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見黃昏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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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為京城名伶的第三年春,太子慕名而來。


 


坐守秦淮河畫舫三日,隻為邀我共赴宮中的百花宴。


 


京中人人都傳,我得太子垂青,將要被封為太子妃。


 


誓要攻略太子的薛靈兒心存不甘,利用“系統”與我置換了身份。


 


後來,老鸨要將我高價拍賣給人做侍妾時,我抬手指向薛靈兒:“你們要找的人,在那邊。”


 


看著她拼命掙扎大喊著“不是我,你們弄錯了”,卻被眾人押上花轎時,我終於笑了。


 


這一切不是她自己選的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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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記事起,我便住在百花樓裡。


 


因為無人庇護,我是新來的一批孩子中,被使喚的最勤的。


 


夜裡我須得給客人端菜倒酒直到子時,天蒙蒙亮我又起床替姑娘們浣洗衣物,灑掃樓內滿地狼藉,直到忙活的差不多了,我才被允許練習琵琶。


 


老鸨說,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老物件兒,破爛一枚,樓裡的姑娘們看不上,便宜我了。


 


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我的琵琶仍是姑娘們中彈的最好的。


 


樓裡的花魁曾望著我遺憾搖頭:“可惜相貌醜陋,不然十年以後,又要引得多少才子傾心相許?”


 


我沒有接話,隻是在心裡暗暗痛斥那專給樓裡姑娘們送胭脂的女郎郭曉曉。


 


她生的機靈可愛,家裡做些脂粉生意,平時在百花樓半裡外的博文館讀書,於是便常在白天來百花樓送胭脂,正好要與我碰上面。


 


身在青樓,女子們自小便被燻陶著,每日都花功夫在如何打扮博人眼球上,我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那日我偷著用翠鸝姑娘的胭脂被郭曉曉發現後,三日後她再來,便給我帶了一個雕花精致的胭脂盒子,看著很是名貴。


 


可等我真正打開用了才知道,這哪裡是什麼胭脂?不過是一小盒湿軟紅土!


 


害得我半月都沒能洗掉不說,還被樓裡的姑娘們笑話了大半年。


 


後來她再來,也總是給我帶些奇怪物件,什麼假胡子,粗眉毛,畫紅疹子的毛刷,氣得我追著她跑了大半條街。


 


“臭丫頭,下次你再來,我定要塗你滿臉泥巴,笑你二十年!”


 


我氣喘籲籲的撂下這句話,直到夜裡忙活完回到臥房,才瞧見她給我的袋子裡還裝著不少東西。


 


比如養護琵琶的油,一個縫制的歪歪扭扭的護膝,一包銀兩,一堆翻得卷邊的書冊和一張“告宋詩詩書”。


 


翠鸝是作詞唱曲兒的,最是識字,我便火急火燎請她幫我念。


 


【詩詩,你是個好人。


 


每次我飢腸轆轆出門時,都是你掰了自己的饅頭給我;衣服穿少了凍得慌,是你脫了自己的棉夾給我穿。這些我郭曉曉都記得,所以我也試著報答你,東西請你務必收下。


 


阿娘告訴我,百花樓裡的女子以後日子不會好過,從前我便覺著你生得一副好皮相,可這在樓裡卻是最危險的,所以我才教你扮醜。這樣日子雖苦了些,卻是最安全的。


 


我馬上便要離京去宮中學習三年,去考公主府的女官,屆時隻要你一直低調地當雜役,我便可以助你脫離這裡,去博文館讀書識字,同我一般考取女官。


 


所以請你再耐心等等我,我始終相信,身為女子,我們有更多的可能。】


 


不知不覺間,淚便流了滿面。


 


從前我也哭,或是被老鸨的棍子打哭,或是冬日頂著一手凍瘡碰冰水被疼哭,可沒有一次是如這次一般因為被人關心而哭。


 


第二日我早早地等在百花樓前,果然瞧見她背著大包小包坐上了宮中遣來的馬車。


 


遠遠地,她笑著朝我揮手,唇齒微動:“我們都會好好的!”


 


我的世界晦暗無光,總是黑夜,直到遇見她,天光破曉。


 


從此我扮醜,故意惹得老鸨厭棄,樓裡姑娘嘲笑,卻隻是將郭曉曉留給我的書和信讀了一遍又一遍,甘之如飴。


 


三年過去。


 


殿試結束的那日,我早早的等在宮門前,特意尋了五彩的絲線替她編了一條懸令牌的穗子,想要恭賀她考上女官。


 


可這穗子,終究還是沒能送出去。


 


郭曉曉S了。


 


2


 


白布籠住她細瘦的身軀,眼睛靜靜閉著,就像睡著了一樣。


 


旁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來:


 


“投湖自盡?怎麼這麼突然?”


