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也好起來了。
畢竟,四舍五入,我也是救過昭寧公主的人了。
除夕,昭寧公主親手包了粉果,紅著臉吩咐我送到蕭衹房中。
蕭衹窗外貼了金箔,屋內鋪著軟毯,燭光明亮。
他立在炭爐前,皺眉看著粉果。
炭火映著蕭衹的側臉,像極了故人。
低垂的窗放進幾縷冷風,我輕咳兩聲。
蕭衹冷不丁開口:“香囊放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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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問冬狩馬受驚的事。
我點頭。
頭頂垂下一片陰影,蕭衹冷笑:“你很聽昭寧公主的話?”
我嗯了聲。
蕭衹指尖溫熱,勾著我的下巴:“那為什麼藥下的那麼輕?”
風聲漸歇,房中隻剩下我猛烈的心跳。
我抬頭,眼眸盛滿水意:“你讓我燒紙,我不想你S。”
蕭衹鼻息漸重,指腹捻著我的眼尾:
“那……你想讓昭寧公主S?”
“我沒看錯的話,我晚來一步,你就要S她了吧?”
蕭衹捏著我的袖口,眸光微冷。
我掙脫不得,吸了吸鼻子:“疼。”
炭火噼啪作響。
蕭衹松了手,後退兩步:“你到底是誰?”
我從懷裡掏出方帕,一點點展開,遞到蕭衹眼前。
“你的玉佩,我修好了。”
窗外炮竹炸開一朵朵金花。
蕭衹嘴唇翕動,眼底湿潤。
我聽不真切。
爆竹堙滅。
蕭衹接過玉佩,低聲笑了:“不想說就算了。”
蕭衹搓著我的手,指尖溫熱傳到我的手心。
室內寂靜,雪水落在地上格外清晰。
蕭衹的呼吸,暗湧濃重。
“她的命該由我取。”
“你保護……”
蕭衹舌尖打轉,復又開口:“我的蠟燭還要你剪,你得活著。”
我勾唇,笑得熱切。
我賭對了。
滿天下隻有皇子才能S皇子。
蕭衹從懷中掏出方帕,小心裹好玉佩。
燭光明亮,映亮了方帕的每一寸。
我怔神,抓住蕭衹的手腕:“這……是誰給你的?”
蕭衹頓住:“怎麼了,虞將軍給的。”
“那日他替我撿起玉佩,將方帕一同給了我。”
“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方帕角落,繡著一輪圓月。
屋內暖烘烘的。
我隻覺得一陣惡寒。
蕭衹伸手貼近我的額頭,薄唇緊抿:“不舒服嗎?”
我拉住他的手,眼尾發紅:
“蕭衹,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那些刺客身上應該有刺青的……”
14
除夕過後,昭寧公主中風,病得起不來了。
我跪在床邊侍奉湯藥。
昭寧公主咳嗽不止:“拿開……苦S了。”
蕭衹伸手,接住昭寧公主吐出的湯藥:
“皇姐,別鬧。”
“喝完藥,吃糖。”
昭寧公主依在蕭衹懷裡,眼神渙散:
“小時候,母後、哥哥不許我吃糖。”
“就你,偷偷給我塞。”
“我們還一起捉螞蚱、放風箏,阿衹……”
“你娘怎麼就S了我娘呢!?”
昭寧公主揪著蕭衹的領口,聲聲詰問:“你為什麼……是我弟……”
房門被拉開。
太子慍怒的聲音響起:“昭寧!”
蕭衹站起身,恭敬行禮。
太子橫眉冷對:“來人!把謀害昭寧公主的亂臣賊子拿下!”
兵士魚貫而入。
我掐緊手心。
不可能……我做得那麼嚴密。
蕭衹不動聲色擋在我面前,薄唇輕啟:“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太子嘴角掀起一抹笑:
“冬狩你以身入局,騙取父皇信任!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真當天下人都是瞎的嗎?”
蕭衹笑了聲,無奈多過委屈:“父皇信了嗎?”
太子微微頷首:“那是自然,畢竟,有你母妃前車之鑑。”
蕭衹眼眸淡了下去。
蕭衹被帶走了。
太子接過我手中的藥碗,端到昭寧公主面前:“昭寧,喝藥。”
嗓音冷冽,不容置喙。
昭寧公主自嘲笑了聲,像是飄搖的落葉:
“哥哥,我收了你部下那麼多面首。”
“他們是不是對你忠心耿耿?”
太子聲線平直:
“昭寧,你是不是病糊塗了?”
“那些人,是你自己喜歡。”
“就像那個狀元郎一樣,你喜歡,我就送給你。”
昭寧公主胸膛發出沉悶的嗚咽:
“我隻要過他一個!”
