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相對,夏熙整理了下思緒,事已至此,再遮遮掩掩沒意義,問清楚才能早做打算。她拉著蘇瑾茹的手,讓她坐到夏悅身旁的塑料椅上,她則在她面前蹲下來,兩隻手握住她的雙手,搭在她膝上,語調平和地問:“媽,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把飯店轉到爸名下了?”
蘇瑾茹驚恐地搖頭,一口否認:“我沒有。”
她雖然對夏成剛百般寬容,但也知曉有些事能讓步,有些事不能。夏成剛平日裡找她要錢接濟,她都沒二話,佩珊大飯店不同,就算老太太把飯店傳給了她,在她心裡,飯店仍然是老太太的,沒她點頭,她絕不可能給任何人。
夏熙看蘇瑾茹的樣子不像撒謊,她也沒必要撒謊,夏熙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可事實是飯店被爸轉賣給了姓吳的老板。吳老板今天過來就是為了拿走飯店,通知我們一個星期內做好交接。”
蘇瑾茹一下抓緊了她的手,拼命搖頭解釋:“我真的沒有。佩珊大飯店是你外婆交到我手裡的,我知道對她有多重要,怎麼會給你爸。”
夏悅撫了撫她的背,示意她別激動:“媽,我們都相信你。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籤過協議之類的文件。”
蘇瑾茹下意識想說沒有,可話到嘴邊,腦中忽然閃過什麼,整個人一顫,眼睛瞪得直直的,不可置信地搖頭:“應該不會,不會……”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夏熙緊盯著她的臉。
蘇瑾茹看看大女兒,又看看二女兒,急得直跺腳:“不會的,不會的。”她不願承認自己被丈夫騙了,隻想推翻自己的猜測。
夏熙閉眼,再睜開,勸蘇瑾茹清醒一點:“媽,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爸在乎的隻有他自己,從來沒為我們考慮過。他丟下一堆爛攤子躲起來了,不顧外婆年事已高,不顧萱萱還有心髒病,也沒想過你在這種境況下有多無力。”
蘇瑾茹終於哆嗦著說了出來:“除夕夜,你爸拿給我一份文件,說是買的保險,需要我籤字,我當時很困,沒注意看內容就籤了。”
夏熙撐著她的膝蓋緩緩站了起來,那應該就是轉讓飯店的協議了。
水落石出,當初覺得奇怪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為什麼夏成剛總是心不在焉,為什麼她阻攔媽媽喝酒他會生氣,為什麼他接個電話慌慌張張鬼鬼祟祟,避開所有人,走那麼遠,回來後臉色更差了……
可惜當時沒有深究,如今再來審判已經遲了。
“是我的錯。”蘇瑾茹扼住自己的脖頸,整張臉成了醬紅色,感覺呼吸困難,背部躬了下去,“都是我的錯,是我弄丟了飯店,是我害了你們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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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別這麼說,做錯事的人是爸。”夏悅看她這樣,心疼得直掉眼淚。
夏熙手指冰涼,那股寒意瞬間侵襲了全身,她有了一個最壞的猜測,夏成剛都把主意打到了飯店上,那麼,家裡的財產還剩多少?
要知道飯店並不是那麼容易拿到手的,要不然夏成剛也不會費盡心思趁著蘇瑾茹頭腦不清醒的時候設局。比起飯店,存款更好得手不是嗎?那是他們的夫妻共同財產,他享有支配權。
第210章 全都成了泡影
蘇瑾茹用摔碎了屏幕的手機給夏成剛打電話,她真的很想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結為夫妻將近三十年,她對他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從無隱瞞。她捫心自問,沒有哪裡愧對過他,他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不好嗎?
