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甩袖離去。
“殿下!”
她想上前解釋,可終究是被在場眾人的視線逼仄在了原地,懊惱不已。
但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她的底牌,隻有到了真的走投無路之時,才會亮出來。
11
百花宴進行到一半,大殿內絲竹聲響起。
我懷抱四弦琵琶,穿著太子欽賜的落霞雲錦裙,帶著身後一群宮廷樂師出現在亭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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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蓮步輕移,猶抱琵琶半遮面,欲說還休,仿若敦煌壁畫上飛天的仙子,又多了幾分疏離淡漠。
席上的王公貴族們,的確露出了痴迷的神色。
而我隻是與太子相視一笑,抬手撫弦。
隨著樂曲繼續,漸漸的,在場眾人面面相覷,神色由方才的痴迷,轉為震驚。
薛靈兒並未注意到這些。
她隻是急著引我離開,不想再讓我多出一分風頭。
離開亭臺許久後,薛靈兒走在我前頭,突然停下。
她隨意地扯下我的面紗,甩在草地上,以一種上位者的角度輕蔑地將我從頭到尾掃了一道。
“仗著有幾分姿色,就妄圖勾引太子,憑你也配?”
我故作謙卑,俯身撿起面紗,背上寬大的衣襟順勢往下滑,露出了白皙的背。
那裡,還有我來時故意掐出的點點紅痕,很難不勾起人的無限遐想。
尤其是戀愛腦的女人。
“女使誤會了,奴家並未對太子心存非分之想。”
我抬眸,正巧對上她不可置信的雙眸:“也對,也是我多慮了,你這種青樓裡的女子,水性楊花慣了,如何入得了太子殿下的眼?”
她不斷地搖頭,似乎在努力勸說自己忘記剛才那一幕。
我卻不多聽她多言,自顧自地從腰間取出一塊剔透無暇的玉玦,小心擦拭:“幸好沒事,不然奴家就不曉得要如何同殿下解釋了。”
一見著這玉玦,薛靈兒好不容易才平靜的心緒瞬間激蕩起來。
她伸手要奪,眼中厭惡難掩:
“這是殿下的母妃臨終前留給他的傳世玉玦,怎麼會在你這裡?”
“不對,他說過的,他說過的,不會將這玉玦交給任何人!”
我將玉玦SS護在懷裡,走到碧波蕩漾的湖前,帶著幾分女兒家的羞澀,追憶般開口:
“這是殿下留給我的”
“那日花燈節上,他被奴家的歌聲吸引,贈奴家花燈,而後又與奴家合奏一曲,奴家亦對他傾心相許……”
“客棧遇襲時,我以身替他擋箭,差點就沒熬過去,殿下十分動容,在佛前舉著這玉玦立下誓言,他日必將紅妝十裡迎我為妻……”
說到這時,我舉起玉玦,仔仔細細端詳,又長嘆一聲:
“可奴家自知身份微賤,奴家隻要能常伴殿下身側便知足了。”
“不可能!他絕不會娶你,娶你一個樂妓!他隻會娶洛斐然,也隻能娶洛斐然!”
我轉身,與怒容滿面的薛靈兒四目相對,朱唇輕啟:“是嗎?”
下一瞬,我對她一笑,身體若失重一般,向碧波蕩漾的湖泊倒去。
她大概是被我此舉嚇到了。
以至於忘記了,這裡不遠處的對岸,正巧就是百花宴進行的地方。
昏厥過去的最後一刻,我聽見對岸亭閣中,忽然傳來炤華公主焦急的呼喊聲:
“來人啊!有人落水啦!”
12
“咳咳……咳,殿下,嗚嗚嗚……奴家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我被救上來後,渾身湿透,衣服貼著肌膚將我的身形勾勒出來。
裴承衍神色復雜,卻還是上前脫下袍子將我蓋住,安慰道:“沒事了。”
炤華公主擔憂道:“這是怎麼回事,詩詩姑娘怎會突然落水?”
我哭著往裴承衍懷裡鑽:“奴家不知何時得罪了薛女使,竟讓女使如此決絕,不惜致我於S地?”
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薛靈兒身上。
“你……你胡說,分明……分明就是你為了博得殿下同情,誣陷於我!”
“分明就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言罷,她慌張地望向裴承衍,望向那個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一心一意攻略了三年的男人:“殿下,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推她!”