“而且,那是你怕江州……”
啪。
藥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太子擦掉手杯的藥渣,冷冷開口:
“昭寧,你忘了我們母後怎麼S的嗎?”
“被蕭衹的母妃用苦肉計逼S的!”
“母後可是最心疼你了啊。”
昭寧公主躺在榻上,青絲吹落在地。
半響,她嘴唇微張:“哥哥,那你疼我嗎?”
太子眼底閃過不耐:“昭寧。”
昭寧公主嗓音艱澀:“哥哥,那些S我的刺客,手腕上有孤鷹刺青。”
我心頭微動。
我訓過的面首,後腰都有孤鷹刺青。
太子揉著眉心,嘆了口氣:“你病了。”
深冬,房內卻像是燃燒的銅爐。
憋的人喘不過氣。
我適時出聲:“昭寧公主,藥太苦了,我去給您我買桂花糕。”
炙熱的火籠隻留下這對親兄妹。
15
桂花糕在城東。
我繞了一圈,從城西走的。
城西有樊樓。
樊樓的東坡肉昭寧公主喜歡吃。
虞將軍的妹妹最喜歡吃樊樓的菱糕。
虞將軍每日都會給她買。
我攔住虞將軍。
虞將軍紅著臉,結巴開口:“姑娘,你有什麼事嗎?”
街巷人流如織。
我淡淡開口:“將軍,要跟著太子反嗎?”
虞將軍面色一僵,陡然起身:“姑娘,慎言!”
“太子乃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何須反?”
我摸索著手中的木簪,笑道:“如果他勾結官兵,S良民,貪賑災銀,豢養私兵呢?”
窗戶被關上,虞將軍坐在我面前,面色肅冷:
“姑娘,汙蔑儲君,是什麼罪名,你知道嗎?”
我攪動茶水:“將軍喜歡故事嗎?”
虞將軍不悅開口:“有話直言。”
我斂下失落。
可我最愛聽故事了。
以前,娘給我講。
後來,小憐姐姐給我講。
再後來,是趙大伯給我講。
可好日子總是很短。
江州發了水災,賑災糧遲遲未到,餓S了好多人。
朝廷的人到的時候,我和宋隱守著趙伯伯的屍體,餓得頭昏眼花。
可糧食隻有三千石。
救不活那麼多人。
油光水量的駿馬噴出陣陣熱氣。
馬背上的人搖著折扇:
“不夠吃?”
“那就S到夠吃,好不好?”
趙大哥跪在地上,彭彭磕頭:
“太子殿下垂憐!”
“陛下……陛下,還要巡視賑災結果呢。”
話落,趙大哥的頭落在地上,咕咕滾了好遠。
太子舔著嘴角的血,惋惜開口:
“你們怎麼不懂呢?”
“S光,再找人假扮流民就好了啊。”
“又能避免疫病、又能省下糧食。”
我和宋隱被趙大哥的新娘子護在身下。
利刃穿透了她的肚子,刺穿了我的腳踝。
我咬著牙,一聲不吭。
宋隱撬開我的牙關,指骨抵著我的牙。
他嗓音發顫:
“阿姊,別怕。”
“還有我。”
江州城的火燒了一天一夜。
我和宋隱貓著腰,穿過一堆堆屍體,爬過一個個狗洞。
又活了下來。
16
“後來,他們又向西逃。”
“那個男孩染了疟疾。”
我頓了頓,壓下喉嚨酸澀:“那個女孩就把自己賣進了春風樓……”
茶盞傾斜,澆湿了我的衣衫。
虞將軍瞳孔睜大:
“不可能!”
“太子沒道理這樣做!”
“他省糧食、省錢幹什麼呢?”
對啊。
幹什麼呢?
我盯著虞將軍,似笑非笑:
“江州洪災那年,聽說太子尋了東海夜明珠。”
“可照得夜如白晝,漂亮極了。”
虞將軍雙拳緊握,探究看我:“你到底是誰?”
我掏出袖中的木簪,擠出幾滴淚:
“這是故事裡的女孩給我的。”
“她說,他的哥哥在京城當官,當好官。”
“她還說,他哥哥熟讀聖賢書,一定會給他報仇。”
虞將軍身軀搖晃,顫抖著手摸上木簪上的圓月:
“不可能,父親說,皎皎染了風寒,S了”
他眼眶通紅,定定望著我。
我笑了笑:“您長得和她很像。”
“她說,你後腰有一輪彎月,和這木簪上的一樣。”
街巷的叫賣聲停了。
虞將軍的眼淚砸在菱糕上,暈開白色的圈。
我清了清嗓子:“您還記得有個叫宋隱的狀元郎嗎?”