蘇瑾茹實在想不通,想要求一個答案。
可是,夏成剛的電話打不通,永遠是關機狀態。
蘇瑾茹像是跟自己較勁,又像是在發泄心中的悲傷和憤怒,機械女聲提醒了很多次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仍舊不知疲倦地打過去。
不止她,全家輪流給夏成剛打電話,無一例外,沒人能打通。
警察也在找他,目前沒有任何消息。查不到夏成剛的購票信息,他可能乘坐黑車逃到了偏遠地區,或者他根本沒有出乾林,躲在了哪個犄角旮旯裡。
老太太睡醒了,誰跟她說話她都不理,以往精神矍鑠的面龐眼下形同失去水分的植物,幾近枯萎,那雙總是炯炯有神的眼睛也變得渾濁,痴痴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整個人沒了精氣神。
蘇瑾茹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兩隻手包裹著老太太布滿皺紋的一隻手,額頭抵在上面,哽咽道:“媽,對不起,是我不好,輕信了夏成剛。您打我吧,罵我吧,別憋壞了自己。”
老太太手指動了動,從她手中抽出來,蘇瑾茹不閃不躲,等著她的巴掌落下來。可是她等了許久,老太太把手落在她頭上,輕輕拍了兩下,幹癟的嘴巴蠕動,嗓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眼睛都哭腫了。”
蘇瑾茹抬起手,掌心覆蓋在她手背上:“媽……”
老太太再也說不出話,隻覺身上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可能是靈魂,躺在這裡的隻是一具軀體。
*
翌日,夏悅催夏熙買票回南城,家裡有她照料。
亂成一鍋粥了,夏熙哪還有心思學習,堅決留下來陪她們。
她給輔導員打電話請假,以家裡有事為由,請了三天假。
給外婆辦理了出院手續,回到家中,夏熙一直沒敢把心裡的猜測說出來,安頓好外婆,她覺得不能再拖了。
受傷工人的家屬拿不到合理的賠償,還會來鬧事,警察管得了一次兩次,不可能次次守在這裡。家裡幾個人都經受不起傷害,目前就她和大姐強撐著。
但她覺得自己也快撐不下去了。
夏熙去了蘇瑾茹的臥室,她正呆坐在床邊,駝著背耷著雙肩,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蘇瑾茹緩慢地抬起頭,短短一日,她像是老了十幾歲,眼裡紅血絲遍布,眼周紅腫,臉上的皮膚如幹枯的樹皮。
“熙熙,聽你姐的話,回學校上課。”蘇瑾茹也不想再哭,哭解決不了任何事,她用掌根壓在眼皮上,勉強打起精神勸道,“你還在上學,耽誤了課業怎麼辦,不能總耗在家裡。”
“我跟導員請過假了。”夏熙說,“都到大四下學期了,功課沒那麼繁重,請幾天假不礙事,等家裡的情況穩定下來我再回去。”
蘇瑾茹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什麼時候能穩定下來,勸不了她,哀嘆一聲。
夏熙在她身邊坐下,床墊微微下陷,她的手撐在上面,五指收緊,床單被抓起褶皺,她斟酌許久,有些問不出口。
蘇瑾茹看出她有話要說,扯動嘴巴,啞聲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她還有什麼不能承受的,丈夫跑了,飯店沒了,母親病倒了,樁樁件件都壓在她心頭。
夏熙舔了下唇,仍是沉默。
三個女兒的性子蘇瑾茹都了解,夏熙主意大,樂天派,堅毅果敢,很少見她吞吞吐吐,糾結猶豫,她總是有什麼說什麼,常常被夏悅調侃“嘴在前面跑腦子在後面追”。蘇瑾茹原本想的是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但夏熙的反應將她佯裝出來的淡然擊垮,心懸了起來。
“你說。”蘇瑾茹呼吸屏住。
