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給了你多少錢,值得你這樣拼命?」
他抬眼,見是我,隨即笑了。
臉上滿是剛出社會的青澀:
「還可以,八千一個月,要是拿下單子,提成另算。」
說到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主要我沒什麼學歷,隻有幹銷售來錢最快。」
我又問他:
「那加上提成,你上個月拿了多少?」
許是酒後有些疲憊,他閉上眼睛,想了片刻,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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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三吧。」
說到這兒,他又笑了:
「還可以吧,跟我一屆的同學裡面,我算拿得最多的。」
他這副樣子,讓我不禁想起我剛創業時的艱難。
五味雜陳的同時,手比腦子更快做出了反應。
我遞過去一張名片:
「有意向的話,來我這兒上班吧。」
下一秒,我懊惱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人家在自己公司幹得好好的,我突然挖牆腳算什麼?
「嗯?」他也是一愣,目光不斷掃在我遞來的名片上。
「一萬五!」許是覺得拋出了橄欖枝,生怕被駁了面子,我咬咬牙,加碼道:
「你來我這兒上班,底薪我給你一萬五。公司有穩定的客戶,你隻需要維護好,獎金不會低的。」
第二天,他就辭去工作,來我這兒上班了。
他其實真的很努力。
每天幹完手頭的事情,還會留下來專門寫一份總結報告,分析自己哪些是做得好的地方,哪裡還有不足之處。
有時候還會來問我,讓我提出意見和建議。
那副踏實又肯幹的樣子,讓我忍不住在他部門領導面前誇了他幾句。
於是他一年之內升職兩次
再後來,他會每天給我帶熱牛奶、帶早飯。
但凡我加班,他就會留下來陪我一起。
等我加完,他會帶我去吃夜宵,然後送我回家。
他說,女孩子要多喝牛奶,少喝咖啡。
他說,即使是女強人,一個人走夜路也總歸是不安全的。
就像是空了很久的房子,突然有照了一束光進來。
後來的晚上,我們在一起喝了些酒。
許是喝得有些多,他說了很多他家裡的事。
他說他沒有女朋友,高考失利後,他去讀了大專。
大學時就一直在做兼職,畢了業之後也在很努力地攢錢。
他家裡給不了他任何幫助,他隻能靠自己。
他說,他這樣的人,在沒有攢到安家落戶的錢之前,根本沒有資格談愛情。
我心疼他,又想著拉他一把,於是把他派去 C 市。
那邊,我剛成立了一家子公司,與初創公司共同成長,最是鍛煉人的。
兩年後,他從外地回來,直接接手了銷售一部,坐上了部門經理的位置。
然後,他買了房,又和我表白。
許是心存感激,從那時起,他對我更加好了。
我也答應了他的告白,一切順理成章。
回憶到這裡戛然而止,我下意識嘆了口氣。
雖說這麼些年,我在外總是一副女強人的模樣。
可我內心深處還是渴望一個家的。
父母去世得早,讓我早熟。
而李楠的成熟,又讓我做回了幾年的小女孩。
我曾經真的有很認真地想過和他組建一個家庭。
在配型結果出來後,我也有想過,要是移植出了意外,我就把所有的錢都留給李楠。
起碼他後半輩子不用像我這樣累。
可現在,我不知道,是該抱怨老天不公,把所有的苦難都留給了我。
還是該慶幸,幸好隻有他一人配型成功,我才能認清真相。
不至於臨S了還被人當猴耍。
想到這兒,我又是一聲嘆息。
我知道,我的身體不允許我過多地傷感。
時間也不允許。
強壓下心頭的傷,我給李楠打電話:
「過來吧,把協議帶過來。」
5
李楠下午來時,頭昂得高高的,像隻鬥勝的大公雞。
頭發上甚至擦了發油,身上還穿了件花襯衫。
整個人又俗氣又騷氣。
他把協議書扔到我面前:
「籤了吧。」
我接過去,認真地從頭讀到尾。
除了要求公司轉讓、品牌轉讓,其他並未作要求,也沒有什麼陷阱。
可能他覺得,為了骨髓,我一定會妥協。
所以也沒有多上心,隨便找了一個律師草擬了一份協議。
我看了幾眼,確認沒有問題後就籤了字。
他笑得更得意了:
「唐欣,既然撕破了臉,我就默認咱倆分手了,以後不管是人是鬼,你可別纏著我啊。」
「當然。」我淡淡點頭。
他得意地吹了聲口哨,把協議書揣進包裡,就去找醫生去了。
可能是老天垂憐我的不容易,幾天後的骨髓移植異常成功。
就連醫生都說,血項數值長起來的速度,比她想象的還要快。
出了無菌倉,我又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這期間,李楠把公司完全接手了過去。
既然公司都已經轉手,我也就不再管了。
又過了一個月,聞念突然給我打來電話:
「姐,你恢復得怎麼樣了?」
我漫不經心地欣賞著剛貼上去的美甲:
「挺好啊,我感覺再有一個月就能重回職場了。你呢,你那邊怎麼樣?李楠當了老板,應該沒有苛待你們吧?」
她卻沒說話,整個人沉默了下來。
許久後,她說:
「不太好。」
我戲謔道:
「怎麼了?該不會是李楠拖欠你們的工資了吧?」
「不是的,姐。」
