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她的惡毒無聲無息:
「當年我娘能謀算得了你們母子,現在的我也同樣能讓你萬劫不復。」
她果然知情。
她並不無辜。
我看著這張像極了沈書瑤的臉,眼底的黑氣一點一點聚攏,又慢慢散去。
而後,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溫清棠的得意並沒有維持太久,面對心腹的回報,她驟然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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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不可能!」
她目光如電,狠狠地射在我的身上:「是你!你是鬼!肯定是你作法把東西藏了起來。」
她連聲喚著趙之衡,要他去請鎮鬼的術士。
這時,有宮人上前,將十幾個刻有鎮鬼符箓的木石方牌放在她面前。
趙之衡震怒。
「你當初讓人偷偷往皇後宮裡放這些東西的時候,是不是就想好了要陷害她?
「溫清棠,你真是惡毒!」
「皇上,不是的。」
溫清棠哭得梨花帶雨:「皇後宮裡真的有巫蠱娃娃。」
可她近日的作為早已讓趙之衡嫌惡。
他狠狠地揮開她,目光隨之一凝。
他的聲音冷得像冥河千年不聚的寒冰:「溫清棠,你衣襟裡露出來的是什麼?」
溫清棠下意識地拿出半露出來的泥人,看著泥人那張形神兼備的臉,驚懼到語無倫次。
「不……不是我……」
我捂住嘴,對上她的視線,聲音在整個宜和殿裡回蕩。
「是皇上。
「那個娃娃是皇上的模樣。」
15
溫清棠的身上最終找出了三個泥人。
趙之衡的那一個,因為宮人膽怯,不小心掉到地上,卻讓他當即昏迷。
蘇醒過來的趙之衡,臉色比S人還要難看。
可溫清棠受盡了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能咬著牙將錯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她日日喊著我是鬼。
是S於十八年前的武安侯夫人。
因為丈夫、庶妹負了我的所託,害了我的兒子,這才奪舍了皇後,前來復仇。
那些驅鬼的符箓無用,是我的怨氣太重,又借了皇後的鳳瑞庇護。
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
除了趙之衡。
趙之衡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萎靡得像一段即將枯S的老木。
那一日,他抬起渾濁的眼珠:「你是朕的皇後嗎?」
「妾身是。」
「你是武安侯夫人嗎?」
我沒有回答。
過了很久,他顫顫巍巍地開口:「我讓人去查前武安侯世子的S因,好不好?」
我微微含笑:「那就煩請陛下再查一查,現在的武安侯世子剽竊兄長詩詞文章之事,可好?」
隨著他的應諾,纏繞住他全身的黑氣散去幾縷。
趙之衡垂下的眼眸閃過幾分陰毒。
我知道他很想將我,連同皇後一起碎屍萬段,神魂俱消。
可他的欽天監做不到。
他遍尋天下找來的奇人異士也做不到。
隻要我不想,竟是沒有人可以察覺到我的異常。
他們隻覺得趙之衡是被溫清棠的巫蠱嚇破了膽,杯中蛇影,自起猜疑。
趙之衡在政事上越發地力不從心。
我成了一個越來越賢明的皇後。
而在我的督促下,阿元的S很快就有了定論。
除了他的父親,害S他的人還有那個一直趴在他身上吸血,被譽為天縱之才的武安侯世子。
16
武安侯世子極肖其父,空有一副好相貌,文採全無,功夫粗疏。
因阿元珠玉在前,他從小便受盡了父親大失所望的目光與恨其不成器的怒罵。
直到十歲那年,他於人前拿出了阿元的一張詩稿。
可阿元終會長大,當他看清姨母的鬼蜮心腸,看清父親的漠然自私,也明白了弟妹的防備和利用,他便決定舍棄世子的身份離開京城。
可他的父親不想落人口實,得一個苛待長子的名聲。
他的弟弟覬覦世子身份,又怕自己剽竊兄長文章之事曝出,便要一絕後患。
阿元最終S於一杯毒酒。
武安侯府S子弑兄案一出,天寧寺的老僧也站了出來。
他拿出了阿元寄放在寺院的文稿。
一字一珠,銜華佩實。
所有人都在惋惜他的才華。
當世大儒為他正名後,有許許多多的文人學子自發地去祭奠他。
而那個時候,武安侯一家正因溫妃巫蠱之事受盡株連,連同京中溫氏一族下了昭獄。
有耿介忠直的朝臣為其奔波喊冤。
可此案一出,那些聲音頓時偃旗息鼓。
早有看武安侯不慣,甚至在此前就與他結怨的大臣們借機落井下石,聯名上書重罰武安侯一家。
最終,武安侯父子定於秋後問斬。
而沈書瑤將被流放到南漳之地,終生不得赦。
17
消息傳來時,大皇子瞬間紅了眼眶,他的頭深深地伏在地磚上。
「兒臣謝過皇後娘娘!」
我背過身,良久,才強忍悲痛:「如果當年他的心硬一些,就不會被武安侯重病的消息騙回侯府,也就不會……」
隻要阿元能離開京城,以他的心性天資,必然能優遊歲月,一世安然。
可惜,他有一個那樣狠毒的父親!