夏熙眼睫扇了扇,艱難地開了口:“我不知道家裡的存款有多少,都在誰手裡,最好檢查一下,我擔心爸……”她甚至不願意再稱呼那個人為“爸”,“我擔心他拿走了。”
經她提醒,蘇瑾茹才想起來錢。
是啊,飯店都被夏成剛想方設法弄到手了,他怎麼會不要錢……
蘇瑾茹大腦如被針刺,疼得她冷汗乍起。
她踉踉跄跄地奔到櫃子前,跪地上翻出抽屜暗格裡的鑰匙,插進嵌入牆壁的保險櫃,解開主鎖,再輸入密碼,解開副鎖,保險櫃門彈開,目之所及,她保存的黃金首飾和幾摞現金全都不見了。
蘇瑾茹伸出去的手抖個不停,裡面有個姜黃色的尼龍布包,重要的東西她都裝起來了,她拿起布包,不用多此一舉打開,光憑手感就知道是空的。
可她還是拉開了拉鏈,捏著布包的底部,將它底朝天倒過來,用力抖了抖,沒有東西掉出來。
沒有了,都沒有了。
夏熙見狀,眼睛閉上了,臉上沒有別的表情,也不必再問了。
最壞的那個猜測得到了證實,夏成剛還真是沒辜負她對他的“期望”,他不僅一走了之,還卷走了家裡所有的錢。
保險櫃裡隻剩下幾個沒用的空殼子。
蘇瑾茹還不信,瘋了一樣打電話找各方確認,事實一次又一次打她的臉——夏成剛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轉移了所有的財產,一分都沒給她留。
這麼多年,老太太和她辛苦經營飯店掙來的積蓄全都成了泡影。
蘇瑾茹猶如一隻被放了氣的氫氣球,癱坐在地上,眼裡徹底失去神採。
*
家裡所有人都睡不著覺,買來的飯吃幾口就沒了胃口。
受傷工人的家屬時不時打來電話,情緒崩潰地哭嚎、怒罵、詛咒,最後問她們,賠償款什麼時候打到賬上,三百五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一個人是三百五十萬,受傷的有三個人。
飯店已經無法正常運轉,門上掛了“暫停營業”的牌子。什麼時候開業,誰也不知道。
或許下一次敞開門做生意,不再是“佩珊大飯店”這塊招牌,老板也換了人。
蘇瑾茹的手機又響,她現在十分恐懼聽到鈴聲,每次響鈴,她都止不住渾身戰慄,神經繃緊,已然形成了條件反射。
哪怕手機鈴聲沒響,她偶爾也會出現幻聽,耳邊縈繞著受傷工人家屬的哭訴和辱罵,老人的聲音,小孩的聲音,男人的聲音,婦女的聲音,各種交織。
令她苦不堪言。
夏熙拿走她的手機,準備關機,卻留意到屏幕上的號碼有點奇怪。她蹙了蹙眉,被一股直覺牽引,接了這通電話。
她沒主動開口說話,電話另一邊的人也沉默。
夏熙確定那邊有人,因為她聽到了呼吸聲,她跟對面的人比耐力,看誰先沉不住氣。
良久,聽筒裡傳出熟悉的聲音,裹著濃濃的疲倦和苦痛:“瑾茹,是我。”
是夏成剛。
夏熙指甲掐進掌心的肉裡,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喉嚨滾動,連帶著脖頸上的青筋都在跳動,鎖骨中間凹陷一個深深的窩。
“你現在在哪裡?”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為了穩住夏成剛。
第211章 你手裡還剩下多少錢
“熙……熙熙?”夏成剛沒想到接電話的人不是蘇瑾茹,霎時有些慌亂,“你媽呢?她怎麼沒接電話?”
夏熙開了免提,對他的種種行為太過痛恨,心裡想著要克制,不能將好不容易聯系上的夏成剛嚇跑,可她實在忍不住,說話的語氣很衝:“你還好意思提我媽?你把她、把家裡人害得有多慘自己心裡不清楚嗎?工廠出了事,你一走了之,賣掉了外婆辛苦數十年經營的飯店,卷走了家裡所有的錢。試問世上有哪一個丈夫、父親做到你這樣?”
將心中的怨氣撒出來,夏熙並沒有好受多少,一張臉黑得能滴出墨汁。
蘇瑾茹在她說話的時候就看了過來,此刻也意識到打來電話的人是夏成剛,從她手裡拿走了手機,崩潰大喊:“夏成剛!你還是不是人?我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麼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