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泡泡澡吃吃東西,還不用讀書,這日子過得非常舒坦。
如果沈憐珠不找上門來的話就更好了。
這天凌晨,我還在夢裡啃顧銜殊的臉。
沈憐珠穿著丫鬟的裝束,鬼鬼祟祟溜了進來,兩眼發光,
「長姐,你想不想見顧大人?」
9
沈憐珠不知道從哪偷的衣裳,半個時辰後,我跟在她身後鬼鬼祟祟地出府。
「我已經打聽過了,顧家的馬車,每日這個時辰都會經過這條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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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神秘秘地把我送到,
「長姐,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回。」
沈憐珠臉上泛著抹紅暈,似乎有幾分不好意思。
如她所料,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顧家馬車搖搖晃晃從著巷子那頭駛了進來。
我站在路中央,看著馬車停在了我跟前。
「你是何人?這車上坐的可是顧大人,還不快讓開!」
顧銜殊掀開一角簾子,視線恰好和我相撞。
我順利上了顧銜殊的馬車。
這回我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聞著好股好聞的香氣,除了眼珠子到處亂轉,手僵硬地放在膝蓋上,不敢亂動。
矜持得有點過分了。
顧銜殊很輕地笑了一聲,
「離我這麼遠,現在是不想吃我了?」
畢竟他從前為我授課時,我總把凳子朝前搬,能離顧銜殊多近就有多近,一點兒都不懂避嫌。
還是好香。
我吞咽了下口水,把手擋在身前,
「不吃,所以你離我遠點,我怕我獸性大發。」
這話說完,我明顯能感覺到顧銜殊笑了。
不是平日裡總掛在臉上,敷衍的笑意。
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像是收斂了尖刺的刺蝟,松懈了下來。
「那我還要謝謝沈姑娘的不吃之恩。」
馬車搖搖晃晃,時不時有晨光從簾子外透進來。
若有若無的光照在顧銜殊臉上,襯得左眼下那顆小痣越發奪目。
「我覺得,像顧大人這樣的人,定能成就一番事業,我不能把你吃掉。」
「嗯?」
「我的庶妹沈憐珠,她論才學,論樣貌,都是這京城數一數二的,但她被那該S的《女誡》、《女訓》壓著,連喜歡的人都不能自己做主,隻能找時間偷偷溜出府看他一眼。」
「我的娘親相國夫人,她出身顯赫,注定要嫁給高門大戶,成為姻親的工具。娘並不喜歡爹,她可能是個香囊,想要什麼顏色的繡線、掛在誰的身上,都不能由自己決定。」
「所以我相信,能讓我把《女誡》、《女訓》扔掉的顧大人,願意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的顧大人,一定能讓這一切都慢慢變好。」
馬車停在宮門外,小廝喚了一聲,
「顧大人?」
顧銜殊這才如夢初醒一般。
他不知從哪拿出個錦盒,遞給了我。
裡面是一小株草,散發著和顧銜殊身上如出一轍的好聞味道。
「送沈姑娘回原來的地方。」
顧銜殊囑咐小廝道。
10
我把那株小草種在了院子的小池塘邊。
從前沒見過,但我本能覺得,它應該會喜歡水。
我整日坐在小草邊,看著它咽口水。
「長姐,這就是顧大人送給你的?」
沈憐珠撥弄了一下草葉子,
「也沒什麼不同啊,你要是喜歡吃,還不如吃我種的花,上次的牡丹味道不好,我還種了新的給你。」
我直勾勾地盯著小草,
「我隻想吃它。」
天知道,我想吃顧銜殊有多久了。
他好不容易割愛,給了我一小株本體,我當然不能一口吞了,要放長線釣大魚,先種著,日後養多了慢慢吃。
「行吧,那你明日記得早起,我還來接你。」
自從那天穿著丫鬟衣裳順利溜出府後,沈憐珠幾乎每日都帶我出去攔顧銜殊的馬車。
她趁機去看心上人,我則坐在馬車上,開始講我是怎樣從一隻水豚搖身一變成了相國嫡女的故事。
顧銜殊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耐心又認真地回應,
「看出來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水豚了?」
「畢竟世上很少有這樣脾氣好、喜歡泡澡,又貪吃的家伙。」
顧銜殊說這話的時候,看向我的目光繾綣又溫柔。
我心漏跳了半拍,岔開話題道,
「那你呢,你是怎麼從一株成精的水草變成狀元郎的?」
顧銜殊說明日講給我聽。
如今,就是和顧銜殊約好的日子了。
我照例坐上了顧銜殊的馬車,小廝特地放慢了速度,搖晃著朝著宮門而去。
「那時有個窮書生,每日都會來河岸邊搖頭晃腦地念書……」
「籲——」
馬車倏然停了下來,外頭的小廝聲音慌張,
「相、相國?」
「顧大人在車上吧?我馬車壞了,還望顧大人能捎帶我一程。」
顧銜殊臉色微變。
馬車不大,藏個人一眼就能看見。
「你能不能……」顧銜殊停頓幾秒,「變回水豚?」
我不太明白,這有什麼好怕的。
便宜爹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也算不上什麼洪水猛獸。
相國顯然沒什麼耐心,他繞到側邊,敲了敲窗框,