電話裡,聞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
「我們的訂單就快要到交貨期了,可那些供應商說他們隻認你,現在公司轉到了李楠手上,他們說什麼也不願意給我們供貨。
「你說,他們不願意合作,怎麼早不說呀?偏偏快到交期了,我們去問進度,他們才說。」
聞念越說越著急,到最後,聲音都沾了一絲哭腔:
「姐,你知道的,要是交不出貨,我們會面臨巨額賠償的。」
我下意識一陣錯愕:
「不會呀,供應商未按約定時間交貨,得賠你們錢的吧?更何況,你們平時都不盯一盯交期嗎?」
「沒有,姐。當初李總說,這些都是合作了多年的供應商,不會有什麼岔子。
「再加上他那時剛捐完骨髓,整天腰酸背痛的,所以就沒有多把關這事。
「現在要交貨了,卻發現當初連合同都沒有回籤,甚至連個聊天記錄都沒有留下。
「我們去問責對接的業務員,他卻一聲不響地辭職了。
「現在,工廠否認我們下過訂單,我們連證據都沒有啊。」
聽她噼裡啪啦一頓輸出,我微微詫異地問她:
「交不出貨,你這麼著急幹什麼?又不是不給你發工資了。放心吧,公司要是倒閉了,你來姐這兒,姐又注冊了個公司,姐要你。」
她卻沒心情接我的玩笑話,低聲懇求起來:
「我對公司有感情的呀,姐,雖說公司現在是李總的了,可它是你一手創建的,它就是你的孩子啊,你就算不幫李總,也總得幫幫自己的孩子吧。」
意識到自己這樣說不太好,她又急忙補充:
「而且『童趣玩具』的品牌是你一手打造出來的,之前什麼時候耽誤過客戶交貨啊?你也不想它有任何一點的瑕疵吧。」
她這番話徹底把我聽笑了。
我完全不在意地聳肩:
「我可不在乎什麼瑕疵不瑕疵的,我已經對外聲明了,公司連同品牌都轉給李楠了,它有瑕疵,關我屁事啊。」
6
聞念在電話裡一愣,隨即聲音更大了些:
「姐,你怎麼這麼狠心啊!當初就因為你發了個聲明,許多客戶連已經下給我們的訂單都取消了,我們現在在手裡的,隻有銷售一部的訂單。
「可是這個訂單金額很大,是客戶的招標項目,並且又是趕著上銷售季的,要是交不出貨,我們是要面臨十倍賠償的。」
我嘲諷地勾起嘴角。
銷售一部就是李楠所在的部門。
裡面的員工都是他親自把關招進來的。
有他曾經的兄弟,也有他這幾年用得趁手的人。
簡而言之,都是他的心腹。
銷售一部的訂單,但凡有點風吹草動,李楠一定會得知。
所以銷售一部談來的訂單,我是動也不會動的。
除去這些,其他客戶的訂單,自然是我悄無聲息地轉去了新公司。
見我沒說話,聞念又急道:
「姐,你救救公司吧,公司好歹是你的心血,那些老供應商都跟你合作了這麼多年了,你一句話的事兒。就能幫我們一個大忙,為什麼不願意幫呢?
「姐,說實話,我就是一個打工人,可我也是一年一年陪著『童趣玩具』成長起來的,即使公司易主,我也不願意見到它隕落,我隻希望公司好。姐,你應該也不會這麼自私吧?」
她這一套一套道德綁架的說辭,又沒忍住地讓我笑出了聲。
直到她說完,我終於開口問她:
「聞念,那個人是你吧?」
她一下愣住了:
「什麼?」
我長舒一口氣:「根本就沒有什麼羅雪,和李楠狼狽為奸的那個人,是你吧?」
聞念沒有說話。
她的沉默讓我更加想要發笑:
「是你過於自信,讓你覺得我在公司就你這麼一個親信?還是說,在你眼裡,我也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站在風口上的豬?你們兩個真把我當傻子呢?
「在李楠提出用骨髓換公司的那一天,我就重新找人注冊了新公司,這你們都知道吧。不過或許你們覺得我生著病,翻不起大浪,所以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我調整了個角度,讓自己更舒服了些,又娓娓道:
「後面的事,我也不怕告訴你,我發了函,讓所有供應商和客戶知曉我從『童趣玩具』獨立出來的事,又私下聯系了公司老客戶,如果訂單轉給新公司,我願意給出十個點的折扣。折扣不大,可他們都願意相信我。
「至於老員工,我告訴他們,隻要願意來新公司的,我會給出 N+1 的離職賠償,並且年終獎翻倍。」
「你瘋了嗎!」聞念氣急尖叫,「當初李楠可是信守承諾,把骨髓捐給你了!沒有他,你早就S了,你現在是在背信棄義,是在趕盡S絕!」
「S?」我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聞念,你記好了,這世界上沒有錢辦不到的事兒。我隻要舍得花錢,大把的人會來醫院給我做骨髓配型。之所以選他,本來我還覺得我倆挺有宿命,可後來,我更想讓他錢髓兩空呢。」
說到這,我控制不住地放聲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聞念沉默了下來。
許久後,她幾近懇求:
「姐,咱不說這個了,行嗎?我現在就求你幫幫我,你就當幫著幫幫你自己的孩子,好不好?」
說到最後,她哭了起來:
「李楠為這事跑了好多家供貨商,但他們都說這麼短的時間做不出來。這個客戶是他好不容易談下來的,又是第一個招標項目,他頭發都急白了。他要是交不出貨,再丟了客戶,他會S的。」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