 


“我倒記得她平日裡筆試成績都是最好,估計是最後沒考上伴讀女官心生不甘。”


 


“切,誰知道是不是靠小抄得來的,最後一次抄不著了,原形畢露了?”


 


幾人都是郭曉曉平日的同窗,說到這時笑作一團。


 


“還是我們靈兒姐有實力,家世又好,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今日一舉考作女官,真是羨煞我等!”


 


“是啊,我等不似那郭曉曉那廝一般善妒,隻求姐姐日後發達了,莫要忘卻了與我們這三年的同窗之誼啊!”


 


我強忍著淚,回頭SS盯住那叫薛靈兒的女子,隻想將她的面容,身形通通刻入腦海。


 


下一刻,卻聽得一道雀躍的機械聲在我腦中響起。


 


【親愛的穿越者233號,您的置換道具卡已使用:1。剩餘:1。請盡快尋找與太子門當戶對的目標人物,完成攻略任務:“裙下之臣”。】


 


我環顧四周,其他人似乎都無異動。


 


隻有我聽得到這聲音!


 


我低下頭,緩緩往薛靈兒身邊靠。


 


那聲音果然再度響起:


 


“急什麼,如今我考入了公主府,日後見到太子的日子多了去了,屆時有的是時間和法子讓他愛上我。”


 


“機會還剩一次,我得仔細斟酌。也不是一定要跟那些個高門貴女換,我看過那麼多宮鬥劇,皇後什麼的根本沒用,還得是看皇帝最喜歡誰。”


 


“我一定要找太子內心深處最喜歡的人,替換她的人生,完成任務後留在這個世界好好玩一段時間,感受一下古代皇室的奢靡!”


 


攻略太子?


 


完成任務?


 


替換人生?


 


直到眾人離開後,我來到博文館門前,看那張被展在外的筆試考卷許久,許久,才終於有些明白了。


 


那一如三年前一般勁瘦的簪花小楷平鋪的紙上,赫然寫著的,卻是薛靈兒的名字。


 


系統!一定是薛靈兒用系統偷走了曉曉的成績!間接害S了她!


 


3


 


回到百花樓那日太晚,我挨了老鸨狠狠一頓揍。


 


“你個小癟犢子,吃老娘的飯,幫不了老娘賺錢也就算了,如今連活都不幹了?啊?”


 


“你還裝S!我打到你S!”


 


她邊說著,邊當著眾人的面便拿了竹條往我背上抽,又熱又脹又疼,我生生受著一聲沒吭。


 


可瞧見那被我攥在手中捏得變形的穗子,想起摯友身S,我突然跪伏在地上大哭起來。


 


這架勢將一邊的嫖客都嚇了一大跳,紛紛避讓,老鸨卻不為所動,手上力道更猛。


 


“丟人現眼的東西!要不是見你手腳麻利,老娘早就就將你這醜丫頭發賣了!”


 


自小我做錯事,她便高喊著等我大些了便將我發賣給年逾花甲的老頭做小妾,害得我日夜擔驚受怕,如今我聽了這話心中卻已木然。


 


接著又是細細密密的竹條落在腿上、腰上,我疼得幾乎失去知覺。


 


直到翠鸝趕過來接過老鸨手上的竹條恐嚇我:“S丫頭快給媽媽道歉,不然看我怎麼抽S你!”


 


“等等,等等!”


 


老鸨氣得轉頭便要走,我顫巍著手SS拽住她裙擺,借著臉上的淚水胡亂的抹臉,將那些扮醜的痕跡通通抹除,露出原本幹淨無暇的面龐。


 


在老鸨驚愕的眼神和嫖客們的驚呼中,我抬起頭,一字一頓道:“我能替你賺錢,留下我。”


 


昏厥過去之前,我迷糊間聽見老鸨邊給我擦臉邊歡呼的聲音,心中萌生出一個念頭。


 


這地方,真不適合我。


 


但薛靈兒思想那麼先進,她肯定會喜歡吧?