可裴承衍卻隻瞧見我先前被箭貫穿的胸口處,此刻正有鮮血絲絲縷縷滲出,一時間,內疚與惱火堆疊。
“她傷尚未好全,又何必用自己的性命做賭,誣陷於你?!她處處謙讓,反倒是你,咄咄逼人,數次刁難於她!”
“為何不說話?是編不出理由了嗎!”
“來人吶!剝去她的女官服制,打入大牢!”
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薛靈兒內心崩毀的聲音。
她被幾個侍衛押著跪倒在地,神色中卻不見懼色:“好,很好!”
“這都是你們逼我的!”
系統輕快的機械音終於再次傳來:
“親愛的穿越者233號,您確定要對【宋詩詩】使用【交換:身份】嗎?”
“注意:【交換】道具卡,隻剩一次使用機會,一經確認,無法更改,請謹慎選擇。”
我聽見薛靈兒不顧一切的大喊:“確定!我確定!”
下一刻,我感覺天旋地轉,無數的畫面和身影閃過,腦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與此同時,薛靈兒得意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與太子私定終生了嗎?你不是很能裝很會誣陷人嗎?哈哈哈哈,以後,這一切都是我薛靈兒的了!而你,就替我蹲大牢去吧!”
再睜眼,我看見自己被兩個侍衛剝去了服制按在地上,看見薛靈兒窩在裴承衍懷裡,眼中的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哦,不對,她現在是“宋”靈兒了。
她對著一旁正襟危坐的皇帝欠身:“陛下,此女雖為宮中女官,卻心思不正,多次妄圖攀附殿下,今日被靈兒無意間發現,這才想要S我滅口!”
“薛詩詩,事情是否如她所言?”
我搖搖頭,冷靜道:“並非如此”
“陛下深明大義,且聽完臣的解釋,再將臣打入大牢也不遲。”
兩旁的侍衛將我松開,我熟稔地向皇帝一禮,不卑不亢:
“陛下,臣先聲明,臣對太子殿下並無半分非分之想!”
“而此女今日誣陷於我,想借此機會害我鋃鐺入獄,皆是因為被我發現,今日她在百花宴上彈的這一曲《醉花陰》,乃是象徵著亡國的靡靡之音!”
13
百年前,我朝開國皇帝進宮斬下前朝皇帝的人頭建立新政時,殿中的樂師仍舊忘我的彈奏著琵琶,人群中不知何人長嘆一聲:“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彼時樂師演奏的,正是這一曲《醉花陰》。
從此之後,這支曲子便被世人視作了亡國的靡靡之音。
本來這首曲子奏也便奏了,畢竟那隻是舊事,更無法律明文規定不準演奏此曲。
可今日是百花宴,是皇家十年一度的拜祭先祖,拜謝上天福德的大日子。
我卻在這個日子入宮,又在這個節點上讓亡國之音響徹皇宮。
那便是有謀逆之心,其罪當誅。
此前,我從未在任何地方彈奏過這首曲子。
就是為了今日,打她宋靈兒一個措手不及。
“微臣記得太子殿下頗通音律,陛下若是不相信微臣,一問殿下便知。”
說到這裡,我謙卑的低下頭去。
裴承衍被我牽入局中,縱有百般不願,此刻也隻得虔敬跪下:“回稟父皇,她奏的,的確是《醉花陰》。”
這下,沒人能保住她了!
13
因為對太子有救命之恩,宋靈兒並未被降罪,隻是被趕出宮去,又回到了百花樓裡。
又因為鬧得厲害,被老鸨關在樓閣裡七天七夜。
我去看她的時候,她貌若枯槁,從前那對水靈的雙眸深深的嵌在眼眶裡,叫人見之膽寒。
她獨自對著空空的牆壁大喊著:“系統,系統!你出來啊!我不要跟她換了,我不要攻略太子了!你快點取消任務,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仔細聽了一陣子,卻未聽到系統作出任何回應。
想來是任務失敗,系統自動剝離宿主了。
老鸨見不得場子冷,笑著上前給我介紹起來:“哎喲大人,您是不知道,這本來是我們百花樓的花魁,可誰知道呢?這就進了一趟宮,瘋了不說,曲兒也不會唱了,琵琶也不會彈了,成了個廢人嘍!”
