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熙揭開一盅沒人動過的湯,盛出一小碗,勺子遞到徐衍風手裡,交代他慢慢喝,她暫時離開。
徐衍風歪著身子靠在旁邊的桌沿,手撐著腦袋,朝唐亦洲勾勾嘴角,笑得有點得意,仿佛在說,你看似贏了,實則輸慘了。
氣得唐亦洲當場扔下酒杯,不幫他擋酒了,並對他豎了個中指。
夏熙很快回來了,她找服務生要了解酒藥,倒了杯溫水端在手裡。徐衍風早就收斂了那副囂張的樣子,眼皮耷拉著,沒什麼力氣地斜倚在那裡。
見到他這柔弱的樣子,夏熙有點心疼,嘀嘀咕咕:“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幹嗎那麼實誠,你可以跟我一樣,用白水假裝啊。”
她捏著藥片遞到他唇邊,他張嘴含住,她再將杯子口貼上去,他就著她的手吞了一口水,將嘴裡的藥片順下去。
夏熙把杯子放下,用手指給他擦了下唇上的水珠。
唐亦洲目睹這畫面,牙都咬緊了,真不要臉啊這男的,雖說確實喝了不少,但也沒到手都抬不起來的地步,怎麼就能演得像個殘疾人一樣。
徐衍風還嫌對別人的刺激不夠似的,兩手抱住夏熙的腰,臉貼在她身前,閉上眼輕聲道:“我緩一會兒。”
夏熙站著沒動,手搭在他後腦勺拍了拍。
*
宴席持續了三個多小時,賓主盡歡。
晚上還有party,一些年紀大的長輩提前離開了,留下來的大部分是年輕人。反正明天是周日,不用工作,可以盡情享受。
香檳塔堆得比人還高,從中取酒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稍不留神,這座塔轟然倒下。鋪著白色蕾絲桌布的長條餐桌上擺滿吃食,任人拿取。鮮花照樣堆滿,燈光如同繁星。相比白天婚宴的正式典雅,晚上的party顯然更輕松、自在、隨性。
徐衍風下午補了一覺,醒了酒,精神奕奕地出現在眾人面前,牽著夏熙的手。夏熙換了條更為輕便的小裙子,高跟鞋也沒穿,卷發披散下來,忙碌一天,她看起來也沒有絲毫疲憊感,精神狀態好得不行。她跟徐衍風說了聲,去找朋友聊天。
見她過來,趙蕾開口就問:“你那寶貝兒子呢?怎麼不帶過來見一下姨姨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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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熙笑道:“小孩兒覺多,剛才哈欠打個不停,我就讓他去睡了。”
梁園:“你這婚禮一套流程下來,我看著都要累死了,難為你現在還能站我面前傻笑,我以為你不來party了。”
夏熙捏捏她的臉:“我這不得來陪陪我的好姐妹。”
梁園笑:“下午爭分奪秒補覺了吧。”
“徐衍風補覺了,我可沒有。”夏熙說,“剛好有個客戶給我打電話,想聊接下來的合作,聊了一個多小時,哪有時間睡覺啊。”
“你是這個。”梁園朝她豎起大拇指。
另一邊,徐衍風扎在男人堆裡,看他們人手一杯酒,說什麼他都不肯再碰酒這玩意兒了。被敬酒的鬧得有些煩,徐衍風索性走開,視線逡巡,找到夏熙的身影,見她跟朋友聊得正歡,他沒去打擾。
有人喊自己,徐衍風轉頭,撞上周渡的目光,他遞來一杯酒:“碰一個?”
看在他幫過夏熙不少的份兒上,徐衍風沒拒絕,相當給面子地接過來,抿了一口。
周渡:“以為你中午喝蒙了,不會再喝了。”
徐衍風瞥他:“這不是看你臉大。”
“……真稀奇,堂堂徐氏老總也會說這種玩笑話。”周渡懶洋洋地抬起眼皮,他另一隻手上託著杯紅酒,搖晃兩下,灌了口,看著徐衍風,“就你上大學那會兒的臭脾氣,也就夏熙腦子一根筋,上趕著撞南牆。”
徐衍風挑眉:“你嫉妒了?”
