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管他,總莫名其妙地發火。」
蘇槿冷著臉將手機揣入衣兜,許柯然數著日期,輕聲道:
「姐姐,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明天。」
蘇槿答得果決:
「醫生說你明天就能出院。」
「到時候,我們就結婚。」
「那時你記憶估計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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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柯然依然彎著眉眼,笑意卻不達眼底:
「你很希望我盡快想起一切嗎?」
「當然了,畢竟……」
蘇槿脫口而出的話語被許柯然打斷:
「畢竟你是我女朋友嘛。」
他笑著,手指卻握緊了床單。
他們婚禮很盛大,邀請來的朋友卻很少。
沒有家屬,赴宴大都是蘇槿好友。
奢華的婚禮現場,定制的精美對戒。
我曾經沒能給她的東西,被她盡數彌補在許柯然身上。
和蘇槿領證時,我們都很窮。
窮到無力支撐起一場婚禮。
我花了積攢半年的錢,租了間漂亮的閣樓。
省下的錢,盡數給她買了婚紗。
那是她夢寐以求的婚紗,可當她接過花束時,她眼底卻毫無笑意。
我沒有怨她。
這場婚禮沒有家人的祝福,沒有朋友的道賀。
殘缺的婚禮,卻已然是我給出的所有。
但我依然很愧疚。
愧疚於彼時,我欠了深愛的女孩,一場她心目中的婚禮。
我答應過她:
「等有朝一日,我會補辦給你最盛大的婚禮。」
這句承諾的前提是:
「未來,我們將永不變心。」
花海,婚紗,她仰慕的鋼琴家。
我都準備好了。
蘇槿繼承了我準備的一切。
隻不過婚禮請柬換了名字。
「請問新娘,你願意嫁他為妻嗎?無論貧窮富有,健康或疾病。」
「都願意愛他,呵護他,一生對他真心不變?」
主持人動情地問話,引得蘇槿下意識觸摸上指間。
才取不久的鑽戒,殘留著未褪的紅痕。
「渣女的東西,我全都丟掉了。」
系統語氣滿是驕傲:
「我清除了關於你的所有痕跡,包括照片,記憶,物件。」
「所有人都不會記得你的名字,除了蘇槿。」
「謝謝。」
我眼眶忍不住泛紅。
這是初來乍到時,我同系統許下的約定。
「生來即輕,還時亦淨。」
我在世界留下一筆墨跡,也將由我親自擦去。
「我…願意。」
蘇槿垂下眼眸,沒看許柯然的眼睛。
是對背叛的愧疚,還是對欺騙的愧疚?
我無從得知。
主持人扭頭,向許柯然復述了相同的問題。
許柯然手持捧花,柔聲道:
「我……」
他沒說完的話語被厲呵打斷了。
「許柯然先生,你被指控為多起S人案的共犯,請跟我們走一趟。」
在訝異的驚呼聲中,警察迅速控制現場。
「是你。」
蘇槿眉頭逐漸皺起,語調再無往日的寵溺:
「難怪雨夜S人犯無一失手,背後竟是你在推波助瀾。」
「許柯然,幫著害你至此的兇手為非作歹,你不覺得惡心嗎?」
面對蘇槿的質問,許柯然冷笑出聲:
「說得正義凜然,你蘇槿又是什麼好東西?」
「美人計的關鍵,是讓他心甘情願。」
「知己,才容易動心,也最長情。」
「能讓兩個男的為你爭風吃醋,蘇槿,你很驕傲吧?」
「腳踏兩條船的人渣。」
「你怎麼……」
蘇槿慌忙捂嘴,當她的話語原封不動地被許柯然復述時,她險些失控地打翻桌面的酒杯。
「錄音是你丈夫發送到你手機上的。」
「他比你更了解我,他知道,我不會錯過你的每一條短信。」
許柯然拿起酒杯,猛地潑了蘇槿滿臉:
「什麼失憶都是鬼扯的謊話,我接近你,不過是想燈下黑,靠受害者身份躲避警察追捕罷了。」
「你真以為,我能看上你?」
他的語調冷得發寒,眼神憎惡至極:
「我親愛的姐姐,當初,可是你親口哄騙要給我買糖,留我獨自在原地待到天黑。」
「若不是你,我不會被拐賣,不會被關在老畜牲家裡,當他誘騙S人的誘餌。」
「你葬送了我的一生,作為回報,我也要讓你嘗嘗生不如S的滋味。」
許柯然冷笑著,嘴角的弧度近乎猙獰,被一擁而上的警察按翻在地。
