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阿兄答應替我打掩護!來回快的話不到十五日,出事了祖父兜底!”
我看不見段辭夕的表情,但應該沒有我料想中的氣憤冷臉,他溫熱的氣息拂過我耳邊,有些痒,自身後扯過我手裡的韁繩,替我擋著沿途風霜。
9
時值深秋,夜風有些刺骨,落葉迎風刮到我臉上,我伸手拂開,手背卻落上一滴溫熱。
段辭夕……哭了?
我心裡一跳一跳的,他也會哭嗎?
印象中的段辭夕總是孤高如霜雪,哪裡和眼淚沾邊。
我無措地背靠在他懷裡,半天啞著嗓子問了一句。
“段辭夕……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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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妹哭得時候,阿爹都是拿我們喜歡的東西哄的,我想著段辭夕這樣的人沒有阿爹哄,要是哄一哄是不是就不那麼難過了。
“有。”
我以為段辭夕跟往常一樣不會理我,沒想到他說有。
“我想要一柄木劍。”
沙啞的聲音出口,我有些懵,木劍聽上去不像想手刃仇人的樣子。但還是順著話往下說。
“那等回京我親自做一把精美的木劍送給你!”
“嗯。”
風聲大我聽不太清,但頭頂能感覺到少年喉間的震動,知道他同意了。
孤高冷淡的少年那時一無所有了,卻隻想要一柄木劍。
日夜兼程,中途換了好幾匹馬,終於趕回了京城。
我在侯府外等了半個時辰,段辭夕才出來。
跟著他後腳出來的還有忠義侯和剛扶正的夫人跟弟弟。
“你私自逃學,我回頭會秉明聖上,撤了你聽學的資格,為你弟弟請封世子。”
段辭夕面帶冷嘲。
“您請便。”
“你!”
忠義侯怎樣都不滿意,段辭夕的弟弟跟他一般年歲,見他父親不悅就想上前推搡兄長。
我看不過眼一腳將他踹在地上。
忠義侯說我大膽,我大方承認。
“我打他怎麼了?有本事你也去撤我聽學的資格!”
誰不知道陸氏家主是我祖父,想撤我的資格,除非換了我的血脈。
不想浪費時間,祭奠完先夫人要趕緊回北地,我拉著段辭夕就走。
到時候回去隻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段辭夕被除名。
段辭夕在他母親墓前沒有哭,忠義侯沒讓夫人入段氏祖墳,反倒落個清淨。
了了大事,又趕了七日才回到文臺。
剛進苑門就被祖父抓到了祠堂。
陸文竹因為點名替答到被當場罰進這裡,這會兒還在跪著。
祖父商議著要將段辭夕遣回,我跪地反對。
“是孫女綁著他出去的,他走了我也走!”
“您今天要是包庇我,我就把此事宣揚出去!”
這話說得狠,祖父氣得吹胡子瞪眼,沒打我都算好的,指著我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誰知一直沒出聲的段辭夕突然掀袍叩首。
“學生明知故犯,今日自請回京,拜別先生。”
我急得不行,拉著段辭夕衣角使眼色,隻要他不認,今日就不會有事。
段辭夕不搭理我,自顧自說著。
“明槿之罪在學生一人,還請先生寬恕她,學生自去領罰。”
祖父點頭允他離開,段辭夕掰開我緊攥的手,頭也沒回地去領罰了。
我泄氣地跪在陸文竹旁邊,得知他跪了好幾日,垂頭和他道歉。
“以後少逞英雄!”陸文竹彎著狐狸眼不在意地笑,扯動膝蓋又疼得龇牙咧嘴。
我更內疚了,害段辭夕除名淪為笑柄,又害阿兄受罰。
“阿槿,你隨你娘聰明太過,反倒缺心眼。”祖父嘆息扶額。
我撇撇嘴,知道祖父當初不滿阿娘拐跑阿爹。
“我日後也要做女將軍的,不用勾心鬥角要什麼心眼!”
“你跟你阿兄一起跪著!”
祖父暴跳如雷離去。
這書我終究沒念完,沒了段辭夕管束,金鱗閣被我鬧得雞飛狗跳。
阿爹最後親自過來將我領回了家。走的時候我興高採烈揮手。
“阿兄!改日來京城找我玩呀!”
陸文竹笑著目送我。
趙湛在一邊垂眼抱怨:“要不是那個段辭夕,阿槿姐姐也不會收不住心。”
陸文竹蹙了蹙眉沒說話。
10
後來我跟段辭夕一同被京中人取笑,我喪氣地想,段辭夕肯定討厭極了我。
我選了上好的木料日日把自己關在房裡削木頭。
阿娘見我消停,嘖嘖稱奇。
終於在我把自己削得一手疤之後,得到了一柄滿意的大作。
我興衝衝跑到忠義侯府約見段辭夕。
我得意地端詳手裡的木劍,段辭夕專注地端詳我。
“你笑了!你也很喜歡是不是!”