周渡龇著牙,一邊唇掀起,對他這亂吃飛醋的行為嫌棄至極:“夏熙沒跟你說過我的事?”
“說什麼?”徐衍風問。
看他這樣,絕對不知情。周渡點點頭,彎唇:“也對,夏熙這人跟我一樣,嘴巴比擰了螺絲還緊,她跟我關系鐵,哪怕你是她的伴侶,事關我的隱私,她也不會透露半個字。”
同樣的,與夏熙有關的事,隻要她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就會守口如瓶,面對威逼利誘也絕不會說出來。
第407章 你也很好
徐衍風對別人的私事沒興趣,但他得承認,上大學那會兒,他確實沒少吃周渡的醋,好奇周渡和夏熙之間的關系。那是比普通朋友還要親近很多的一種關系,卻又不是親戚。
“我有個一母同胞的妹妹,跟我同一天出生,隻比我晚了十幾分鍾。”周渡望向遠方天幕的星辰,抬起高腳杯,喝下一大口酒。
徐衍風腦中思緒一滯,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夏熙是你親妹妹?”
難道夏熙的身世另有隱情……
一瞬間,徐衍風思維發散,想到了很多種情況,甚至牽扯到上一輩人的情感關系。
周渡原本提起這件事,心情有些沉悶,被徐衍風這麼一攪和,那些負面情緒統統消散了,隻剩下無語到發笑。
他看徐衍風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智力有問題的人:“酒還沒醒呢徐總。”
徐衍風:“……”
周渡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把酒杯放到一旁:“我親妹妹死了。在她七歲的時候。”
徐衍風沉默,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聯想一霎清空了。
“她長得很漂亮,雖然跟我是雙胞胎,但我們長得不像。”周渡說,“她很黏我,不管我做什麼,她都像個尾巴一樣跟在我身後,有時候我還覺得她煩,偷偷出去玩,不帶她。”
中間停頓了好幾秒,接下來的事,周渡像是不願意提起,可他最後還是說了:“是我害死了她。那天她眼巴巴地看著我,央求我出去玩帶上她,我心軟了,就允許她跟隨我和朋友。我們去了野外,有個朋友提議淌過河,到對面的寺廟裡去玩,我要背她過去,她堅持自己過,當時我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答應了。我在前面,一扭頭,她已經栽進了河裡。幾天前下過雨,水線上漲,眨眼她就消失了……”
他妹妹沒有救回來。
等專業的搜救隊將她打撈上來時,她已經沒有呼吸了。
爺爺奶奶哭得撕心裂肺,媽媽當場暈了過去,爸爸好像被人砸斷了脊梁,背一下坨了,人也蒼老了好幾歲。
他們責怪他,為什麼玩心那麼大,為什麼沒看好妹妹,可責怪完了,想到他也是個孩子,親眼看到那一幕,也無法釋懷,於是抱著他哭。
一邊罵他一邊哭。
周渡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沒有任何可以為自己開脫的餘地,就是他的錯,他的粗心大意,害死了妹妹。他一個人,造成了全家的悲劇。
時間也許可以撫平傷口,但抹不掉記憶。
那段時間,他每晚都做夢,有時是噩夢,有時是美夢。噩夢是他親眼看著妹妹被卷進水裡,被渾濁的水吞噬,他在岸上急得滿頭大汗,無能為力。美夢是妹妹掉進了水裡,他跳了下去,在湍急的水流中抓住了妹妹的手,將她拉了上來。
可是,夢醒來,什麼都沒有。
他的妹妹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活在自責和內疚裡,像陷進了泥淖,怎麼掙扎都無法脫身。他甚至有想過去妹妹落水的地方跳下去,過去陪她。既然她那麼喜歡跟他一起玩,他就該去陪她。不然小丫頭一個人太孤單了,會害怕的。
但他不能那麼做。
身邊所有人都同情又憐愛地對他說,周渡,你爸媽就剩你一個孩子了,你可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長大,以後好好孝敬他們。
