武安侯府近日更是尋了不少僧道過府,連做七天七夜的水陸道場。


 


「可武安侯府並無枉S之人,何來亡魂超度?他們莫不是借機留了楚服之流的巫女術士,欲行不軌之事?」


 


他問起我的看法。


 


我斬釘截鐵:「臣妾不信鬼神。


 


「由因果報若有用,便不會有暴虐施惡之人。」


 


趙之衡還未開口。


 


宜和殿外突然傳來溫清棠的哭聲。


 


她闖進殿內,淚眼盈盈地拽住了趙之衡:「陛下,臣妾知曉陛下頭疼之症是何緣故。」


 


她指向我。


 


「是皇後。


 


「皇後在行巫蠱之術。」


 


14


 


趙之衡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像是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寵妃。


 


良久。


 


垂眸。


 


「愛妃真是有心。」


 


溫清棠帶來的人,大張旗鼓地要搜查我的寢宮。


 


趙之衡冷眼看著,就像從前那般縱容、默許。


 


可這一次,覆在寬大的衣袖下,是我們握緊的雙手。


 


溫清棠隱在暗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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