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寧清養魚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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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破產後,回到鄉下承包了一片魚塘。


 


於是我出院回國,成了他的養魚小工。


 


第一批魚苗日漸肥碩時,好久不聯系的前男友發來信息。


 


「最近在做什麼?」


 


我倒了一瓢魚食下去,「在養魚。


 


「養了一塘,很累。」


 


良久,他回復:「6。」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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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覃野信息後,我把最後一瓢魚食倒下去,甩了甩胳膊。


 


天有些涼了。


 


魚吃得少,終於可以少喂點了。


 


覃野回得飛快:「一塘?你是有多少魚?


 


「養這麼多魚你很快樂嗎?」


 


當然不快樂。


 


可我爸沒錢買投料機,隻能我人工喂了。


 


雖然確實有點心酸,但在前男友面前,我不能輸陣。


 


我擦擦手,「太多了,數不過來。


 


「魚越多,我越快樂。」


 


也不算撒謊。


 


這批魚馬上就可以賣了,魚越多,賣的錢越多。


 


魚兒互相搶食拍打水面,濺起的水花打湿了我褲腳。


 


我後退一步,「多吃點。


 


「下個月就把你們都賣了。」


 


我能不能再回城裡當大小姐,可全靠你們了。


 


手機那頭的覃野,再沒了動靜。


 


我有些尷尬。


 


剛剛我暗戳戳給覃野賣了慘,說很累。


 


其實心裡帶了一絲見不得人的期待,隱隱希望他有所回應。


 


可他隻關心魚多不多,根本不在意我累不累。


 


最純愛那年,我們去河邊放生一條小魚,他都不忍心我拿。


 


說怕魚腥味沾染了我。


 


可現在,我養一整塘的魚,他卻隻會扣「6」。


 


男人的愛和不愛,真的好明顯。


 


我嘆了口氣,看著水面擠在一起大口吃魚食的笨魚們。


 


還是當魚好。


 


反正就七秒鍾的記憶,嚼吧兩下就忘了剛才跟誰打的架。


 


哪有什麼愛恨情仇,根本記不住。


 


我深深吸了一口西北風,平復自己悸動的心,拎起空桶回了家。


 


2


 


村裡的日子平靜無波,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當然,那是我爸的生活。


 


他醒來時,我已經給菜園和他的小花圃都澆了一遍水。


 


還把午飯給做好了。


 


我爸認真的把手上那塊高仿百達翡麗擦拭一遍,才坐下吃飯。


 


「閨女,苦了你了!


 


「等老爸再創業成功,咱爺倆就搬回城裡……」


 


我給雞蛋餅卷上隔壁阿嬤送的腌酸菜,一邊接上他的話。


 


「然後再把我那些賣了的寶貝都買回來。」


 


得知我爸破產後,我在海鮮市場把自己收藏多年的藏品都賣了,支撐我們的日常開銷。


 


我爸心心念念要買回來。


 


隻是這話他從夏天說到了秋天,我已經倒背如流。


 


臺詞被我搶了,我爸有些尷尬。


 


趕忙找補:「閨女,這幾個月在鄉下,你有沒有感覺自己學到了什麼?」


 


我夾了一筷子雞蛋,「喂魚、種菜、養花、做飯。」


 


我爸撓了撓頭,「除了這些,還有別的嗎?


 


「比如說心靈上的成長。」


 


我仔細想了想,「還真有。」


 


網上段子裡說,現在的年輕人上到奢侈品,中到家裡親戚,下到地裡種的菜,都不認識,歸來半生全是沒見過的世面。


 


可我不一樣。


 


託我爸的福,全見到了。


 


破產前,各個品牌的奢侈品,我大致都曾擁有過。


 


家裡所有的親戚,我如今也都見過了。


 


破產前,沒錢的親戚隔三差五來我家借錢。


 


破產後,有點子錢的親戚都來看熱鬧。


 


至於地裡種的菜,我不僅認識,還親手種了。


 


桌子上這盤素炒青菜,就是我的勞動成果。


 


我吃了一口,還不錯,「感謝老爸一直帶我見世面。」


 


我爸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


 


吃完飯,他又有事,「等下我還有倆快遞,你騎車去給我取了。」


 


我們這裡太偏,快遞隻送到鎮上的驛站。


 


需要我自己騎小電動去取。


 


「什麼東西?」


 


「一套漁具,一套茶具。」


 


我迷茫了,「家徒四壁,你買茶具做什麼?」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


 


我:「請說人話。」


 


我爸舉了舉手裡的杯子,搖搖頭,「過兩日有老友來訪,我要請他品茶。


 


「讓他用玻璃杯喝茶,拿不出手。」


 


我提醒:「可我們連像樣的茶都沒有。」


 


「閨女,你爹我自有安排。」


 


我眨巴下眼睛,「那漁具是做什麼?」


 


「撈上來的魚沒有滋味,我決定親自去釣。」


 


我:「6。」


 


3


 


臨睡時,我拿出被遺忘了幾個小時的手機。


 


覃野竟然回了信息,還不止一條。


 


「寧清,你這樣批量養的魚質量能好嗎?


