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問題後忽然安靜了幾秒,唇邊的笑淺了幾分。
沒人知道他安靜的那幾秒裡,到底是在確定心意,還是在想另外一個人。
但安靜過後,他看著屏幕篤定地回答:
「沒有。」
直播間的彈幕出現一陣歡呼,粉絲瘋狂刷屏愛心與玫瑰。
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猛然意識到,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如今就算再見到他,心裡也沒有一絲波瀾了。
那種夜不能寐的心空感,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說不清為什麼,這樣的發現讓我變得輕松,也有些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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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會議結束,我撐著傘愉悅地走到校門外,煙雨朦朧的夜色裡,看見封砚的車安安靜靜地停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
此時是晚上九點,距離我臨時被通知要開會,然後發消息給他說不用等我,已經過去三個半小時。
雨水順著玻璃窗一股一股往下滑,心髒驟然變得潮湿,驚訝過後我坐上車無奈地嘆息:
「都這麼晚了,我跟你說過,不用等我的。」
他用毛巾仔細擦拭我臉頰上的水珠,清黑的目光落在我臉上,無比認真道:
「但是我想見你。」
所以會一直等我。
狹窄微潮的車廂內,浮起一股不知名的混沌氛圍,我望著他俊朗的眉眼,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似乎有些明白失憶前的自己,為什麼會對他心動了。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封砚將會是我願意共度一生的人,即使想不起過往,我遲早會再度愛上他。
但意外,偏偏發生了。
就在半個月後的一個霞光漫天的傍晚,我和封砚從餐廳出來走在一條商業街上,正要去旁邊花店買一束風信子的時候。
建築外層的一個巨大廣告牌突然墜落。
是唐譯和江覓拍的「一生隻愛一人」的戒指廣告。
封砚反應迅速地抱著我撲到一旁,才幸免於難。
但廣告牌落地的巨大聲響,混亂的人聲車聲,以及過於熟悉的場景,讓我在暈眩中出現一陣強烈的耳鳴。
直到驟然響起的警笛聲,像是一柄鋒利的刀刃,猝不及防地將我塵封的記憶割開一道口子。
無數畫面的碎片爭先恐後地湧入我的腦海。
6
我和唐譯,我們,是相識十八年的青梅竹馬。
也是在一起四年的情侶。
相遇那年,他是自幼無母,常被父親家暴的瘦弱少年。
而我,是被人販子拐賣到那個又窮又遠小山村的女孩。
我用荷葉捧著清水救起過烈日當空下,因被家暴受傷暈倒在路邊的他。
他也在我被同村無賴混混欺負時,SS握著石頭將我護在身後。
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他教我認識的每一個字都是發亮的星星,乘載著我的願望。
直到我在他帶來的一本從山外被捐贈過來的書上,看見一句手寫的話:
「隻要一直不放棄,就一定能看見希望。」
深埋心底的希翼霎時破土萌芽,我告訴唐譯:
「我們不能爛在這裡,逃吧!唐譯。」
我不被允許讀書,不被允許亂跑,但唐譯都可以,他若想走,一定可以走。