 


4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如同流水一般送到我平日常睡的柴房,顯得格格不入。


 


鏡中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孔,幾乎是為了復仇而生。


 


老鸨一改往日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對我極盡奉承,臉都笑僵了。


 


柴房醜女成了百花樓頭牌,就衝著這點,每日來訪的人都是絡繹不絕。


 


還有幾個世家的風流才子,未見到我便提出要高價替我贖身,吟出一些矯揉造作的詩句,顯得自己高才大德,救我於水火。


 


老鸨些心動:“趙公子說笑了,詩詩自幼養尊處優,哪裡幹過粗活兒?自然是膚若凝脂貌若天仙!至於這贖身的價嘛……”


 


我仍穿著雜役的麻布衫,如同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後,銳利銀釵狠狠抵在她肥肉層堆的脖頸上,耳語道:


 


“您是聰明人,聰明人應該清楚,我日後能給你帶來的利益,遠比這一刻多太多。”


 


退到帷幕後邊,她沉聲威脅:“S妮子最好弄清楚身份!敢威脅我,我隨時可以將你發賣了!”


 


“是嗎?”


 


“啊!”


 


我握住釵子的手稍微一用力便刺破了她的皮膚,汩汩鮮血流出:


 


“如今,你隻有兩種選擇。”


 


“一,捧我成為金陵最紅的樂伶,我自然,也會還你榮華富貴。”


 


“二,去S。”


 


“你選吧。”


 


……


 


緩步走出帷幕,我擦著最美的胭脂,在眾人的歡呼中輕拂娘親留給我的琵琶。


 


郭曉曉,你沒能走完的路,我會替你走完。


 


5


 


時至第三年春,我已成了名滿京都的樂伶。


 


花燈節上,我穿著一席紅金色薄衫,懷抱四弦琵琶驚豔登場,一曲作罷,眾人回味無窮。


 


我卻獨自乘船離去,隻留給眾人一個背影。


 


今日我要見的,可不是旁的人。


 


而是那大夏最尊貴的太子殿下。


 


我迎風獨自乘舟到冷清的江北,輕撫琴弦,對著這一彎沉青江水,提著嗓子唱了起來: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餘光中,一艘燭火微晃的小舟漸漸向我靠近。


 


緊接著,一個清朗男聲傳來:“今日佳節,眾人歡欣,姑娘怎獨自一人泊舟在此,撫弦獨唱?”


 


眼前的男子貌若謫仙,未著華服卻通身貴氣,本來無情的眉眼在與我對視之時生出幾分惺惺相惜。


 


我輕笑,柔聲道:“公子與奴家,乃是同道中人。”


 


他嘴角勾起,繼續問:“此話怎講?”


 


“奴家見公子眉目間多有憂愁之色,便猜想公子初聽此曲,便知曲中之意,是也不是?”


 


他輕笑,乘著兩舟距離近,縱身一躍便到了我船上。


 


一時間水波翻騰,船身晃蕩,我故作重心不穩,往江側跌去,掩面的紗也掉下。


 


他一驚,混亂間慌忙攬過我腰身。我便順勢環住了他精瘦的腰,隔著薄薄一層紗,他手心的炙熱傳到我身上。


 


“多謝公子搭救。”


 


我抬眼瞧他,又淡然從他懷中離開。


 


下一刻,他面上立刻竄起一陣緋紅,手忙腳亂的將一個兔子形狀的花燈遞給我。


 


然後閉眼,雙手合十,對著高懸天際的明月,虔誠祈願:


 


“花燈贈予姑娘,還望姑娘能夠早日抽身苦海,長樂未央……”


 


轉而又從懷中掏出竹笛,示意要與我合奏一曲。


 


……


 


曲罷,船舶也逐漸靠岸。


 


遠遠的,我便瞧見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薛靈兒,正黑著臉盯我。


 


方才船上發生的一切,她在岸邊一定看得一清二楚吧。


 


果然,太子剛上岸,她便氣鼓鼓地靠了過來:


 


“殿下,您怎麼去了這麼久,不是說好了陪我遊街的嗎?”


 


“還有,那兔子花燈不是要送給我的嗎?她又是誰?為什麼給她了?”


 


太子似乎有些不滿於她的多問:“花燈而已,待會兒再去買一個給你。”


 


“人都散光了,哪裡還買得到?!”


 


言外之意,便是要我手上這個了。


 


我懂事地上前:“公子,既然這位姑娘如此喜歡,我便也不做橫刀奪愛的惡人了。這花燈還給您。”


 


“不可!”


 


不等薛靈兒發話,他便將我的手往回推:“方才在湖上我們可是為這燈許了願的,你絕不可轉贈她人。”


 


“S綠茶!”


 


猝不及防,我被踹得倒在了地上。


 


“殿下,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此女無故出現在此,必定是故意接近您!”


 


小腿很疼,但瞥見太子氣憤的目光,我便覺得無比暢快,連帶著那絲絲縷縷的疼痛都消失不見。


 


對,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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