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半天,他還賴著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冷冷問:「有什麼事,直說。」
陸行安猶豫了片刻:「弄玉她身上有了,我,我跟你商量一下怎麼辦。」
他不等我開口,直接決定:「下個月十五,你就出月子了,那天日子也吉利。不用太大排場,你看著辦幾桌酒席就行。」
7 ?
我端起旁邊的湯,小口喝:「女兒屍骨畏寒,你就要辦喜事,你覺得合適麼?」
陸行安如同霜打了的茄子,頭低下,半晌才說:「可日子還得過下去啊。當年我在鐵琴書院讀書的時候,柳義兄沒少幫我。弄玉是他唯一的妹妹,便是看在S人的面兒上,我也得照顧她。」
我斜眼看他:「所以,你就照顧到床上了?」
陸行安偷偷白了眼我,臉上訕訕的:「不不不,我一直對你忠貞不二。原是那日祭奠柳大哥,我喝醉了,把她當成了你,欺負了她。若是咱們不應允她進門,隻怕她母親會告我,我的功名沒了事小,可咱兒子的前程毀了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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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了聲。
若真喝醉了,哪裡幹得動那事。
如今又拿兒子來要挾我,陸行安,可真有你的。
見我不說話,陸行安側過身,隔著薄被撫摩我的腿,語氣曖昧:「若將來柳氏若生了女兒,就抱給你養,也填補了你……」
我一把將魚湯潑在他頭上:「放你娘的屁!什麼阿貓阿狗,也配往我跟前送,你趁早絕了這念頭!」
陸行安噌地站起,奶白的湯汁從他頭發往下流,他氣得渾身發抖,惡狠狠地瞪著我,用袖子擦臉。
最後,他深吸了口氣,溫聲笑道:「不願意就算了,幹嘛發火呢,沒得嚇壞了兒子。」
我手隔空戳著他的臉罵:「若不是為了兒子,我連你都不想要了。我宋有貞是何等要強的人,居然被個小賤人當眾嘲諷,如今雲州城裡多少同行背地裡笑我。她還想進我家的門,做她娘的春秋大夢去!」
陸行安被我罵走了。
我虛弱地靠在軟枕上,眩暈不已。
王嬤嬤端來補血的湯,喂我喝了半碗:「姑娘,不生氣啊,自個兒的身子要緊。」
我嗯了聲,抹掉臉上多餘的淚。
王嬤嬤微皺眉,猶豫了片刻道:「姑娘,你真是被那畜生氣衝動了,方才說那樣的話,豈非讓陸行安拿捏住你的短處,日後用哥兒來裹挾你。」
我拍了下王嬤嬤的胳膊,笑道:「有弱點的人,才好拿捏。我要是不露個短處出來,隻怕他們不一條道走到黑。陸行安在我這兒碰了釘子,他就會支使其他人來鬧,瞧著吧,以後可有好戲看呢。」
8
果然不出我所料。
次日一早,陸行安的大哥來「探望」我了。
陸家老大嘴上呵罵了他弟弟酒後胡來,招惹了個麻煩。
緊接著話鋒一轉,十分無奈地勸我,畢竟柳氏肚子裡懷的是陸家骨肉,總不能讓他們母子流落在外吧。
隨後又保證,若是將來陸行安膽敢做出那起寵妾滅妻的事,他這個大哥第一個站出來教訓那小子!
不過是個妾室,絕不會動搖你正妻嫡母的身份。
就在後院給柳氏收拾出間房,她到了你手下,你管著她就是。
我聽了這話,點頭微笑。
大哥說得極對,隻是我家屋子少,住不下多餘的人。
倒是大哥老家的屋子敞亮,莫不如讓給柳氏住罷。
陸家大哥聽了這話,沉默了片刻,笑著讓我好好保養身子,便起身告辭,連夜回了老家。
沒別的因由。
陸家大哥雖不識字,但是個聰明人。
老家的宅子和田地,是我給他出錢置辦的。
他要是再說不順耳的話,我就悉數收回來。
現在陸行安還未考取進士,還未做官,這時候和我撕破臉,不是件劃算的買賣。
陸家大哥走後,倒是消停了兩日。
我派去衡陽探查柳家底細的人回來了,好家伙,讓人大吃一驚呢。
柳弄玉的哥哥去年初因病去世,留下妻子汪氏和一對兒女。
原本,汪氏的爹娘心疼閨女年輕守寡,便好聲好氣地同親家商量,想把女兒接回去。
話還未說完,就被柳弄玉的母親孫氏給罵回去了。
孫氏罵汪家人沒安好心,想再賣一次女兒。
還說兒媳婦生是我家的人,S是我家的鬼。如今我兒歿了,她合該一輩子守著我兒的靈位。
若你們敢把人帶走,我就吊S在你家門口。
不僅如此,孫氏還暗中下藥迷暈了兒媳,買通了一個無賴,趁夜摸進兒媳的屋子。
