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槿花不見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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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衛守著我,不準我出宮門。


 


等到月亮西沉,等來了一封聖旨,聖旨削了長寧伯的爵位,將爵位給了我,程家大房被篩了一遍無罪釋放。


我傻著眼問明柯:“陛下如今封爵如此隨意嗎?”


 


明柯張了張唇,說陛下名存實亡,成了太上皇,與圈禁沒什麼兩樣,現在的旨意都是經段辭夕的手。


 


“他怎麼做到的?寧王當年……怎麼倒的?”


 


明柯神色有些怪異,不太願意回想那個場面,隻訕訕捧著茶。


 


“成王敗寇,活下來的人說了算,但是祖父最重皇權正統,陸氏卻沒有聲討君側……”


 


我拿著手裡沉甸甸地爵位,突然想找段辭夕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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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要回家看看嗎?”明柯輕聲問。


 


回伯府的路上經過將軍府,沒有理由不看看。


 


我踏進家門的一瞬間心情還是沉重了起來,在看到爹娘牌位的一瞬間,七年的潛伏時光如同奔湧的浪潮不受控制地將我淹沒。


 


逝去之人的面孔噩夢般縈繞在我腦海中,我不是不想和故人相認,是我不配。


 


年少時不知天高地厚的賭約,最後搭上了至親和忠良無辜的血,如今塵埃落定,我又有什麼立場以明槿的身份重回啟京?


 


憑什麼隻有我活著?


 


明槿就應該S在那場業火中,才對得起所有犧牲在戰火中的人。


 


天武三十二年春,陸氏為我做好身份,走之前,陸文竹又敲了我一扇子。


 


“傻妹妹,別讓自己S了。”


 


我抽了抽鼻子,離開了最後的親人。


 


在漠北泥堆裡滾了一年多才敢計劃下一步,我不能S,不敢S,明柯的命懸在我頭上。


 


跟著商隊摸爬滾打,還不忘拿著本兵法裝模作樣。


 


終於,一伙漠北人委託商隊運糧,領頭的見我懂漠北話還識字,就將我引薦給了他們主子赫哲。


 


赫哲是漠北王麾下的戰將,是漠北第三部的部主。


 


他聘請我當他的漢話夫子。


 


我看著帳中的諸多書籍,看得出赫哲對中原文化的向往,明白眼前的將軍會是大啟的勁敵。


 


赫哲隨漠北王出戰金沙城那次,他終於帶上了我,我知道能不能取信漠北,就取決於這次。


 


我知道大啟這次領兵的是副帥是趙湛,但不知道陸文竹也隨軍來了漠北。


 


趙湛行軍任意,受困金山道,連累陸文竹陷陣營救。


 


幾乎是一瞬間我回想起爹娘的S,連夜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向漠北王請命去勸降陸文竹。


 


我那夜給陸文竹看了樣東西,是當初郕王S後消失的矯詔,是我從赫哲帳中找到的證據。


 


矯詔上要求身陷漠北的郕王自裁,字跡是仿陛下的,陸文竹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能仿出陛下字跡,又能拿到聖旨,這封矯詔隻能是出自趙湛之手,當年爹娘定是察覺了異常想要營救才中了漠北埋伏,可惜郕王愚忠,爹娘S後,他自知陷入S路,沒有膽量活著回京。


 


“阿兄……”我想要陸文竹棄帥自逃。


 


趙湛S有餘辜,我小瞧了他,不知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寧王究竟是哪裡看我不順眼,竟要害我家破人亡到這種地步。


 


但陸文竹捏著矯詔的手松開,狐狸眼沒了以往的神採。身披甲胄的阿兄摸了摸我的腦袋,若是沒有戰事,他本該穿著文袍指點江山的。


 


他要我獻計漠北王,屠了這座城,掩護趙湛出城。


 


我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朝中隻剩一個皇儲人選了,趙湛若是出事,軍心必大亂。今日我來密談,不屠城難保不會泄露我的身份。


 


12


 


我眼眶通紅,SS抓著他的手不肯走。


 


憑什麼!憑什麼用我阿兄去換仇人活命?