他癲狂的視線緊盯著蘇槿,一字一句:
「沈千俞不會回來了。」
「沈千俞是他盯上的獵物,他不會失手。」
這場婚禮,以即將步入新婚的夫妻徹底撕破臉皮的爭執落幕。
系統在我身旁感慨:
「狗咬狗的戲碼。」
「還沒完呢。」
我輕描淡寫:
「在親眼見到我前,蘇槿不會信的。」
「她最擅長自欺欺人。」
如我所說,接下來的數天內,蘇槿仍會堅持不懈地跟我發短信。
時而是道歉,時而是威脅,時而是愛語。
我生前她一天內跟我發的短信不超過十句,S後倒開始長篇大論了。
自然,她始終沒等來我的回信。
直到某日,民眾從江中打撈起具浮屍。
屍體呈現巨人狀,發腫得表皮潰爛,五官都模糊不清。
見到浮屍時,不少警察都當場嘔吐起來。
相較之下,蘇槿反倒顯得格外冷靜:
「準備工具屍檢,S者四肢被切斷,眼球凹陷。」
「針對分屍手法初步判決,是雨夜S人犯所為。」
掀開白布,惡臭撲面而來。
首次持刀的助理奪門而出,掀開面罩反胃得嘔吐。
「蘇法醫真厲害,雨夜S手處理的屍骸,連經驗老道的法醫都生理性不適,她眉頭都不皺。」
「要不說她是法醫界的奇才,剛上任就接手連環S人案,還能分析得有條不紊。」
蘇槿用手術刀切開衣物,連帶著撕扯下小塊皮膚。
屍骸生前遭受過嚴重N待,多處骨骼均有斷裂痕跡。
蘇槿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中。
屍骸的肩胛骨上,殘餘著黑玫瑰的紋身。
她當然記得這朵玫瑰。
這朵烙印在我肩胛骨上的玫瑰,是她親手為我紋的。
那天,她爸爸喝得爛醉,指著鼻子罵她是婊子,害S全家。
向來對爸爸置若罔聞的蘇槿,頭一回反唇相譏:
「你活該。」
「你背叛媽媽,毀了我的家,現在,小三S了,她兒子也失蹤了。」
「到頭來你顛沛流離,孑然一身。」
我沒聽清她最後的低語。
隻知道下一刻,他爸猛地暴起,抡起酒瓶往她頭上砸。
她明天,還要上解剖臺。
我下意識地擋在她面前,酒瓶落在肩膀上,劃開道猙獰的疤。
現在想來,那時她俯身耳語:
「我也毀了你的家,很公平吧?」
難怪,她說,她幫李柯然,是因為欠他。
為了報復出軌的爸爸,她遷怒了仰慕她的弟弟。
並一度險些害他殒命。
我目睹著蘇槿懸在半空的手開始顫抖,她近乎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呢喃道:
「千俞?」
這場解剖最終沒進行到最後。
蘇槿不顧一切地丟了手術刀,不斷地撥打始終無人接聽的號碼。
「不會的,千俞隻是生氣了,他不會不理我的……」
擊碎她殘餘希望的,是我報警的錄音。
和我手機中最後撥通,卻被她掛斷的電話。
「我為什麼沒接電話?」
蘇槿握著我摔得支離破碎的手機,嘴角的苦笑嘲諷至極:
「就因為李柯然兩句騙人的鬼話?」
「現在知道是鬼話了?早幹嘛去了。」
系統狠狠地呸道,我擺手:
「還有份大禮呢。」
在聊天框內,我未發送的短信,是一句告別:
「再也不見。」
蘇槿反反復復將這句話看了很多遍。
直到淚水打湿屏幕,模糊字跡。
本就瀕臨損壞的手機徹底熄屏報廢。
至此,我殘留在這世界最後的痕跡也被抹去。
我可以了無牽掛地回家了。
「婚後的三年,我延長在了你的壽命裡。」
系統暗戳戳地說道:
「我查過了,你的惡性腫瘤還在早期,我替你物色好了醫生。」
「千俞,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你必須活下去,別忘了我,聽見沒?」
「當然。」
我笑道;
「你可是我的家人。」
是陪伴我九年,這個世界唯一的家人。
蘇槿視角。
我庇護S人犯的幫兇,害S了陪伴八年的愛人。
那具惡臭的屍骸被擺放在解剖臺上時,我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司空見慣的屍檢。
不想,我看到了那朵被泡脹變形的花。
那是沈千俞肩上的黑玫瑰。
代表著我的黑玫瑰。
可我的千俞,明明還活著。
他隻是生悶氣了,我會哄好他,他還欠我一場婚禮呢。
婚紗,場地,跟許柯然走婚禮過場時,我滿腦子都是千俞的影子。
