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是在等誰嗎?」
我握著課本的手收緊,低頭笑著自然開口:
「沒有在等誰。」
也沒有誰會來。
後來下課鈴響,我站在講臺上一如往常般先等學生走完。
幾分鍾後,就在我抱著書走下講臺時,忽然有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不知從哪個位置卷起一張紙飄了大半個教室最終落在門前。
明媚的日光落在紙上,恰到好處的每一根線條都清晰可見。
心跳驟然一亂,我回頭去看空蕩蕩的教室,在原地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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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認,如果說我對唐譯的感情是在失憶的那段時光裡S去的,那麼我對封砚的感情也是在失憶期間滋生的。
但我比誰都明白,他真正喜歡的人不是我。
所以自我恢復記憶後一直在刻意避開與他見面。
直到那晚我參加一個富二代同事舉辦的婚前單身趴,從熱火朝天的包廂退出去透氣,倚在酒店的玻璃扶欄上回消息時,無意看見對面上升的透明電梯裡站著的人。
是封砚。
他一身純黑色的襯衫,袖口挽到小臂,左手拎著西裝外套,右手隨意插兜。
身後,是幾個和他年齡相仿的人。
目光交匯間,電梯已經停了下來,我看見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該走了。
我收回視線,返回包廂。
有人遞給了我一杯西柚汁,問我結束後要不要參加下一場活動,我委婉地拒絕了。
坐在昏暗的角落,我望著閃爍的彩燈,不合時宜地想起當初失憶在病房剛醒來,第一次見到封砚的時候。
其實他提供的我們在一起的證據有很多漏洞,隻要我再仔細思考一番就能發現破綻。
但那時我剛失憶,太需要安全感了,就下意識找理由,將一切不合理的,都合理化了。
我想唐譯在做出拋下我的決定時,一定沒有考慮過我將會面臨的危險境地。
如今想來,很慶幸冒充我男朋友的人,是封砚。
聚會結束後,我獨自在徹底安靜下來的包廂坐了一會兒,直到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西柚汁,才起身打開包廂門。
然後看見了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的封砚。
他雙手插兜微微歪著腦袋隨意地側靠在牆上,像是一直在等這扇門被打開。
淡淡的酒精味漂浮在空氣中,我靜默了一瞬,問他:
「有什麼事嗎?」
「我想見你。」
過於坦誠直率的回答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嘆息一聲告訴他:
「封砚,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如果我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呢?」
其實我曾對著鏡子想象過自己有多像那個姑娘,才能讓他做到這樣深情款款,不願放手。
但他救過我一次,也騙了我一次。
算是扯平了。
所以當他再次出聲:
「虞禮,其實我們——」
我打斷了他:
「需要我直說嗎?封砚,我不想和你有任何關系,無論是從前,現在,還是以後。」
從唐譯那裡得來的教訓告訴我,一段錯誤的感情,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大概是光線的原因,他的臉色有一瞬間蒼白,張了張嘴,半天才用有些清啞的嗓音問我:
「連朋友也沒得做嗎?」
我看著他,堅定地拒絕:
「我不缺你這個朋友。」
10
原本以為對封砚說清楚後,換來的會是內心的平靜,然而並不是。
輾轉反側的每一個夜晚,想到的都是他那張慘白的臉。
以至於曾經和他在一起的短短時光裡所經歷的每一件小事,都開始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糟糕的是,他還是會不斷地來找我,想要見我,總是以各種方式出現在我身邊。
時間久了,我對他的身形、名字、以及身上獨有的淡淡的青松香,都格外敏感。
連帶著看見相似的人,我都會下意識躲開。
我知道,我躲的不是他。
而是自己的心。
看見封砚上位成為封氏掌權人的消息那天,我正在逛超市。
無數財經、娛樂媒體報道關於他的信息。
自幼喪母,父親再娶,繼母帶來的孩子卻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後來他被打壓、被厭惡,隻能隱藏實力,掩蓋野心,隻為一朝奪權。
值得一提的是,有人發現他自小就在做慈善,每年都會給孤兒院和偏遠山區捐贈物資。
我站在擺滿各種果汁的貨架間抬頭去看懸在上方的大屏,是無數記者將話筒伸到封砚面前的採訪畫面。
視頻裡的他,不是曾經網友口中的玩世不恭,也不是我印象中的溫柔雋雅。
而是冷漠疏離、居高臨下,透著一股上位者的氣勢。
記者刻意提問為什麼這個位置是由他來坐,而不是他那個留學精英、能力極佳的哥哥。
面對刁難,他睥睨著面前的人,極淡一笑:
「強者上位的道理,不明白嗎?」
不知怎麼,我忽然想起當初他用酒瓶砸人救我時的那一幕,或許,那才是真正的他,溫柔又狠戾,清冷卻瘋狂。
但我和他在一起的短短時日,並沒有讓我來得及去了解他的家庭,所以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身世。
我曾經猜測過那些傳言是他故意而為,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
下一秒,視頻中有個八卦的記者問:
「有消息稱,封總一直在找一個女孩,是心上人嗎?」
現場安靜了一瞬,封砚眼神溫柔地看向鏡頭,他說:
「是的。」
我平靜地收回視線,繼續購買。
直到結賬時才發現拿錯了果汁。
11
