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人拍了拍我的胳膊,莞爾道:「有事隻管找我。」
我望著馬夫人遠去的背影,唇角上揚。
四年前馬夫人的母親病重,要人參吊命。
我聽聞消息後,立即將珍藏的那兩枝千年人參送了她。
前年烏孫國使臣進京朝聖,偏偏在雲州地界兒被江洋大盜劫掠,貢品下落不明。
當時縣令大人急得都要上吊。
我這些年做生意,倒也認識些道上行走的綠林,沒幾日就查到貢品行蹤,及時追了回來。
縣令對我感激不盡,馬夫人更是與我拜了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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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我開口,他們無有不依。
我整理好衣衫釵環,笑著出去。
今兒是我兒子和亡女的滿月酒,這場面,我這個做娘的必得撐住了。
熱鬧了一番,晌午宴席就散了。
半個時辰後,陸行安被衙門的人拘走了。
他被準丈母娘孫氏給告了。
奸汙良家女子,罪大惡極。
傍晚我正在看賬本,陸行安怒氣衝衝地摔簾子進來了。
「宋有貞!你幹的好事!」
13
我眼皮都懶得抬:「我做什麼了?」
陸行安臉都氣白了,抓起隻茶盞摔地上:「少在這裡裝蒜,難道不是你請馬夫人來家裡?不是你授意馬夫人和師爺寫下那個告人狀子?你分明是在故意陷害!」
我淡淡一笑:「呦,這可賴不著我,是你那位好丈母娘親口說的,那麼多雙耳朵都聽見了。」
陸行安氣急敗壞:「她不過是想給女兒掙個名分,胡說嚇唬人罷了。如今孫夫人被拘在縣衙,滿城的人都在議論我、罵我,我的名聲毀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別忘了,我可是你兒子的親爹!」
他食指隔空,連連戳我:「你現在就去縣衙,叫你幹姐姐立馬放人。」
我放下賬本,平靜地看他:「你手在指誰。」
陸行安的手無力垂下,他顯然在極力隱忍,長嘆了口氣,眼睛紅了:「貞兒,我寒窗苦讀十年,勝敗就在明年春闱一舉。咱們夫妻一場,你真忍心看我被剝奪功名?兒子有個犯人父親,他長大後臉上也無光啊。求你了,去找馬夫人說句好話,撤了官司吧。」
我莞爾點頭:「對,這才是談事情態度嘛。」
陸行安眼前一亮:「那你會去麼?」
我手指點著賬本:「去可以,不過咱們得算算賬。」
陸行安厚著臉皮過來,又是一副好夫君的樣子,半跪在我腿邊,替我捏腿。
「我知道,你惱我酒後失德。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碰柳弄玉一根指頭,就讓她當外室算了,咱倆一心一意過日子。你還有什麼要求,盡管說!」
我輕輕摩挲著陸行安的頭發:「陸郎,你拿我賺的銀子養女人,不合適吧。」
陸行安怔住:「你什麼意思?」
我湊近他,輕輕拍著他的臉:「你金屋藏嬌的那個宅院,是我名下的,明兒晌午前搬走,裡裡外外打掃幹淨了。 」
陸行安顯然在憋火氣:「她就算沒名分,肚子裡還著懷我的孩子,你這時候趕人走,讓她住哪兒?」
我笑道:「這是你的事,和我沒關系。」
陸行安站起來:「行,我這就去辦。」
「等等。」
我斯條慢理的用帕子擦手:「你花銀子給她買的衣裳、首飾、吃食,全都留下,待會兒我會讓賬房去收。」
陸行安咬牙:「好!」
說罷,他悶頭往外走。
「慢著!」我再次叫住他。
他背對著我:「還有什麼吩咐?」
我上下打量這男人:「那對母女住了我房子那麼久,我得收租,一千兩,謝絕還價。」
陸行安噌地轉身,瞪著我:「一千兩?!你心未免太黑了!你,你分明在敲詐。」
我淡淡一笑。
陸行安這些年手裡攢了多少錢,我心裡明鏡兒似的,撐S了也就七八百。
「夫君難道不知道有句話叫無奸不商麼?難道你陸舉人的前程不值這一千兩?」
陸行安氣得拂袖而去。
