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我上街採買時,給她帶上京城裡貴婦才用的胭脂水粉,也讓我去酒館討上幾罐百年的竹葉青。
牡丹說人要活在當下,她不知自己未來如何,隻想當下灑脫快活。
媽媽氣過,媽媽惱過。
但瞧見牡丹用那些胭脂水粉染的妝容,為她賺了更多的銀子時。
她訓斥幾次之後,又選擇了當個瞎子。
我問她:「姑娘不偷攢些銀子為日後打算嗎?等老了從良,或許能嫁個良人呢?」
曾有姐姐老了後,嫁了個村裡的屠夫,攢的銀子全當她贖身的本錢。
聽說是夫唱婦隨,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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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對月舉杯:「我不想篤信虛無縹緲的東西。再者,這樣的世道之下,真有人不嫌棄風塵女子嗎?就算有人不嫌棄,娶了之後人人都說風塵女子如何骯髒,人言可畏,人心會不變嗎?」
酒水下肚,她上頭了,也學著芍藥念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念完她又狂笑:「哪有什麼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都是騙人的!」
我默默守在她一旁,恍惚覺得她喝的不是酒,而是自己的淚水。
8
樓裡來了位真正了不得的客人。
帶他來的公子們說,他是當今皇上的二兒子蕭槿。
公子們點名要牡丹伺候:「胭脂俗粉配不上二皇子,直接叫牡丹姑娘來吧。」
二皇子面上掛著青澀,一看就知是初踏青樓。
牡丹姐姐彈曲後,起身為他添茶時,他的臉就已經紅到了耳朵根。
他慌忙起身,扔下兩錠銀子就轉身離開。
媽媽拿著銀子聽響:「不愧是皇子,出手就是闊綽,聽個曲喝個茶就能甩出兩錠銀子。」
二皇子第二次來時,自己點了牡丹。
念出牡丹二字後,他的臉又紅了。
足足來了五次,他都是聽了幾首曲就走了。
我感慨:「二皇子還真是難得,來青樓裡隻聽曲兒。」
牡丹不置可否,隻說不論這二皇子究竟如何,她隻管好好伺候就是。
二皇子第六次踏入清風樓時,正值清風樓裡來了個潑皮無賴。
他推搡著樓內新來的丁香姑娘。
帶著滿身酒氣的他,當著眾人的面,非要丁香跳脫衣舞。
清風樓的姑娘雖不是貞潔烈女,但也是要臉的。
媽媽好聲好氣哄著他,要他到屋裡再說。
他借著酒氣撒潑,說自己花了銀子就是為了尋快活的,誰讓他不快活,他就要讓誰不快活。
其餘的姑娘也瞧不慣,有幾個膽大的湊到那潑皮面前,想勸住他。
牡丹也在其中,她推開我,上前摟住那潑皮的一隻胳膊,說清風樓裡有許多比姑娘脫衣服更好玩兒的東西。
二皇子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混亂的一幕。
媽媽帶著我下樓去接待二皇子,忙說這場面很快就會解決,不會擾了二皇子的興致。
她抬頭大聲道:「丁香,客人要的,你就做嘛。」
為了至尊的客人,媽媽連丁香的最後一份臉面也不要了。
若丁香姑娘真脫了,那些男人也隻會滿眼興奮。
二皇子隔著媽媽問我:「何毅勇要丁香姑娘做什麼?」
鮮少有人問客人要姑娘做什麼,我壯著膽子說:「他要丁香姑娘在外頭脫光了給所有人看。」
媽媽掐住我的耳朵,罵道:「S丫頭,瞎說什麼!」
二皇子臉紅了起來,不像不是羞的,倒是氣的。
隻見他幾步邁上樓去,媽媽緊跟其後,我也跟著。
他上樓之後,對著何勇毅就是一頓大罵。
「姑娘家被迫賣入青樓本就無奈,你還如此羞辱她,你是沒有娘生,家裡沒有姊妹嗎?」
「仗著自己有些權勢,對著一個姑娘撒潑。我朝怎有你這樣父母官,可見平日裡你也是欺壓百姓成性!」
何勇毅一身的酒氣頓時全醒了,他從姑娘堆裡掙脫出來,給二皇子磕頭賠罪。
他身子顫抖、如見虎狼的樣子,讓我瞧著實在心裡痛快。
二皇子命他速速滾出清風樓,之前的銀子也全當給丁香姑娘的賠禮。
他說:「今日是本皇子教訓的你,來日你若敢來清風樓鬧事,本皇子定不饒你!」
何勇毅走後,二皇子命手下出幾錠銀子:「何勇毅是我的門生,是我御下不嚴,些許銀兩全當我的賠罪。」
媽媽看著銀子嚴重冒光,我們看著銀子眼中震撼。
從前不是沒有公子願意耍一下英雄救下某位姑娘的,但他們多是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就讓我一次」。
短短幾句,不過是官場人情世故。
若不是鐵打的對家,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青樓女子,真惹得互相不快。
何況,二皇子訓斥的還是自己的門生。
我覺得他真,又不敢全信他真。
之後的日子,二皇子總來點牡丹,他對媽媽說,若有來清風樓鬧事的盡管找他。
我出去採買時,聽人說二皇子相中了個青樓女子,曾怒發衝冠為紅顏,是坊間的一段風流佳話。
順著坊間傳聞細思,再回想他隻聽牡丹姐姐彈曲,我也愈發覺得二皇子是真心喜歡牡丹姐姐的。
一日二皇子走後,牡丹對我說:「小六,如果可以,我想賭一次,二皇子應是個難得的好選擇。」