那之後封砚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斷出現在我身邊。
雖然他沒再提過要和我在一起的事,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訴我,他還沒放棄。
我在大雨中遇上車拋錨,他會第一個趕到。
我去爬山扭到腳,他也會出現將我背下山。
直到有一次我因為在學校被傳染流感,在家修養時,他敲響了門。
當時我還沒完全退燒,所剩無幾的理智還在提醒著我要和他保持距離,所以我說完一句「離我遠點,會傳染給你」後就要關門。
他伸手擋住,擠進屋內反手關門,望著我說:
「我不怕。」
吃過藥的腦袋昏昏沉沉,我沒精力和他爭執,於是躺到沙發上就隨他去了。
從前和唐譯在一起時,我每次生病他都很少有時間陪我,大多時候,都是我一個人去醫院,一個人吃藥,一個人慢慢好。
我並不是個嬌氣的人,他很忙,我能理解,沒有他的照顧,我也可以自己一個人。
但如今我迷迷糊糊看見封砚一會兒喂我喝水,一會兒去廚房煮粥的模樣,有些好奇。
於是我問他:
「封砚,你不忙嗎?」
他剛掌管公司,需要他處理的事,隻會多,不會少。
在我這裡,隻會是浪費時間。
他蹲在沙發旁用沾了水的毛巾小心翼翼擦拭我的臉頰,近在咫尺的呼吸淺淺落在我的側臉,幾乎避無可避,良久,我才聽見他說:
「虞禮,我記得我說過,沒有什麼能比你更重要。」
大抵是因為生病後的情緒更敏感,心髒控制不住泛起一陣酸楚。
明明從前生病隻有自己一個人時也沒這麼難過。
我閉眼不再說話,卻怎麼也睡不著,耳邊傳來的是他很輕很輕的動作聲,不會吵到我,卻讓我無比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已經降臨,我睜開眼,看見封砚正在廚房拿著一堆藥盒看用法。
橘黃的日落穿過玻璃落在他身上,我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走過去靜靜地靠著廚房的門,看著他的背影,然後啞聲說:
「封砚,那個女孩你找到了嗎?」
他的背影肉眼看見僵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藥盒,回頭看我:
「找到了。」
嗓子有些疼,我想問那還為什麼要來糾纏我,但為了維持一絲體面,我問他:
「你們沒在一起嗎?」
他走近一步,嘆息一聲:
「她說不想和我在一起,不想和我有任何關系。」
所以就要來找我,拿我當替代品嗎?
而我隻是借了她的光,短暫地被愛了一下。
我覺得心髒有些發顫,低著腦袋不想與他對視,眼裡落下一整顆淚,洇入他的褲腳。
最終,我妥協地開口:
「封砚,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了……」
「我承認我是喜歡你,但這並不能讓我放棄自己的原則去做一個替代品。」
「你為什麼一定要步步緊逼?」
他的呼吸沉了幾分,一字一句重復:
「……喜歡我?」
我低著腦袋無聲落淚,直到他突然將我緊緊攬入懷中,盡管我昏沉的腦袋因為情緒的起伏變得愈加嚴重,但並不影響我聽見他說:
「虞禮,是你說不想和我有任何關系的!」
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突然斷裂,有什麼東西慢慢浮現在腦海,我後知後覺地問他:
「……是我?」
他將我的腦袋輕輕摁在胸口,嗓音又低又啞:
「是啊,是你。」
「整整十八年,真的太長了。」
12
自我八歲那年被打,導致數日高燒不退之後,就忘記了此前的一切。
最初的記憶是從八歲之後開始的。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親人是誰,即便後來想過要找到家人,但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消息。
可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封砚會是我在八歲之前的家人。
三歲那年,我的父母在一場化學實驗爆炸中意外身亡。
我被母親的至交好友帶回家撫養。
此後,封砚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相伴五年,直到我八歲那年,封砚的父親以帶我去找封砚為借口,去見他的初戀。
然後弄丟了我。
後來的十八年,封砚一直在找我。
這是他告訴我的。
但這段早已消失在我腦海,並且可能再也不會出現的記憶,讓我不確定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畢竟我早就沒有家人,那要怎麼證明?
萬一是他認錯了人呢?
這個問題我在第二天就問了他。
聞言,他遞給了我一本相冊,裡面是所有我和他的合照。
從三歲那年開始,直到八歲那年。
無一例外,照片中女孩的左眉間,一直都有一顆小小的痣。
八歲之後,每一張照片上他的身旁,都有一個手繪的女孩。
那是他畫的我。
畫了十八年。
大概是見我一直不說話,擔心是觸及往事難過,所以他故作輕松地開口:
「我想象每長大一歲的你,但終歸是想象,遠不如真實的你好看……」
我捧著相冊安靜地聽著,然後問他:
「僅僅隻是因為這顆眉間痣嗎?」
他頓了頓,拿出那張我們最後一張合照,翻到背面,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句話:
「永遠在一起。」
字的下面,是兩枚小小的指紋。
我看著那句話,聽見封砚自嘲般笑了聲: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剛說完要永遠在一起,就徹底分離了。」
那之後不久,封砚分別帶我去看望了我的父母,以及他的母親。
我也見到了他口中那個害S他母親,弄丟我的罪魁禍首——
他的父親。
清冷寂寥的病房裡,封砚牽著我的手站在病床前,笑得漫不經心,低頭對病床上因中風不能說話的人說: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要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