爺爺奶奶也常對他說,你要聽話,別做危險的事,你要是出點什麼事,我們一家人都活不成了。
他帶著一家人的希望渾渾噩噩地活著,痛苦又煎熬地活著。
過完暑假,他去學校上課,跟夏熙碰面,她好像突然之間就長變了,胳膊上還長出了兩顆痣,以前根本沒有。周渡看著她,恍惚間,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她這兩顆痣的位置跟他妹妹的一模一樣,還都是一大一小。
周渡覺得,肯定是他的妹妹不舍得他,以另一種方式回來陪他了。
夏熙聽說了他家的事,雖然不能認同他的想法,但是他看起來都快活不下去了,她就將錯就錯給了他很多安慰,把他當哥哥,有事沒事找他聊天,逗他開心。
她的存在,對那個時候的周渡來說,更像是一種寄託。
隨著年齡增長,彼此都思想成熟,周渡也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荒唐,但也已經習慣了將夏熙看作自己的妹妹。
夏熙也不希望他一直活在害死妹妹的陰影當中,一輩子背負著愧疚,無法正常生活,開始刻意地引導他,不再喊他哥。
後來,好些年過去,周渡徹底走出來了,開始為自己而活,吊兒郎當的,看著像個恣意灑脫的浪蕩子,沒心沒肺。
夏熙知道他活過來了,隻有偶爾求他辦事的時候,才賣乖地喊聲“哥”,而他也沒有應激,坦然地接受了。
隻不過,每次聽夏熙喊哥,他還是會想起自己的妹妹,沒辦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
party到後半夜才散場,夏熙是真困得不行了。
酒店裡開好了房間,大家玩累了可以自行去休息,但徐衍風堅持帶著夏熙回了他們的家,不是平時住的那個家,是重新裝修好的那棟別墅。
離子衡的學校更近一點。
子衡已經睡著了,被徐衍風裹上大衣,抱進車裡。子衡醒了,看見爸爸媽媽都在身邊,也沒說話,眼睛重新閉上,偎在爸爸懷裡又睡了過去。
司機在前面開車,後半夜的道路暢通無阻。
夏熙靠在徐衍風的肩上打瞌睡,徐衍風偏頭,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輕聲提醒:“我們快到家了。”
夏熙黏黏糊糊地“嗯”了聲,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問道:“你之前跟周渡聊什麼?我看你們聊了好久。”這兩人氣場不太合,怎麼看都不像是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
徐衍風沒隱瞞:“他跟我講了講你們的事。”
夏熙:“我們?”
“他說,有一段時間,他把你當成了他妹妹的轉世。”
“……”夏熙沉默片刻,困意散了大半,“他連這個都跟你說了?他從來不對外人提起的。”
“可能是喝多了吧。”徐衍風慨嘆了聲,“沒想到他那個人看著不著調,還有這樣一段過往。難怪你們之間總有種特別的親密。不過,他說過了一個暑假,你突然變樣了是怎麼回事?”
夏熙撓了撓眼角:“其實吧,就是我從前一直留著長頭發,那個暑假洗頭太煩了,我就去理發店把頭發剪短了,那個理發師技術不行,給我剪得特別短,耳朵都蓋不住,看起來跟以前完全不同,就像是大變樣了。正好周渡的妹妹是短發,他看到我,就覺得我們很像,但我和他妹妹長得並不像。”
“痣是怎麼回事?”
“這個也是巧合。”夏熙說,“我胳膊上莫名就長了顆痣出來。”
“不是兩顆嗎?”
“隻長了一顆。”夏熙身子側過來,給他看她胳膊上的痣,“另一顆看起來像痣,其實不是,是萱萱暑假裡頑皮,拿鉛筆芯扎進去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小黑點一直沒有消下去。你看,過去那麼多年了,還在。”
這麼多巧合加起來,也難怪周渡見到她,會以為他妹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