「顧大人?」
我撩起簾子,對著便宜爹說,
「上來吧。」
相國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他僵在原地,三魂七魄都出了竅。
看看我又看看車內的顧銜殊,瞳仁猛地一縮。
11
我再度被關了禁閉。
這次沈憐珠也不能帶我出去了,她被姨娘關在了院內。
據說又被罰抄了。
隻可惜,這一次我出不去,不能幫她把那幾本書吃了。
屋子裡隻點了一盞昏暗的燈。
相國不允許任何人來看我,就連送吃食的侍從都換成了他的心腹。
放下食物就走,一句話都不能說。
不能泡澡,也不能看著池塘邊的小草,還少了嘰嘰喳喳的沈憐珠陪在一旁。
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發呆,整個人都焉了下來。
豚要抑鬱了。
到了深夜,我還是一動不動坐著,半點睡意也沒有。
直到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
我將門推開一條縫,看見了相國夫人。
她拿著一把匕首,用力磨著門上掛著的鎖。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相國夫人把手都磨破了皮,鎖還是紋絲不動地掛在那裡。
她一邊磨著,一邊安慰我,
「團兒別怕,娘帶你出去。」
我愣愣地看她沾血的手指,
「相國說了,三日後我和太子大婚,娘你把我放走了,你怎麼辦?」
相國夫人動作一頓,但很快,她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磨著那把鎖,
「娘可是相國夫人,誰能動我?」
娘又在騙豚了。
我雖然看起來很好騙,但這些年也吃了不少書,我知道,放走我,勢必會讓皇後和相國反目,相國夫人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
「娘到時候就說,團兒憂思成疾,重病逝世了。」
「可是……」
「娘就問你一句話。」
相國夫人打斷了我。
她眼裡墜著星子,溫柔卻有力量,
「團兒現在還想吃顧大人嗎?」
顧銜殊那張臉在腦海中閃過。
如果不是相國夫人提起,我恐怕都忘記自己有多久沒產生過這樣的念頭了。
我不再想吃顧銜殊,卻仍想待在他身邊。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更復雜的感覺。
這可能就是相國夫人說過的,喜歡。
「不吃了。」
看著相國夫人那張臉,我莫名有幾分想哭。
「那就好。」
相國夫人的手就這樣從窄窄的縫隙中伸進來。
她似乎是想像從前那樣,揉揉我的臉,或者摸摸我的長發。
可她看到了自己手上斑駁的血痕,手停在了原地。
於是我主動湊上前去, 將臉貼在相國夫人的掌心。
「娘給顧銜殊送過信,他要是願意舍棄這一切,帶著你遠走高飛,就來接你,如今他的馬車已經等在外頭了。」
「長姐!」
沈憐珠不知道是怎麼逃出來的。
她頭發散亂, 唇瓣發白,衣角上滿是泥點。
沈憐珠接過了相國夫人手中的匕首,一次又一次,用力劈向了門鎖。
撸起袖子時,我才看見她手臂上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傷痕。
這是被藤條鞭打留下的。
姨娘用了巧勁,能讓人疼得厲害,卻又不會破皮,免得留下疤痕。
終於, 門鎖斷裂,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春寒料峭, 剛下過幾場小雨。
相國夫人和沈憐珠抱上我時, 寒意從單薄的衣衫傳到了我身上。
「走吧,團兒。」
「長姐快走!」
我被她們推著朝門口走去。
慢慢地,小步跑了起來。
顧銜殊聽見了動靜,他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了我身上,將我帶進了懷中,
「團兒。」
距離太近了,我能感受到他胸腔在震動。
有一顆溫熱的心髒正在不斷跳動,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你什麼都不要了?」
「呸!沈驚蟄你還要不要臉,就這麼想當太子妃嗎?」
「(天」「我已經帶上了我的珍寶。」
馬車趁著夜色, 緩緩朝著城門駛去。
我掀開簾子, 看著相府那扇又高又大的漆門。
相國夫人和沈憐珠站在裡面,小得不像話。
她們會被一直困在裡面, 像是被折翼的鳥雀,掙扎、啼鳴,最後沉默著S去。
卻一鼓作氣,把我推了出來。
不該是這樣的。
我抓住了顧銜殊的手, 攥得很緊,
「我要帶她們一起走。」
顧銜殊反握住了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我和你一起。」
12
那一夜, 相府一場大火。
火勢猛烈, 連著燒了三日三夜,最後才被一場春雨撲滅。
相國夫人、兩位小姐殒命。
同日, 顧大人突發惡疾, 不治而終。
13
第二年, 聽說江南小鎮,多了位姓顧的父母官。
他改舊制、除積弊, 聲名遠揚。
妹妹和妻子更是開了個學堂, 專門為女子講學。
不講《女誡》、《女訓》, 從《三字經》啟蒙。
第三年,顧家的事跡穿進了京城,天子召見。
顧銜殊進京那日, 正好下過一場春雨。
天氣轉暖,漸有春雷,是驚蟄時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