大皇子泣不成聲:「我當時已經做好了假S的準備,打算和老師一起離開。
「他說最愛我們的人已經不在了,我們受著算計冷眼,還不如離開這裡。
「走出去,就能慢慢地活。
「老師說,他的娘親給他留了很多很多的錢,我們就是撒了歡地花都花不完。」
他終於哭出聲,聲嘶力竭,有遺憾,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悲痛。
很久後,他問我:「您明明是懷疑我的,為什麼後來又相信了?」
我理了理他的衣襟.
有硬物藏在懷裡,硌手。
阿元身上有一塊玉,隻有他成年之後,才會由我安排下的人交給他。
那是錢莊的憑證。
需要他本人出面才能取錢。
我派人去過那個錢莊。
那裡的人說,玉佩的主人將玉一分為二,添加了一個取款人,是個年齡很小的姑娘。
大皇子。
不。
應該是大公主。
她吸著鼻子,到底沒忍住眼淚。
「老師說,等到了新地方,我想當男孩,他就教我謀略文章;想做小姑娘,他就聘請武師,與我一起習武。」
她聽了宮裡的流言,問我:「娘娘,您是武安侯嫡妻,是老師的娘親嗎?」
「這都信?」
她搖了搖頭,慢慢往外走:「不是啊,不是就好。」
我聽到她很小很小的松氣聲。
「不然,您的心裡該多疼啊!」
18
「為什麼?」
趙之衡揮退了宮人,面目猙獰地質問我:
「你讓我做的,我都已經做完了,可我的身體為什麼沒有好轉?」
溫清棠的說辭,泥人娃娃的詭異,還有我前些時日的沉默不語,讓趙之衡越發篤定我的身份。
是一個來自十八年前的冤魂。
他沒有絲毫考慮過被我佔據了身份的皇後會如何,反而計劃著等身體康復後,便讓皇後無疾而終。
可大仇完報之日,便該是我魂歸冥府之時。
我答應給皇後的報酬,也該兌現了。
隻是在此之前,我需要消除掉身上所有的嫌疑,不能給她留下絲毫隱患。
我當面找出趙之衡細心藏好的三個泥人,不顧他的嘶吼阻攔,一點一點捏得粉碎。
「陛下看,都是假的,巫蠱娃娃並沒有魘住你。」
趙之衡滿目的不可置信,他小心地捧起泥人的土屑,又不放心地摸向身體。
「假的?
「不可能!」
趙之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明明病入骨髓,痛之入骨,怎麼可能是假的?」
趙之衡是帝王命格,我的泥人娃娃隻能魘他一時,並不能魘他一世。
它們的最大作用也不過是讓溫清棠自食惡果罷了。
他的膏肓之疾。
除了我的陰氣入體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陛下,你有沒有想過,溫清棠既然能給我下絕子藥,為何不能給你下毒?
「做寵妃,哪有做權柄在握的太後來得痛快!」
趙之衡顫巍巍地離開,滿腔怒火終於有了噴薄之處。
他動用了雷霆手段,果然查出了真相。
溫清棠的嘴確實很嚴,可她手下的宮人和太醫卻熬不住刑。
很快,她的心腹將所有的一切都吐了個幹淨。
19
他們說,溫清棠自始至終都瞧不上趙之衡,她進宮的目的隻是為了做太後。
所以,小皇子一出世,趙之衡慣用的參湯中便多了一味藥。
不會即刻致命。
卻會隨著時間慢慢浸入他的經絡血肉,讓他絕子斷嗣,虛耗而亡。
而到那個時候,有寵有子,還有強大娘家倚仗的她,便是最後的贏家。
隻可惜,我的復寵打亂了她的計劃。
而我的身份,更是讓她方寸大亂。
這一次,溫清棠百口莫辯。
她抱著趙之衡的腿,哀哀欲絕:「陛下,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可臣妾的毒並不能讓陛下病重如斯,一定是那惡鬼害您。」
被趙之衡一腳踢開後,她重重地磕起了頭:「姨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可害S大哥的是父親他們,與我並無關系,求你放過我吧!