 


陸文竹掰開我的手,讓我冷靜,明柯還在京都等我救命。


 


“陸家人不怕S,隻求全我陸氏賢名。”


 


我咬牙忍著哭聲,我從前不知天高地厚,隻知道漠北之行沒那麼容易,但沒有想過要犧牲這麼多人。


 


陸文竹說得對,一樣的,一兵一卒的命也是命,他不比誰高貴,現在活下來不算活,戰事結束的那天才是真正的新生。


 


而我今後要做的決定,必須為了這個目標,而不是私人感情。


 


我擦幹眼淚拜別兄長,回了漠北大營。


 


赫哲試探地問軍師們計劃。


 


我說出了“屠城”二字。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第一場仗,漠北需要立威。”


 


赫哲眼睛一亮,大呼好字。


 


陸文竹S了,頭顱被漠北士兵割下記為軍功,金沙城血流成河。


 


趙湛順利出逃,他回頭望來的那一眼滿是不舍,我隻覺得作嘔。


 


漠北大軍兇名赫赫,漠北王很信任我。撤走了我身邊監視的衛兵。


 


是夜,我到埋屍坑裡挖的滿指是血,一個個辨認也沒有找到陸文竹的頭顱。


 


阿兄用命給我上了一課,我磕了三個頭,乖乖回到帳裡閉上布滿血絲的眼睛休息。


 


第二天醒來,是新的明槿。


 


我一向灰頭土臉以男裝示人,用計又心狠,漠北王不敢放我回中原,還聽說我右手不能持重很是放心,更覺得我對他沒有威脅隻有價值。


 


以至於後來被發現女扮男裝,他也下令不準任何人對我不敬。


 


此後的幾年,我在臺前幕後的戰場上見過很多S去的同胞,其中還有金鱗閣的同門,或是戰S,或是為計犧牲S於我手,有許多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前僕後繼的赴S者讓這場賭約縮短了時程。


 


終於到了第五年,段辭夕從大啟邊境嶄露頭角,砍下了赫哲的頭顱。


 


赫哲是S在了漠北王儲的爭鬥中,我起先覺得可笑,卻又覺得諷刺,大啟皇室又何嘗不是如此。


 


漠北王痛失得力幹將,恨透了段辭夕,也怕極了段辭夕,就像畏懼當初的明鸞將軍。


 


我把玩手中的紅瑪瑙,告訴漠北王:“上兵伐謀,其次伐兵。對付段辭夕,要智取。”


 


漠北王相信了,與大啟停戰周旋了幾個月。


 


那時,我與大啟勢力才取得了五年來的第一次聯系。


 


……


 


“阿姐!”


 


明柯的聲音將我從腥風血雨的幻覺中喚醒。


 


她說我雙目赤紅,可有大礙,心疼地握著我的手。


 


我平了平氣息給爹娘上了三炷香,又想起陸文竹。


 


當初分別前我拜託段辭夕照著地圖尋到阿兄和將士的頭顱安葬。


 


祖父的長孫S在邊境,他必然很是傷心,可是我實在沒有顏面去見他老人家。


 


收好思緒,我打算先回伯府安頓好一切。


 


程母惴惴不安追問我封爵的事,我編了個理由讓她寬心,因為之前的勸說,她已經開始主動拋頭露面去結交貴婦,她不識字,賬本看得吃力,但卻不再自怨自艾。


 


敲打了伯府上下後,我主動去帖子約見段辭夕。


 


城南二裡涼風臺,三水匯作一水來。涼風臺很高,站在那裡,可對京都半座城池一覽無餘。


 


段辭夕還是一身白錦,淵渟嶽峙像道風景,眺望著城門方向。


 


“王爺久等了。”


 


天上飄著微雨,不知道段辭夕早到了多久。


 


他說起長寧伯府的變故,原是在戶部供職的二叔一時利欲燻心與一伙漠北人做了糧食生意。


 


隨即頓了頓又道:“此事復雜,我會處理好。”


 


言下之意不用我費心。


 


我點頭,說出了此行來意。


 


“我想見趙湛。”


 