虞將軍點點頭:“聽說,酒醉非禮昭寧公主……”
我打斷他的話:“阿隱喝酒會發病。”
虞將軍愣住,嘴巴微張。
我撫過潮湿的眼角:
“他帶著證據,告御狀來了。”
“然後,就S了。”
“將軍覺得,是誰S了他?”
樓下小販吆喝不停。
我喝光最後一盞茶,虞將軍還愣在原地。
我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虞將軍回過神,脖子青筋浮現:“你是誰?”
我想了想:
“我叫阿琉。”
“四年前,我從春風樓贖身,皎皎給了我一支金簪。”
“我欠她的。”
虞將軍張了張嘴:
“那皎皎呢?”
“她怎麼不來找我?”
我垂下眼,淡淡開口:
“她來京途中,被太子派人追S——S了。”
17
送桂花糕前,我換上了新繡的香囊。
氣息恬靜,能安人心。
昭寧公主中風後,總是頭痛,聞著會好些的。
我捻著桂花糕,喂到昭寧公主嘴邊。
房內還殘存著碎瓷片,一片爭吵過後的痕跡。
昭寧公主推開我的手,嗓音嘶啞:“我以為,他是最愛我的。”
我放下桂花糕,輕聲回話:
“昭寧公主,那批黑衣人裡,隻有一個人手腕帶著刺青。”
“不一定的。”
昭寧公主咳嗽了聲,嘴角扯出一抹笑:
“一定的。”
“原來,他早就知道,有人會害母後。”
“可阿衹的母妃太得寵了,他太想當太子了。”
我心頭微動。
昭寧公主肩膀顫抖,像殘缺的蝴蝶。
我託著昭寧公主的腰,將香囊又貼近她幾分。
昭寧公主額頭香汗淋漓,唇間溢出笑:
“這麼多年,總歸是錯過了。”
“往後不會再錯過……”
窗外飛過一群烏鴉。
昭寧公主捂住耳朵:“滾開啊,你、你、你們,都去給我把烏鴉趕跑啊!”
下人瑟瑟發抖,紛紛應是。
殿內,隻有我輕輕拍著昭寧公主的背。
昭寧公主氣息不穩,眼眸散著霧:“沈嬤嬤呢?”
我望著忙亂的人群:“掌事嬤嬤得了外孫,您前日允她回家探親。”
如今,這昭寧公主府,我便是昭寧公主最親近的人。
多好啊。
如果是我先來京城的,多好啊。
我將香囊放在昭寧公主枕下,輕聲哄道:
“殿下,明日元宵。”
“還要早起吃粉果呢。”
昭寧公主神色茫然,臥在榻上,沉沉閉上了眼。
她沒有早晨了。
昭和七十二年,元宵佳節,昭寧公主薨逝。
御醫診斷,是冬狩受驚,夙夜難寐,油盡燈枯。
說的很對。
花樓用的藥,斷斷是會讓人糧草盡絕,回天乏術。
御醫查不出來,因為,毒引在我身上。
分則生,合則S。
這是我和阿隱分別的第八個月。
我終於送走了第一個罪人。
18
昭寧公主頭七這天,京城出了兩件大事。
太子被幽禁。
蕭衹出了詔獄,被封為瑞王。
昭寧公主府換了牌匾,成了瑞王府。
我撐著油紙傘,隔著雨幕同他遙遙對望。
蕭衹周身凝著寒霜,片刻後,快步朝我走進。
雨水夾著涼意,滲進我的脖頸。
他像是要將我嵌入骨髓:
“昭寧公主怎麼會指認太子是冬狩刺S的幕後黑手?”
我回抱他,認真對答:“因為信是我寫的。”
蕭衹笑出聲:“你還會寫字?”
我點點頭。
我爹考了三十次科舉。
我哥哥繼承了他的衣缽。
我承了他的字墨。
我輕輕推開蕭衹:“不過,陛下當真如此疼愛長昭寧公主?”
蕭衹從我手中接過油紙傘,眉眼含笑:
“不過是太子太張揚了。”
“父皇還不想退位。”
“你說,狗被逼急了會咬人嗎?”
蕭衹望著我,右側肩膀被雨淋湿大半。
我搓著他的手,笑意盈盈:“你有狗嗎?”
蕭衹垂首,吻住我的指尖:
“皎皎,人這一世,有很多不得已。”
“我當然要養狗,保護自己。”
19
蕭衹的狗發力了。
太子的罪證被一樁樁呈上朝堂。
江州隻是其中一件。
太子還在肅州獻祭數百條人命祈雨。
林林總總。
朝中廢太子聲勢漸長。
蕭衹把玩我的發尾,同我講他的功勞。
他抵著我的額頭:“皎皎,明日之後,如果我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