 


「你怎麼不回我?


 


「魚太多顧不過來嗎?


 


「回我信息的時間都沒有。


 


「一天 24 小時,你全在養魚嗎?」


 


我摸了摸酸痛的胳膊,在這裡可不隻是要養魚。


 


我爸的無公害小菜園,全指望我捉蟲、除草、澆水。


 


還有他養的那些花花草草,我都懶得說。


 


沒有我,早就S光了。


 


我越想越委屈,「養魚,還要給花松土。」


 


還要給我爸這個挑食的人做飯,「還要炒菜,每次都炒好久。


 


「做不完,根本做不完。」


 


他秒回:「你還挺充實的。」


 


我吸吸鼻子,「我都累S了。」


 


我帶著滿腹委屈,累到睜不開眼,巴巴地等他安慰。


 


然後,這個人就這麼水靈靈地不回復我了。


 


半小時後,我翻開他的朋友圈。


 


他發了一張圖,配文:【舊地重遊,物是人非。】


 


我曾經最愛的餐廳,牛排看著還是那麼鮮嫩多汁。


 


老天奶啊,你睜眼看看。


 


有些人隻會裝。


 


不像我,此刻是真的想吃下一整塊牛排。


 


嗚,流眼淚了。


 


抹掉屏幕上的口水時,我恍惚想到,有時間吃飯,都不理我。


 


分手了還冷暴力我。


 


一怒之下,我拉黑了他。


 


4


 


魚長得很快,買家也很滿意。


 


之前我拼命喂食,就希望它們盡快出欄。


 


真要賣了,又有些舍不得。


 


這天傍晚,我拿出拼刀刀三十塊買的高腳架,準備給它們拍畢業合照。


 


夕陽西沉,落日餘暉溫柔鋪灑在水面上。


 


組裝好支架,我低頭看商家的無線拍照教程。


 


再抬頭,鏡頭裡卻多了一個人。


 


背後陽光柔柔灑落,他逆光而來,卻被偏寵的夕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影。


 


擁擠雜亂的魚,此刻也變得乖覺。


 


很配合的做了他的背景板,氛圍感滿滿。


 


我一時心動,點了好幾下。


 


拍完又覺得自己沒出息,誰家好人給前男友拍照啊?


 


還有這群吃裡扒外的魚。


 


是你主人嗎?


 


就給人做背景板。


 


我轉身拿起竹竿砸水,聚在一起的魚群瞬間炸開。


 


水面被它們晃動的魚尾拍得啪啪作響。


 


我這才覺得心裡舒服了一些。


 


那人已走至身前,眉眼冷峻。


 


他低頭看那群擠成一團的魚,唇角漸漸小幅度地彎了起來,眼眸裡波光粼粼。


 


「這就是你養的魚?」


 


我當了幾天銷售,嘴巴比腦子更快,「買魚嗎??


 


「十元一斤,童叟無欺。」


 


覃野頓了片刻,忽地笑了出來,他展顏時眉目清朗,像是雨過天晴的湖光山色。


 


我看過許多許多次,但還是無意識淪陷。


 


女娲造人時也太過不公。


 


我驀然想起那句話,「你和螢火蟲有兩個共同點。


 


「一是會閃閃發光。


 


「二是有很多年沒見了。」


 


仔細算起來,沒有許多年,才一年。


 


但也差不離。


 


感覺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5


 


覃野搖頭拒絕了。


 


我有些失望。


 


劇裡的霸道男主不都該說,「這裡的魚我都包了!」


 


我有一瞬的失落,又很快想開了。


 


再有錢的前男友,一旦不愛了,就不會為你花錢。


 


不是我的霸總,注定沒這麼霸道。


 


拍照的心思也沒有了,我沉默收起了三腳架,回家。


 


覃野一直跟在我身後。


 


我:「跟著我幹嘛?」


 


他指了指我家,「我來做客的。」


 