「姨母,姨母,求你放過我,放過我……」
「裝瘋賣傻!」
不過是踢了溫清棠一腳,趙之衡的身體便有些支撐不住,他虛弱地靠在宮人身上,一迭連聲:
「來人,快來人,朕要將她剝皮揎草,五馬分屍。」
許是知道無論如何求饒,趙之衡都不會放過她。
溫清棠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血,掙扎著站了起來。
她的眼中都是蔑視:「趙之衡,你真是讓我惡心!
「像你這般庸俗無能、寡恩薄幸之輩,若不是當了皇帝,也就沈之雲那個傻子會真心待你。
「你以為滿宮嫔妃爭的真是你的寵愛嗎?不,我們想要的隻是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至於你,算個什麼東西!
「你知道嗎?你第一次脫光衣服站在我面前,那醜陋的模樣簡直令我作嘔。
「所以,你早S一些,有什麼不好呢?」
20
眾目睽睽之下,趙之衡一口黑血噴出,頓時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目不能視,耳不能聽,成了一個隻能苟延殘喘的廢物。
我捏了捏蔥白的手指,對著鏡子開口:「沒想到用陰氣將毒藥一遍一遍地梳理進他的經脈百骸, 會有這般好的效果。」
我笑眯眯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沈之雲, 你自由了!」
鏡子裡的面容發生著細微的變化, 明明是相同的五官, 現在的樣子更多了幾分溫婉端莊。
皇後緊張地盯著我浮在空中的身影,終於發出了自己的聲音:「您, 您要離開了嗎?」
看出她的不舍和眷念。
我在空中打著卷,戲謔道:「沈之雲, 不要辜負了我給你打下的江山。」
她破涕為笑, 可笑著笑著, 眼淚串珠落下。
「你能不走嗎?我們就像之前那樣,好不好?」
我堅定地搖著頭。
然後,在她眼淚又一次奔湧而出前, 開口:「我會留到武安侯問斬那日。」
隻是還未到武安侯秋後問斬, 就有宮人回稟, 昭獄中的沈書瑤想見我。
她要見沈知韫。
沈之雲這些時日忙著接手政事, 雖起初有些忙亂, 但她終究做了幾年的皇後,於朝堂之事並非全然不知。
她知道大皇子的真實身份,還是聯合朝臣將她立為了太子。
「沈姐姐,在這後宮中, 除了你, 我隻相信她。而我們, 終會開創出一個不一樣的盛世。」
她知道沈書瑤的請求後, 大方地要將身體借給我。
我拒絕了。
「若有謀害阿元之心,沈書瑤生子當無寇暴S,受萬人唾棄;生女則亡夫喪子,世世為娼。
「(所」無論是懺悔、怒罵,還是痛哭流涕, 對現在的我而言, 都不再重要了。
隻要他們伏法受誅, 我怨氣消散。
自此, 生客陌路, 再不相見。
21
沈書瑤最後還是S了。
武安侯父子問斬前夕,她瘋癲地喊著「報應」, 一根腰帶勒S了自己。
第二日, 天氣極好。
黃紙香燭堆疊出緲緲煙氣, 沈之雲哭得不能自已。
「沈姐姐, 謝謝你。」
我的身形漸漸虛化,用最後一絲力氣撫了撫她的發絲。
然後, 平靜地迎上等候多時的鬼差。
「我以後,還能再見她嗎?」
「難!」
鬼差給我套上鎖魂鏈:「你亂了一個帝王的運勢,要被關個幾百年。」
「可是我也救了一個王朝的氣數。」
我偷偷看過輪回鏡,趙之衡可不是一個好皇帝。
在他的治下, 再過十年,民不聊生,餓殍滿地, 路邊的枯骨數不勝數。
隻怕我的重生早有定數。
若不然, 我如何能在人間瞞天過海, 躲過方士佛陀的法眼。
後來,人間漸有傳言。
冥河西三十裡,有無邊花木。
木中有亭, 亭縛惡鬼。
大冤之人焚香禱之,可得神鬼助益。
所以,你需要我的幫助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