當晚,孫氏「捉奸在床」,開了祠堂,喊來宗族耆老審判。
最後,她強行剃光了兒媳的頭,給兒媳戴上貞操帶,把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鎖進家廟裡,不見天日。
安頓好了家裡,孫氏把孫女丟給親家,又將孫子託付給本家長輩來帶,隨後,她就帶柳弄玉來雲州,一門心思要促成女兒和陸行安的婚事。
母親孫氏歹毒,柳弄玉也好不到哪裡去。
9
三年前,柳弄玉到了及笄之年,開始相看人家。
柳弄玉自恃美貌和書香出身,發誓要嫁進官爵之家。
那時皇帝選秀,要求各州郡推舉才貌兼備的女子參選,柳弄玉的哥哥廢了血力氣打點,總算替妹妹爭取到一個名額。
結果到州裡選拔時,負責篩選的官吏隻是淡淡地掃了眼柳弄玉,說:「模樣身段還可以,就是皮膚不太白。」
柳弄玉落選。
她受了刺激,也不知道從哪裡弄到張偏方,說是抹了這特制的膏子,可令肌膚白中透香。
方子裡其他藥材好弄,惟有一味新鮮紫河車難尋。
那時恰好她嫂子汪氏懷孕七個月,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汪氏從二樓樓梯推下去。
汪氏受傷,當晚早產生下S嬰。
柳弄玉如願以償得到新鮮胞衣,可即便配好了美膚膏子,選秀之期已過,根本來不及了。
汪氏又恨又怒,哭著要告官,定要柳弄玉償命。
誰知婆母攔下了,非說汪氏是自己摔下樓,誣賴她女兒。
柳弄玉非但沒有半點悔恨之心,反而埋怨汪氏,說大嫂若是早兩個月產子,她便能早些配好膏子,養白了皮膚,那便能進宮當皇妃了。
是嫂子誤了她前程。
汪氏萬萬沒想到,柳弄玉小小年紀,居然惡毒至此。
她寄希望於丈夫主持公道,哪料丈夫沉默不語,隻說了句:家和萬事興。
去年初丈夫S了,汪氏一滴眼淚都沒流。
既然選秀無望,且家中頂梁柱也歿了,柳弄玉母女隻得認清現實。
瞅來瞅去,瞅中個陸行安。
是啊。
陸行安年輕英俊,明年科舉及第後就能當官,他妻子是個身份低微卻很有錢的商人,若是S了,巨萬家產可不落在陸行安手裡了?
做陸行安的二房,那絕對是不賠本的好買賣。
瞧瞧,這些人比我還會做生意呢。
兩日後,柳弄玉的母親孫氏來訪。
10
「夫人身子可好?」
孫氏端坐在圓凳上,揮手讓丫頭把禮盒拿來,笑道:「女人家生孩子,如同在鬼門關走一圈。我帶來了頂好的田七和黨參,回頭燉湯或者泡水喝,最能補氣血了。」
我掃了眼這孫氏。
這婦人衣著華貴,人至中年有些發福,眼角溢出來精明算計,鮮紅的手指甲修的又尖又長,就像毒蛇藏在嘴裡的牙,冷不丁就要咬你一口。
我淡淡道:「請饒恕我精神不濟,不能陪您長久說話。」
孫氏忙笑道:「呦,還沒說兩句,夫人怎就趕人了呢。論起來,我也算你的長輩了,夫人這點面子都不給麼?」
我眉一挑:「那長輩您想說什麼。」
孫氏的眼淚說來就來:「我閨女年輕糊塗,做下這丟臉的事,我真是無顏見夫人了。隻是一個巴掌它拍不響,你家陸舉人也不是全無錯處。」
我莞爾道:「那您找犯錯的人去,找我做什麼。」
孫氏抹著淚:「玉兒進門,到底還得夫人你點頭。」
我嗤笑了聲:「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孫氏眼珠兒一轉,看樣子早都準備好了對付我的說辭:「孩子,你是個有本事的人, 年紀輕輕就掙下這巨萬家資,想來這些年經歷了不少風浪。」
「咱們女人,到底還是得以家為重。老話說,夫為妻綱,你還是得顧一顧夫君的顏面不是?」
「不說旁的,行安他明年春闱中了進士,眼瞅著就要封官,到時候你可就是官夫人了,多體面風光。將來他去外地上任,你肯定得隨他去。屆時把這些生意丟開,再不用辛苦與那些郎君交際逢迎了。」
「家和才能萬事興,你和玉兒和睦相處,侍奉好夫君,行安才能放手在官場上拼搏,將來說不準還能給你掙個诰命呢。」
我極力憋笑。
瞧瞧哎,這陸行安還沒考進士呢,他丈母娘就做起加官進爵的夢了。
甚至還替我做起主,勸我放棄做生意回家伺候男人。
我斜眼看向孫氏:「您是長輩,好吧,我宋有貞就叫您一聲姨娘。姨娘,你應該知道先前我難產大出血,現在休養著,連床都下不了。家裡丫鬟尚且心疼我,外頭掃地都不敢大聲兒,您卻湊到我跟前,拿出長輩的款兒,勸我忍著惡心,喝了你女兒這碗二房茶。你和我有什麼仇?」
孫氏兩隻眉登時豎起來:「你這話就有點過分了,都是做母親的,你也該體諒我。」