走之前,他冷笑了聲:「有貞,你實在不必把事做這麼絕。難道你就清白了?你跟我成婚的時候,可非處子之身哪。這些年我說什麼了?柳弄玉再不濟,也是個清白的小姑娘,滿心滿眼隻有我一個男人。」
我沒有生氣,相反,我還要多謝他。
陸行安,得虧有你這句話,我的心可是更堅決了呢。
14
當晚,我就派王嬤嬤和幾個心腹管事前去葫蘆巷的宅子清點財物,將柳氏母女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
柳弄玉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一會兒說要撞S在門上,一會兒又說她肚子疼,倚在陸行安懷裡,哭著說我心狠手辣,非要逼S她們母女。
陸行安心裡恨得要命,可也不敢發作。
他害怕衙門過兩日真受理這樁「奸汙案」,為了自己的前程,隻能忍下這口氣,黑著臉將柳弄玉身上戴的釵環首飾全都撸下來,扔到王嬤嬤懷裡。
他叫人套了車,剛準備帶柳弄玉離開,卻被王嬤嬤攔下了。
王嬤嬤直接把柳弄玉扣住:「姑爺若不把租子錢交付清楚了,老身就扣留住這小賤人,那位告您的孫氏可就出不了衙門了。」
陸行安沒法子,隻得把多年攢下的八百兩全拿出來,又哄柳弄玉把她從娘家帶來的體己錢供獻出來些,這才勉強湊夠一千兩。
鬧哄哄了一晚。
次日天不亮,陸行安就趕緊將柳弄玉安頓到了城外的玄明觀。
一則,他手裡確實沒多餘銀子,短時間租賃不到好宅院;
二則,觀裡的張道士與他甚是相熟,也能幫著照看小嬌妻。
三則,他正好需要一個清靜的環境來讀書備考。
他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了明年春闱,
既然陸行安做的幹脆,那我也松了松手。
衙門那邊打了孫氏板子,念在她年老糊塗,就網開一面,關了十來天就放了。
孫氏受了這遭難,非但沒有生出退卻之心,反而看到了當官掌權的重要性,愈發撺掇著女兒柳弄玉,一定要巴結住了陸行安。
先忍下這口氣,等將來陸女婿當官後,自然會給那天S的宋有貞和馬夫人好果子吃。
我沒再理會這些人,思忖著剛到手的這一千兩,該幹點什麼好?
除了給我幹姐姐馬夫人送兩匣子首飾外,剩餘的銀子便開個酒樓吧。
15
我和陸行安分居了。
我住家裡,他同柳弄玉母女住在道觀裡。
聽聞他愈發勤奮苦讀了,經常熬整夜看書,而柳弄玉在旁紅袖添燈,二人耳鬢廝磨,好不恩愛。
挺好的。
男人有夢想和心愛的姑娘,是好事。
私下裡,我叫心腹假扮成富商,將玄明觀的張道士請到家裡看看風水。
張道士剛上馬車,立馬被打暈。
他頭上被套了麻袋,雙臂用粗繩子反綁了,醒來後整個人癱坐到地上,看起來害怕極了。
不住地問我們是哪條道上的,還說他認識很多達官貴人,若是再不放了他,就要我們好看。
被踹了幾腳後,張道士老實多了,跪下不住地禱告求饒,說他可以拿出來很多銀子,隻求我們放他老頭子一條生路。
我讓王嬤嬤掀開麻袋。
張道士一見是我,立馬松了口氣,緊接著無奈地說:「真不幹貧道的事啊,原是陸舉人沒處安頓外室,暫時借住在玄明觀。若是夫人不喜,那,那貧道請他們離開便是。」
我也沒繞彎子,問他:「當初是不是你給陸行安批了一卦,告訴他七月初七是好日子,我若在這天誕下孩子,將有利他科舉做官。」
張道士起初還否認,挨了頓打後,承認了。
他說自己當時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夫人您還真提前在這日生產了,更沒想到姐兒夭折了,心裡隱隱有了個猜測,但沒敢說。
我叫王嬤嬤給他松綁了,又給他端了碗茶。
我告訴張道士,你猜對了,我就是著了陸行安的算計,喝了他端來的催產藥,下了大紅,差點就S了。
但是我不怪你,我隻怪陸行安。
張道士你最近也看在眼中,我略施小計就把孫氏弄進牢裡,我也有這個本事讓陸行安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我知道這幾年你巴結陸行安,是因為他有錢,更是看好了他有才華,將來興許能當官。
但科舉的事誰能說準,你能保證他明年一定能考上?