起初他猶豫過,後來當他又一次被酗酒的父親差點毆打致S後,我們逃了。
那一年,我十三歲,是到山村的第五年。
之後我們度過了一段很長很艱苦的日子。
幸而得到社會救助,我們有了讀書的機會。
但我因為不曾上過學,所以要比唐譯的課業晚很多,因此他讀到高中時,我還在補初中的內容。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唐譯認識了江覓。
但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見到這個人,卻是在唐譯高考完之後,他們畢業聚會那晚。
我抱著外套在酒店外等唐譯,結束後,就在我小心翼翼地攙扶醉酒的唐譯時,忽然聽見有人大喊了聲:
「江覓。」
那一瞬間,唐譯的身體微不可擦地僵了下,我下意識朝聲音的方向去看,沒看清臉,隻看見一個漂亮纖瘦的背影。
回去後,唐譯醉倒在我懷裡,含糊不清地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這樣深陷泥沼的人,要怎麼樣才能碰到月亮呢?」
我以為他說的是夢想,所以後來拼命讀書賺錢,幫他分析拿到的每一個角色人設,申請了無數個小號當他的粉絲鼓勵他。
小心翼翼地守護他的夢想。
但我沒想到他說的月亮是江覓。
從前他深陷泥沼,碰不到月亮。
後來他星光萬丈,月亮奔他而來了。
他和江覓演的第一部戲,是在他拿到影帝獎之後。
劇中飾演彼此的初戀,但江覓的角色卻S在了唐譯所飾男主最愛她的那一年。
所以盡管戲份不多,臺詞也幾乎沒有,但浪漫的環境、深情的愛戀,以及難忘的 be 結局,還是讓出道不久的她獲得內娛唯一純白茉莉的頭銜。
此後她的每一部戲,幾乎都和唐譯有關。
直到這部校園劇。
所以一切都有跡可循,所以他說沒時間陪我去南城古寺祈求年年歲歲的那天,是在酒店陪江覓。
然後在我為他受傷失憶時,斷絕我們的情侶關系,親手毀掉了我們在一起的所有證據。
7
封砚將車開得極快,最終停在了醫院外。
他還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將我扶下車,要帶我去找醫生檢查一番。
我任由他牽著手,失神地跟在他身後。
他的手背骨節被地面摩擦出血痕,黑色的襯衫在護著我時染上髒汙,凌亂的短發被晚風吹動,有些狼狽的模樣。
這與我初次見他,是兩個極端。
半年前的同事生日聚會,我從洗手間回包廂的途中,因為醉酒男的騷擾誤入他們的包廂。
昏暗閃動的燈光下,雲集著各種俊男美女。
但我卻一眼看見長腿交疊隨意靠在沙發上把玩著打火機的封砚。
那時的他矜貴雋雅,慵懶散漫,是連唐譯坐在身邊也要遜色三分的人。
後來醉酒男SS抓著我,說我是他女朋友,唐譯偏頭避開了我求救的目光,所有人都在事不關己地看熱鬧。
隻有封砚,隻有他扔下打火機走到我面前。
過於強大的氣場讓醉酒男一時間止了動作。
封砚問我:「你是他女朋友嗎?」
我慌張無助地搖頭,急促篤定地解釋:
「不是,我不是,我不認識他。」
話落,他忽然對我笑了笑,安撫道:
「別怕,你長得好看,我相信你。」
隨即他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迅速捏住醉酒男的手腕迫使他松開我後,握起一瓶酒毫不猶豫地砸在了他腦袋上。
「砰——」的一聲巨響,包廂瞬間靜謐無聲。
我在恍惚中被他送回包廂,連感謝的話都忘了說出口。
起初我以為他隻是單純的見義勇為,直到後來聚會結束,我再次路過那個包廂時,看見房門半掩,人群散去。
有人問封砚:
「封總剛剛為何要動手救她?」
許久,封砚才低低開口,聲音裡的心疼與繾綣我後來記了很久,他說:
「我在那雙眼睛裡,看見了她的影子。」
……她?