我微微點頭,老鸨便識趣的離開。
“對,對,哈哈哈,裴承衍給了她玉玦,許了她十裡紅妝,現在我成了她,裴承衍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若我說,那塊玉玦隻是我偽造的呢?”
她神色驚恐,將手中的玉玦高舉到我面前:“你在騙我?你騙我對不對!”
啪嗒——
玉玦被我抬手打飛,直直墜落在地,碎了滿地。
我扼住她的下巴,逼她抬頭:“那日花燈節上太子遇刺,刺客是我找的,玉玦是假的,太子與我定情也是假的。我不這麼做,怎麼逼你對我使用【交換】呢?”
她雙目圓睜,瘋了似的撲向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害我,要不是你攪局,我就可以成為洛斐然,我就可以攻略下太子完成任務了!你為什麼?”
“郭曉曉。”
我低下頭,長發覆面,隻露出一雙恨意滿盈的眼,啞聲道:“你還記得郭曉曉嗎。”
她像看到惡鬼索命一般,崩潰的尖叫著連連往後縮: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要掙扎的!我沒想S她的!”
“不對,你不是她,你不是!系統,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虐渣了,我不穿越了!救救我!”
我揪住她的頭發,附身耳語道:“可是曉曉再也回不了家了”
“所以,你也留下來吧。”
14
那日我離開後,失控的宋靈兒被老鸨用鐵鏈鎖住了雙腿,徹底動彈不得。
可百花樓到底不是白吃白喝的地兒。
是以沒過兩日,她便被捆到了臺前,成了一件可供拍賣的商品。
畢竟,如今她與我換了身份,成了百花樓的花魁,名滿京都的樂伶。
可她卻五音不全,琵琶技藝更是連初學的小兒都不如。
這可愁壞了鑽進錢眼裡的老鸨。
她終於意識到宋靈兒已經不能再替她賺錢了,於是還想拿她的“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賺上最後一筆。
“走過路過的客官都來看看,我呀,欲為我們百花樓的花魁靈兒姑娘挑選夫婿,不談別的,仍舊是價高者得!”
“我們靈兒姑娘正值芳齡!貌比西施,天姿國色,又是進過宮,救過太子殿下的人!誰要是娶了她,那可是娶了個大福氣回家鎮宅子喲!”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老鸨扯著破鑼嗓子喲呵。
大街上圍觀的眾人面色玩味,時不時發出惡心的淫笑,嘴裡吐出汙言穢語,出價的聲音此起彼伏。
侍衛們怕我嚇著,勸道:“此處汙穢,恐汙了大人耳目,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不礙事。”
我依舊鎮定自若,抬腳向百花樓走去。
入內,我一眼便瞧見宋靈兒正被兩個壯漢押向花轎。
她拼命掙扎:“不是我!你們弄錯了!我是薛靈兒!我是宮中女官,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閉嘴,還宮中女官,做你的春秋大夢!你現在是吳大人的小妾了!”
見我來,她眼中閃過一絲希望,轉而哭著向我道歉:“詩詩姐,不,大人!您救救我,我願意贖罪,您救救我!我寧願S,也不願受人折辱!”
或許是這一絲節氣,終究是讓我於心不忍。
我回首。
百花樓內,一群新到的小姑娘們擦著豔麗的胭脂,穿著花枝招展的裙子追逐著什麼,卻並未意識到自己日後的命運。
就像當年,那個愚昧無知,卻被郭曉曉保護的很好的我。
長嘆一聲,我聽見自己說:“便全你最後一個心願。”
15
不久後,女官薛氏回宮,將太子遇刺一案徹查,始作俑者宋氏自稱是為了接近太子殿下,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百花樓作為背後助推勢力,經半月徹查後牽出多起拐賣兒童案件,被官府查封。
於是宋靈兒如願逃離了老鸨的魔爪,進入大牢後又被流放邊疆,為自己的罪責買單。
而我呢,正穿著女官朝服,站在已經更名為博文館的百花樓前,望著那閃爍著藍色熒光的牌匾,聽著女子們的朗朗書聲。
窈窈晨光下,我似乎又瞧見了郭曉曉笑意盈盈的臉龐,天真活潑,一如我記憶中的模樣。
我雙手交疊於胸前,微微俯身,穿越重重時光,對十三歲時的少女頷首一禮。
我們相視一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