我點點頭,表示極力支持。
那時候,我隻以為牡丹的賭,是想當個皇子的妾。
9
二皇子來時,沒再執著於隻在前廳聽曲兒,倒是跟著牡丹姐姐進了屋子。
屋外我聽著牡丹姐姐陣陣喘息,心裡忽泛了一陣又一陣的惡心。
天下男子果真一般模樣,到頭來還是想上姑娘的床。
春風幾度後,二皇子卻不再來了。
牡丹哭了一宿又一宿,我說盡千言萬語也哄不好。
我再去採買時,民間四處又有了新故事,說二皇子拋棄青樓紅顏,已有了真正的心中所愛——次相家的次女。
門當戶對、天賜良緣。
我忍著惡心回了清風樓,覺得我可笑,姑娘可憐。
清風樓生意不能斷,牡丹夜裡哭完,白日擦罷淚痕笑語嫣然。
我在外伺候,聽到了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
「牡丹,我定要贖了你。」
我沒作他想,隻當又是一個嘴上諾言的貴公子。
可三日後,信誓旦旦之人,真提了千兩黃金來到了清風樓。
「媽媽,我想給牡丹姑娘贖身。」
媽媽看向千兩黃金,仍不想松口:「牡丹姑娘是頭牌……」
公子身後的侍從見此,手中亮起一塊牌子。
牌子一現,媽媽閉上了嘴。
我認不清上面的字,隻聽得一旁的姐姐說了句:「小公爺。」
我知道這個稱呼,國公府黃國公的獨子,京城裡一等一的富貴。
震驚之餘,我還想再問問牡丹姐姐。
無論她如何打算,我總覺得她該是提前同我講上一講的。
我進屋時,牡丹滿面紅光地梳洗打扮:「小妹妹,我終是遇見良人了。」
我怔愣道:「牡丹姐姐為什麼不告訴我……?」
牡丹也不回頭看我:「我也怕小公爺後悔呢,哪裡敢告訴你,讓你這丫頭白擔心,等我到時候在國公府站穩了腳跟,定來接你。」
我呆滯地看著牡丹梳妝成了最美的樣子,緩步離開了這間屋子,又聽著她腳步點點離開了清風樓。
我暗自祝願她平安順遂。
祝願到一半,心裡卻猛覺不對。
我翻箱倒櫃,終是發現除了胭脂水粉、一硬的用品外,還少了一份毒藥。
那是我偷偷上街採購,給牡丹姑娘自保用的。
若是客人實在過分,將其添入水中,可讓客人昏昏沉沉,再無氣力。
我心下了然,牡丹姐姐是要做大事的。
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故作欣喜,安安靜靜地當個雜活兒丫頭。
10
我再見到牡丹姐姐時,她已傷痕累累。
二皇子的侍衛背著她進了清風樓,縱使厚布遮身,我也看出她身負重傷。
我握著牡丹的手,不敢信曾經燦如桃花的她奄奄一息。
侍衛說牡丹姑娘為了二皇子上位,以自己為餌,進國公府為皇子傳遞消息。
在這皇權爭奪中,刺了二皇子對家一刀。
侍衛對我抱拳:「牡丹姑娘為王爺付出良多,王爺全記在心中,待登臨皇位,王爺必有厚報。」
二皇子命了太醫為牡丹療傷,太醫把脈後,捋著胡須搖頭。
「若要真醒來,還是得靠她自己的毅力。若她有親人在世, 喚她姓名,或許能讓她醒來。」
我接過藥方, 謝過太醫。
我想賭一次, 賭她將我視為親人。
我一聲又一聲地喚她。
「牡丹姐姐, 牡丹姐姐!」
終是在我精疲力盡, 就要昏睡之時, 聽到了她的聲音:「小六……」
11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時, 亦是大賞四方。
世人贊他仁義,是我朝難得的明君, 不愧是曾經的賢親王。
牡丹姐姐和我被召入宮中, 龍椅上的新帝眼光熾熱, 上下打量,問她要何賞賜。
「民女想入宮為妃。」
滿朝皆驚, 眾人唏噓。
牡丹姐姐繼續道:
「另民女入國公府前一直得小六照顧, 入國公府後,她亦出力頗多, 民女請聖上賜她田地, 封她爵位。」
新帝大笑, 下旨封牡丹姐姐為良嫔, 封我為平安縣主。
出宮時, 牡丹姐姐來送我。
「小六,我在清風樓這些年無什麼大能耐,能助真龍天子一次, 得他幾眼眷顧,已是萬般有幸。
「他也算寬厚之人, 就算有一日厭棄我,為著我曾經的舍身, 也會管著我後半生的衣食。
「不必為我憂心, 我所做的都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打算。」
「媽媽,來這裡,我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給媽媽賺銀子才是硬道理。」
「(陽」「小六,我不賭你會遇到天下第一待你好的男兒,但我賭你縣主的身份,能讓一個畏懼權勢的男人, 偽裝成賢夫良父, 待你好一輩子。
「我永遠希望, 你是比我更幸福的那一個。」
我抓住牡丹的手, 含淚問:「牡丹姐姐,為何待我如此好?」
我並沒有為她做過太多,自以為配不上她這為我求來縣主的恩惠。
這個縣主若是她去求, 聖上定是會給她的。
一滴淚水啪嗒一聲落在我的手背:「因為你救過我啊……」
「小六, 前世你救過我的……」
「我前世本也是個看不開的……」
我手裡抱著宮中的賞賜,晃晃悠悠地上了出宮的馬車。
馬車顛簸下, 放著賞賜的盒子被震蕩開, 裡面多了一張銀票。
「小六,我雖讓你去買無數酒水胭脂,可我也是自己偷瞞著你攢了些錢的,如今我自己用不到, 便都給你罷。」
我淚水噴湧而出。
陽光明媚,隻求我的阿姐在宮中一世安順,平安終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