回憶戛然而止,我猛地停下腳步,反手握緊他的手指。
醫院人來人往,封砚不解地回頭,溫柔詢問:
「怎麼了?」
我避開他看過來的視線,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開口時的嗓子莫名有些發疼:
「我沒事,不用檢查的。」
「還有,封砚……」
「手表摘下來吧,那不是送給你的。」
Y,是指——
譯。
8
我帶著手表坐上出租車,後視鏡裡倒映出的如雕塑般站在原地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打開手機檢索和唐譯有關的關鍵詞,我仔細看完他和江覓的點點滴滴,直到最近兩人在參加的一檔野外情侶真人秀上還原表白的場景。
花海、落日、熱氣球,是無限的浪漫與愛。
眼底的潮湿被風吹幹。
我想起當初唐譯對我提出在一起時的那晚。
那年我大三,參加同學聚餐回去時,一個男同學順路送我,到小區後他突然對我表白了,震驚之下我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剛回來的唐譯一把拽在了身後。
他冷冷地對那個男同學說:
「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懵懵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個男同學道歉離開,才反應過來,小聲問唐譯:
「你,你剛剛說什麼?」
他握著我的手沒松開,對我說:
「虞禮,我們在一起吧!」
我的確是喜歡他的。
八歲那年被拐賣到山村,我因為哭鬧不止挨打,數日高燒不退,導致忘記了很多人和事。
後來將昏迷在路邊的唐譯救醒,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時,我莫名有種想跟上去的衝動。
繼而又相依為命數十年,見過彼此最狼狽的模樣。
所以最後和他走到一起,仿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為了配合他,我也從沒有在人前說過我們的關系,隻用一個小小的「Y」借表情意。
在一起後不久,他就憑借一個不到半小時的配角爆出圈了。
此後一路飛升。
和我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如今回憶起來,當初隻要「江覓沒離開」和「男同學沒對我表白」其中任何一個條件沒達到,唐譯都不會對我提出在一起。
畢竟,他從來沒說過喜歡我。
關閉頁面,付錢下車後,我將手表隨意扔進了路邊的一個垃圾桶。
他既然想抹滅我們之間的一切過往,那我也不要了。
如果不是因為當初那場被拐賣的意外,我們本該是徹徹底底的兩個世界的人,永遠不會有關系。
就像現在。
還有以後。
我並沒有要去糾纏唐譯的打算。
他不值得我再浪費一絲一毫的情緒。
然而就在我恢復記憶的第二天,他和江覓的戀情再次上了熱搜。
起因是兩人在野外情侶真人秀中去山林探險時,遇到了暴雨和山體滑坡,由於劇組保護措施不到位,包括工作人員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傷了。
其中唐譯傷得最重,當時他因為背著腳疼的江覓,一直走在隊伍的最後,處在低窪處。
後來危險發生時,唐譯舉託著江覓爬向高處,而江覓卻因為害怕被倒下的石塊和樹砸到,並沒有回頭拉唐譯,反而跑了。
混亂零碎的視頻是被人曝出來的,真真假假,網友各執一詞,其中刷屏最多的是:
「江覓一個女孩子怎麼拉得動一米八的男人,肯定是去叫人啊!」
「理解理解,大難臨頭各自飛 hhhhh~」
「出事的怎麼不是江覓啊?她怎麼配得上唐譯的深情!?」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兩個人——
江覓從始至終保持沉默。
唐譯大難不S,但斷了一條腿,昏迷不醒。
同事捧著手機感慨:
「這兩人是遭天譴了嗎?上次你替他們擋了一劫,結果又來一次更嚴重的,果真是禍躲不過啊!」
我熄滅屏幕沒再關注,莞爾道:
「或許吧。」
9
我並沒有對除封砚以外的任何人提及過恢復記憶的事,因而和他分開的事,也沒有知道。
但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軌,隻是時常會在上課前習慣性看向一個很少有人坐的靠窗位置。
那裡,封砚每次穿著黑色衛衣,戴著同色棒球帽偷偷混進來聽我的公共課時,都會坐在那裡。
上百人的課堂,隻要他一出現,我總是會一眼看見他。
但他從不出聲打擾,隻會專注地、認真地握著根筆在紙上勾勾畫畫。
素白的紙張,墨色的線條,他每一次寥寥數筆勾勒出的,都是正在講課的我。
杏眼彎眉,長發挽起,連左眉間的一顆小痣都顧及到了。
我驚訝於他會畫畫的技能,他會捧著畫感嘆:
「我畫的人真好看呀!」
當我又一次在上課前失神地穿過烏泱泱腦袋望向那個位置時,一個前排的學生湊過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