既然段辭夕將他留到現在,那麼有些仇還是我親自報得好。


 


雨停了,段辭夕接過侍從遞上的披風,走到我面前為我披上。冷冽的氣息浮到鼻尖,我身體一僵,回過神修長的手指已經打好了結。


 


一縷詭異的直覺升上來,瞄了一眼冷若冰霜的權臣,我連忙將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驅散。


 


怎麼會?段辭夕肯定隻是愛護舊日同窗,他怎麼可能動凡心,還是對我。


 


“天牢陰冷汙穢,程小姐一向體弱,注意著些。”


 


我揉了揉有些熱的臉頰,哦了一聲隨他下了涼風臺。


 


13


 


說是圈禁,但落到段辭夕這,和受刑坐牢沒有兩樣。


 


一身麻衣破爛不堪的男人縮在牢房一角,看上去瘋瘋癲癲,我不敢相信眼前人是趙湛。


 


“他是趙池。”


 


我有些驚愕,細細看了一圈,發現趙池的右手空空,應該是被鈍器斬掉的。


 


段辭夕瞧我神色,蹙了蹙眉:“趙湛砍的。”


 


我回憶起自己前生廢掉的右手,頓時了然,臉色復雜地去了另一個牢房。


 


這裡關的是趙湛,許是隻關了三年,沒有趙池那般狼狽。


 


但看得出來段辭夕也沒少折磨他。


 


從我出現開始,趙湛的眼睛便SS黏在段辭夕身上,恨意沉沉。


 


我冷冷瞧了他半天,他總算將目光分到了我身上。


 


“段辭夕你這是什麼意思?害S阿槿又帶著新歡惡心我!”


 


記憶裡的娃娃臉不再稚嫩,他平靜的神情逐漸皲裂。


 


段辭夕面不改色,沒有透露我的身份。


 


明柯之前告訴我,我那時S訊剛傳回來,趙湛發了一通火S了不少宮人,動過將她送給漠北的念頭,大軍還沒凱旋就想借她削段辭夕的權。她說雖然段辭夕沒有做到答應她的事,但她還是選擇站在段辭夕那邊。


 


想到這我呼了口氣,笑了笑,蹲下身緩緩出聲。


 


“明槿S之前得到了一封矯詔,並且認出了字跡。”


 


趙湛乖戾的笑僵在臉上:“那又怎樣!我隻是推了趙池那個蠢貨一把!沒想過害將軍夫婦二人!”


 


“可他們因你而S不是嗎?不止他們,還有陸家長孫,還有明槿自己。”


 


“你胡說!”


 


“知道她為什麼S嗎?因為不想見到你啊!”


 


我俯視他布滿血絲的雙目,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著。


 


“她一想到你的臉,一想到幫過你,就無比惡心!還不如S了幹淨!”


 


趙湛揮開我的手捂住耳朵瘋狂嘶吼:“別說了!我讓你別說了!”


 


我滿意地看著他的模樣笑出了聲,可惜我的爹娘阿兄再也回不來了。


 


成王敗寇,要怪就怪他害了不該害的人,怪他沒有贏了段辭夕。


 


我會留著他的命,好好折磨。


 


段辭夕默不作聲地隨我出了天牢,一路跟到太陽底下。


 


我用街邊的井水狠狠搓洗被趙湛碰過的手,陰鬱的情緒一時積聚,我閉著眼平復發抖的雙手。


 


段辭夕抓住我的手,我掙了一下沒掙開。


 


他看人向來冷厲,但此刻目光像一灣湖水,很安靜,就這麼看著我。


 


太陽很大,曬得我覺得就這麼糾纏一會兒好像也很光明正大。


 


“去文臺嗎?”


 


“什麼?”


 


“去文臺嗎?”段辭夕神色端正,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段辭夕沒有給我猶豫太久的時間,牽著我去監察僚要了匹馬就走人。


 


將事務全丟給了副手,隻留下一句半月後歸來。


 


段辭夕帶著被兜帽遮住面容的我上馬,同乘一匹,出來的時候我隱約聽見監察僚炸開了鍋。


 


好像在說他們家王爺忽然色令智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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