“嗯。”段辭夕微微勾起的唇角又忽然落下,嗯了一聲。
我還沉浸在清冷美人一笑生花的場景裡,隻聽段辭夕啟唇。
“你不該和我走得太近,會牽累名聲。”
“我不怕啊。”隨後又覺得他這樣克己復禮的人,誰牽累誰還不知道,“你還怪我帶你逃學嗎?”
段辭夕欲言又止,沒有解釋,拿著木劍轉身離開。
我心裡像是缺了一塊,酸澀又空落落的,覺得自己惹人嫌了,垂頭喪氣地回了將軍府。
之後一直到及笄,爹娘喪身漠北也沒再敢主動約見他。
往事翻滾在我腦海,藏不住的落寞。
作為程玉,我不該再和舊人舊事有任何交集。
我收回落在段辭夕手臂上的目光。
“王爺,松手。”
段辭夕執拗地不動,SS盯著我,和火燒漠北那夜的眼神重疊。
“我帶你見趙湛。”
明柯連忙接話:“我帶你回將軍府!”
“……”
“我是程玉,不是明槿。”
兩人齊聲:“我知道!”
我仰天,算了,不裝了,二選一,我選將軍府。
我掙脫,段辭夕手抓空,有些無措地停留在原地。
沒敢看記憶裡一樣的眼神,我快步走出監察僚。
明柯松開手,撇了撇嘴。
“你以後安安穩穩待在伯府,少和攝政王來往。”
“公主怎麼發現的?”我抿了抿唇。
明柯皺眉翻了個白眼:“別叫我公主。沒發現。你是程玉,不是明槿。”
我:“……”
“阿柯。”
明柯忽然止住話語,眼裡蓄滿了淚,背過身甩給我一塊腰牌。
“日後想見我隨時進宮,我帶你回將軍府看看。”
“好。”
回到長寧伯府,我安慰焦心的程母,給她講今日的收獲。
夜裡休息,我一邊翻看賬本,一邊想著獵場的刺客事件。
漠北元氣大傷,十年內必然翻不起風浪,今日的幕後主使也不知會是誰。
翌日,我去鋪子查看生意,聽見金蘭池上的雋風樓吵吵嚷嚷。
定睛一看,一群學子正在激揚文字,砭伐段辭夕的苛政。
我饒有興致改道上樓,監察僚這幾年嚴刑峻法,連坐制害不少官員遭殃,被我豎著耳朵聽了個遍。
領頭發言的人喝了口茶水繼續聲討。
要不是我清楚段辭夕為人,也要相信他說的“草菅人命、弄權專術”了。
甚至還有段辭夕前些年領兵屠S俘虜的舉動遭到詬病。
趁著間歇,我清嗓問了句話。
“諸位可曾聽聞過牽羊禮?”
人群小聲討論著,我將這項前朝皇室宗親落入金人手中遭遇的酷刑,細細描繪給在座的人聽。
有些人聽得臉色難看,沉默不語。
“明鸞將軍曾說,戰火不會成就英雄,隻會帶來災難。戰場之上,不是你S,就是我亡。”
“今日不S盡敵手,明日輪到你我便是待宰羔羊,好點的,被一刀S了幹淨,往壞了想,在座的姐妹妻女落入敵寇手中,比宗親的遭遇能好到哪去呢?”
前生在漠北見到被俘虜的漢女,所受折辱歷歷在目,能救的被我撈到身邊,不能的全被我一刀了結少受苦難。
若不是權貴的身份讓我有讀書的資格,漠北不舍得我的利用價值,我毫無疑問也會成為她們中的一員。
戰爭一日不停,災難一日不止。
段辭夕的做法不過是以S止S,他們卻隻看見了兇暴。
“爾等沒上過戰場,倒是會紙上談兵。”
領頭的青衣人還在辯駁。
我卻在想著段辭夕的人什麼時候到。
獵場刺客剛捉拿,又有人帶頭煽動流言,背後沒人指使就怪了。
果然,兵甲聲起,監察僚的黑衣衛整齊劃一地包圍了雋風樓。
段辭夕站在金蘭池中央抬首,與我四目相對。
昔日的清朗少年變成了小將軍,如今又成了權臣,不知道剛正不阿的段辭夕是怎麼走平這條路的。
11
這回段辭夕沒有關著我,他說明柯想念我,讓我入宮陪伴。
我猶豫著被他派人送進宮。
傍晚方知,長寧伯府因通敵之罪被全部緝拿。
我想起程母,猛地從茶案邊站起。
明柯安慰我,但又想起段辭夕的手段,一時也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