我語氣平靜:「我體諒你,你體諒我了麼?」
「姨娘,我權當柳弄玉年紀小不懂事,也給你們母女一個機會。我最後退一步,也可以給你們一筆錢,你帶著你女兒回衡陽去,好好找個郎君當正頭娘子去,」
我話還未說完,就被孫氏打斷。
「玉兒身子都給了陸行安,她怎麼再嫁人?」
孫氏氣勢洶洶:「你們家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可不依,別叫我做出難看的事來。」
我冷笑了聲:「告官還是當街撒潑,隨你們的便。」
我看向王嬤嬤:「送客。」
11
在我這邊接連碰了釘子,孫氏可急得不行。
可她又不敢大鬧,將來榮華富貴還得倚靠陸行安,萬不能做出半點有損女婿名聲的事。
所以,她還是認準了吃我。
這幾日,天天上門來求見,要麼哭訴、要麼撒潑。
我一概不見。
反正我的肚子裡又沒貨,我不急。
八月初七,是兒子的滿月酒。
我沒有大辦,隻是邀請了幾位長輩和有頭臉的郎君、夫人們。
其中就有縣令家的馬夫人。
陸行安在前廳招呼客人,我在內室和馬夫人說私房話。
馬夫人摩挲著我的手,柔聲哽咽道:「上月我母親亡故了,我回老家奔喪。今早回來才聽說你的事,好妹妹,你有什麼委屈,隻管和姐說。」
我淌著淚:「姐,有您這句話,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正說著話,忽然聽見外頭一陣吵嚷。
孫氏往開推搡阻攔她的丫鬟,悶頭衝進來,看見我就嚷:「宋有貞,這些天你躲在家裡不見人,你以為你能躲過去?」
我手指向外頭:「誰放你進來的?今天是我兒子滿月宴,不許鬧,出去!」
孫氏雙手叉在腰間:「要是今天不給老娘一個交代,我就不走了。」
發現我跟前坐著馬夫人,孫氏蹙眉問:「這位夫人是?」
我揮著手:「這是我姐,你別鬧了,回頭咱們再細說。」
孫氏眼睛一瞪:「回頭說?隻怕你又躲著不見人了。」
她衝過來,衝馬夫人略頷首見禮:「這位夫人既是宋有貞的姐姐,想必能說上話的。他們夫妻糟踐了我女兒,如今翻臉不認人了,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麼。」
我冷笑了聲:「姨娘可別胡說,我從來不認識你女兒,幾時欺負她了?難道是我剝了她的衣裳,把她塞進陸行安被窩裡的?」
孫氏下巴高昂起:「夫妻一體,他做下的混賬事,你也跑不了!今兒你們要若不給我女兒名分,我就跑到前廳去鬧一鬧!叫場面上的郎君們都知道,陸行安酒後玷汙了我女兒,看他這個功名還能不能保住!他倒了,名聲臭了,他兒子也會沒了前程,再也不能考科舉入仕!」
馬夫人坐直了身子:「這位姨娘不要急,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我妹夫真做了對不起你女兒的事?」
孫氏捂住臉哭:「千真萬確。我別的不求,隻求給我女兒一個名分,僅此而已啊。」
馬夫人厭惡地剜了眼她,扭頭朝旁邊的屏風看去。
「師爺,寫好了麼?」
12
這時,兩個丫鬟將屏風抬走。
在西窗前,赫然坐著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正運筆如飛,他將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捧起來,衝馬夫人見禮:「回夫人,老朽已經替這位孫夫人寫好了狀子,她要告陸舉人酒後強奸她女兒。」
孫氏愣住了,慌得眼睛都不知往哪兒看,急得直跺腳:「誰要告了!我,我隻是嚇唬嚇唬宋有貞!你們到底是誰啊!」
馬夫人義正言辭:「我是縣令夫人,寫狀子的是衙門裡的師爺。這位姨娘你放心,方才我們這多眼睛耳朵都看清楚了,聽明白了,你和你女兒可真真是有天大的委屈呢。」
馬夫人揮了下手:「來呀,請孫夫人在狀子上按手印,我這就帶她回衙門敲鳴冤鼓,定要將陸行安的罪名坐實了!」
說罷這話,馬夫人就讓幾個心腹婆子捂住孫氏的嘴,抓住她的手在狀子上按了手印,把人捆起來帶走了。
馬夫人轉身看我,眉梢一挑:「有貞,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我蹲身行了個禮,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