我告訴張道士,現在擺在你面前就兩條路。
一,為我所用,我會給你數不清的錢,後半輩子讓你衣食無憂。
二,你繼續巴結陸行安,那你就是跟我作對。我宋有貞黑白兩道有的是人脈關系,保證會讓你張道士活的生不如S。
張道士想都沒想,選擇了第一條。
我也爽快,當場給了他一百兩,另外給了他一包藥。
接下來,我就等著看好戲了。
16
如今大家同住在玄明觀,倒方便張道士下藥了。
那柳弄玉雖說有了身孕,可舊習慣未改,每日早晚都要搽養顏膏。
沒幾日,她臉上身上就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紅疙瘩。
陸行安趕緊帶他的小姑娘去看大夫,大夫也瞧不出什麼,說可能是孕期的不良反應,也可能是皮膚接觸到不幹淨的東西了。
柳弄玉第一反應就是那養顏膏,可這膏子她都擦了兩三年了,從沒有過這種情況。
眼看臉上身上的紅疙瘩越長越多,而且一碰就破,還流膿水。
柳弄玉最愛惜那張如花面容,急得食不下咽,好幾次動了胎氣。
陸行安起初也懷疑過是不是被人報復投毒了,問題肯定出在養顏膏上,他曾拿用過的膏子找大夫查看。
隻是張道士早都把毒膏子替換掉了。
陸行安查不到什麼,怒氣衝衝地找到我,質問是不是我幹的。
我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告訴他不是,我宋有貞從沒把那種上不得臺面的小玩意兒放在眼裡。
陸行安雖疑心,可著實沒證據,隻得悻悻離去。
最後沒法子了,他隻能請信任的張道士幫著看看,是不是撞了邪祟。
張道士問了柳弄玉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驚恐地對女人說:「小夫人身上怨氣極重,兩邊肩頭各趴了個女嬰。」
這話一出,柳弄玉母女和陸行安都慌了。
他們做過孽,心裡有鬼,急得請張道士幫忙化解。
張道士收了銀子,裝模作樣做了場法事。
還真靈,法事過後,柳弄玉不再起紅疙瘩了。
精心醫治了兩個月,病雖好了,可臉上身上留下一堆深淺不一的疤,就像麻雀蛋。
陸行安嘴上安撫她,說絕不會嫌棄她。
可身體卻老實得很,不再碰她,甚至以靜心讀書為由,搬到另一間房住。
柳弄玉哭哭啼啼地撒嬌訴苦,問陸大哥是不是不愛她了?忘記以前的山盟海誓了?
陸行安嫌棄地挪開眼,不耐煩地訓斥:「能不能別鬧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春闱,我若是落榜,都是你帶累的!」
柳弄玉氣得五內俱焚,可她如今容貌毀了,再不可能找到比陸郎更好的男人,隻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如今洗衣做飯,用盡一切法子討好、巴結這個男人。
我知道陸行安曾回過好幾次家。
但他一回來,我就走。
家裡的僕人們也都對他冷嘲熱諷。
「既有了書香門第出身的小嬌嬌,何苦再來尋我們身份低微的商人婦。」
「我們東家漂亮溫柔又頂有本事,但凡是個有腦子的,抱住她的腿就能扶搖直上,偏有那起狗眼不識泰山的東西,香噴噴的肉不吃,非要去吃路邊的屎。」
……
陸行安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種挖苦,氣得摔了茶碗,擰身就走。
有一回我們在街上碰見了。
不知是偶然,還是他故意尋我的。
他SS抓住我的手,眼淚模糊了那張俊臉:「有貞,我錯了。發生了這麼多事後,我方才知道誰才是真心待我的。」
「我現在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柳弄玉那賤人連你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有貞,我日日夜夜想你,想咱們兒子。再過兩個月我就要去京城趕考了,你能不能陪我去?」
我靜靜地聽著他道歉,不愧是讀書人,說的話真動聽。
餓極了的狼跟人乞討的時候,會搖著尾巴裝狗,一副可憐兮兮的慘模樣。
可狼就是狼,一旦等他吃飽喝足後,立馬翻臉不認人。
陪他去京城?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