我爸剛好探出頭,「閨女,你回來得正好,我已經把飯都做好了。」


 


飯桌上,還有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灰色西裝,斯文儒雅,笑得和善。


 


據說是我爸的故友,地質學教授柯懷思。


 


而覃野正是他的關門弟子。


 


但我的注意力,全都被桌上的菜吸引了。


 


紅燒魚塊、水煮魚、剁椒魚頭……好一個全魚宴。


 


老爸,你令我感到陌生。


 


我指了指桌子,「你做的?」


 


我爸露出一個求誇獎的表情,「那當然了,貨真價實。」


 


柯教授笑著開口,「你爸發家前是個廚子,當年他就是靠那手廚藝追到你媽的。」


 


我爸:「嘿嘿嘿。」


 


那我剛過來時,把雞蛋炒糊、面條煮爛的人是誰?


 


在我發飆前,我爸摸了摸鼻子,心虛地說,「我怕你無聊,給你找點事做嘛!」


 


我:「……」


 


覃野給我盛了飯,「你還學會做飯了?」


 


我爸臉不紅心不跳撒謊,「那當然了,我閨女做飯非常好吃。」


 


明明中午,他還說我是不是打劫了村裡賣鹽的鋪子。


 


覃野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


 


這副將我看透了的樣子,我有些不爽,隻能暗地裡白他一眼。


 


飯桌上,我和覃野兩顧無言。


 


我爸和他的故人,很顯然,也並不是很熟悉。


 


兩人一通生硬寒暄。


 


有多生硬呢?


 


比我和覃野這對分手了的情侶聊得還硬。


 


柯教授:「老寧,沒想到最後在這裡飲茶的是我們倆。」


 


我爸:「老柯,要是沐芯還在,我們倆是不會和平坐在一起的。」


 


沐芯是我老媽。


 


我終於知道這種別扭哪來的了,原來是情敵變故友。


 


6


 


兩人終於找到了一致的話題,聊得動情又投入。


 


情到深處,把茶杯裡的竹葉青換成了酒。


 


外面的月亮升起來時。


 


桌上這兩個拿酒當水喝的舊日情敵,終於還是醉倒了。


 


覃野不用再忙著倒酒,給自己夾了一筷子魚肉。


 


想來我爸是帶著小心思做的飯。


 


這桌子菜看著色香味俱全不假,但有一點,道道都铆足了勁放辣椒。


 


方才我看著柯教授吃一口喝一口茶水。


 


完全靠意志力捧場。


 


我爸暗戳戳針對情敵,卻誤傷了覃野。


 


他那沾點辣就受不了的嬌弱胃。


 


我找出下午自己做的糖炒慄子,「他們都醉倒了,不能吃就別吃了。


 


「吃這個,剛做的。」


 


覃野抿唇看我幾秒,才伸手捏過我上手的慄子。


 


指尖滑過我掌心時,像是蝴蝶羽翼輕輕掠過,痒痒的。


 


我很沒出息的,心跳快了幾分。


 


驀地,他蹙眉問道:「這是什麼?」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哦,這是下午掰慄子被扎的。」


 


鄰居送來慄子時,還是新鮮完整的慄子球。


 


以前我吃的都是買來的糖炒慄子,第一次知道原來慄子外面還有一層毛刺刺的球。


 


我戴了厚手套搞了很久,才剝出來慄子。


 


好玩是好玩,就是扎手。


 


再小心還是扎出了幾個小傷口。


 


覃野這才收回視線,「下次小心點。」


 


我心裡刺撓撓,「嗯。」


 


月亮爬得更高時,我爸和他的情敵告別了。


 


兩人頗有種前塵散盡、雲淡風輕、惺惺相惜的宿命感。


 


覃野穿著長款大衣,月光傾瀉在他颀長身形上。


 


側臉在光影中明明暗暗,好看的扎眼。


 


我爸被迎面的風吹去了一些酒意,含糊不清地說,「哎,怪不得我看你小子眼熟,我閨女畫的就是你……」


 


覃野微怔,扭頭看我,「叔叔說的什麼?」


 


我急中生智,「他說他是漁民。」


 


7


 


一周後,魚塘出貨了。


 


等到收魚的師傅離開,我突然意識到,「這麼個小魚塘,真的能幫我們東山再起嗎?」


 


老爸捂緊了錢包,「包的。」


 


我不信,但懶得想。


 


自從手受傷不能彈鋼琴之後,我的生活就變得很平淡。


 


我在最貼近夢想的時候,被粉碎了夢想。


 


從此,再沒了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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