可我從未想過,早在走出民政局那刻,他就S在了雨天。
而我錯過了他臨終前的電話。
據被千俞救下的女孩說,他遇害的地點。
距離我,僅僅隔著一條街。
我明明最清楚雨夜屠夫會動手,明明遲疑過要不要陪他回家。
我曾說過,我眼中隻有未來。
可此刻,我卻無比懊悔。
懊悔那時我沒有回頭,沒有牽住千俞的手。
我逃回了家。
中斷解剖是很嚴重的事故,我可能會因此再也沒法持刀。
但我等不及要見千俞了。
沈千俞陪了我八年,他說好會一直陪著我……
可我沒找到他。
他的存在就宛若一場消散的夢,我們過去的合影,照片,所有的一切。
都隻剩下了我一個人的影子。
我近乎快要被逼瘋了,我嘗試去問每一個人,問他們:
「你們知不知道沈千俞去哪了?」
他們的表情都如出一轍。
茫然,困惑,費解。
「沈千俞是誰?」
他是我的愛人,是我的丈夫啊。
「蘇姐,你是不是精神壓力太大了,你的未婚夫不是許柯然嗎?」
「就算他入獄了,也犯不著編出虛構的人來欺騙自己吧。」
「就是…再說, 哪有男人會情願陪你八年, 甚至連名分都不要呢?」
千俞會。
自救起我那刻, 沈千俞從未離開過我。
我以為他永遠不會離開我。
他明明存在, 可所有人都不記得他的名字, 他的容貌。
就連常同他問候的鄰居,提及他, 也隻留下模糊的印象:
「我是記得你身邊有個男孩子, 但他不是入獄了嗎?姑娘, 你遇人不淑啊。」
我突然記起了千俞曾經說過的話。
他說,來時即輕,還時亦淨。
他說,他是攻略者,如果我不愛他了, 他會消失, 然後再也不見。
他從來沒騙過我。
我本該信他的。
我本可以不失去他的。
我聽到了鄰居的尖叫, 太陽穴的嗡鳴中, 我抹了下鼻翼。
滿是鮮血。
我被感染了梅毒。
感染源自然是許柯然。
他依賴我,無時無刻不讓我上癮。
他很懂得該如何撩起我的情欲, 輕易便讓我失控。
我本該經受誘惑。
當我去見他時,他隔著玻璃,聞言揚起唇角:
「活該啊, 不潔的女人染上不潔的病,多般配。」
他被判處S刑, 同時作為汙點證人,控訴了S人犯的罪行。
曾經隻會傻傻跟在我身後的弟弟, 突然變成了我完全看不懂的模樣。
「你記得沈千俞嗎?」
聽到我的質問,他笑彎了腰:
「他是誰?你的情人嗎?我為什麼要記住你情人的名字?」
「你怕是被刺激得失心瘋了, 才想到來問我這麼蠢的問題。」
他們說, 第六起案件的受害者,身份至今不明。
無論我多麼據理力爭, 可千俞的骨灰, 最終沒交付到我手上。
沈千俞仿若早知S期將至,他手機留下最後的遺囑。
她的屍骨, 交予被拯救的女孩處理。
當我低眉順眼地哀求女孩的媽媽, 將骨灰交給我處理時。
女人反問了我一句:
「如果你當真是他妻子,為什麼他的遺囑卻沒提及你的名字?」
因為千俞不想見我。
他說,再也不見。
最終, 我再度被送進了派出所。
原因是搶劫。
跟女人大打出手時, 她拿花瓶砸中我後腦。
出於自衛。
當劇痛在腦後襲來時,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沒人會擋在我面前了。
我病得越來越重, 我總能看到千俞, 他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有很多圍繞在他身邊的人。
他有愛他的父母,鼓舞他的朋友,有女孩會偷偷在他床頭擺上一束花。
他從來不獨屬於我。
「後悔嗎?」
我聽到機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後悔。」
「我想要千俞回來。」
「我想重新見他一面。」
我發瘋地向聲音哀求, 卻隻聽到了他的冷笑:
當我面目全非的屍骨,躺在蘇槿解剖臺上時。
「??」「畢竟, 沈千俞S前受過的罪,我會全部報復在你身上。」
「疾病,精神紊亂, 四肢無力。」
「你會失去引以為傲的手,會迷離在幻覺和現實。」
「蘇槿,你不該辜負他。」
系統嘲弄道:
「我很護短。」
「別得罪我的家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