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淚撲簌而落,滑至纖細小巧的下巴。
身子也如風中柳葉微微顫動,哀聲道:「都怪我歲數小見的人少,才會對薛少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如今攪了姐姐的婚事,我罪該萬S!」
父親焦急地說:「你姐姐和母親都不會怪你的,你又何必內疚?」
「再說了你姐姐是奉國公的外孫女,她也不缺薛家這一門親事。」
娘親聽著這話,一時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我在桌子下握了握她的手,搖了搖頭。
幼時我便知道,父親不喜我。
他對每一個姨娘生的庶子庶女都給過好臉色,唯獨看著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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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有忍耐,沒有喜愛。
他是他們的爹爹,卻隻是我的父親。
11
聞輕語掖了掖眼角,聲音越發柔弱:「母親,我也並不想向您開口的。」
「隻是……昨日薛府來送彩禮,一直嘲諷我們聞家嫁女卻給不出嫁妝。」
她提高了聲音:「他們說您作為當家主母,卻不願為失了娘親的庶女打算,說得著實難聽。」
「我一時情急,才反駁他們,說母親已給我備好了嫁妝。」
這話說得實在高明。
不僅要給她準備好嫁妝,還得感謝她維護了娘親的名聲。
父親立馬接話:「輕語實在懂事。」
他轉向娘親:「郡主,反正之前你替凌音準備的嫁妝也沒用上,不如,先給輕語用?」
娘親微微一笑:「給凌音備的嫁妝,都是我嫁妝裡登記造冊的東西。這外人看了,恐怕會說輕語不光搶姐夫,還要搶姐姐的嫁妝。」
「本來外面傳的一些流言已經很不好聽了,再這樣,輕語在薛府恐怕難以立足。」
「不知夫君你那裡可有什麼書法畫作之類的,給輕語添上?」
父親近來迷上了賭錢,窮得叮當作響。
聞言就急了:「你一個當家主母,女兒出嫁,還能不給嫁妝?」
聞輕語臉色微變,皺了眉頭想說話。
娘親身後徐嬤嬤端來一個匣子,露出裡面的珠寶首飾:「郡主已經給二小姐備了一些了,隻是時間著急,一時沒尋到更多。」
我拿出那幅張大畫師的雪山畫:「這些先給妹妹應急吧。」
娘親笑道:「至於旁的,我再籌集幾天,等你回門時一並給到。」
聞輕語這才喜笑顏開。
12
這樁婚事得來得並不光彩。
薛家人自覺面上無光,不願搞出大陣仗。
成婚這日薛雲舟甚至並未親自前來,隻派了庶弟來迎親。
父親氣得下巴都在抖:「薛家小子竟如此下輕語的臉面!」
但更讓他生氣的是,回門那日也隻有一頂簡陋的小轎送回了聞輕語。
「這轎子,還沒有我們家嬤嬤用得好!」
「太傅府竟清貧至此了嗎?」
父親處處不滿意。
可聞輕語臉上笑容正盛,他隻能收斂:「一晃眼,輕語也成別人新婦了。」
「你娘親若知道你是嫁入了太傅府,定然十分開心。」
聞輕語衝著我娘親欠了欠身子:「輕語多謝母親栽培,也多謝姐姐成全。」
她穿了一身粉色紗裙,面若玫瑰,嬌嫩鮮亮。
與婚前差距頗大。
見我打量她,她捂著嘴嬌羞道:「姐姐,你放心,夫君他對我很好的。」
「他說……說我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要好好待我。」
聲音綿柔如蜜,看我的眼神卻滿是炫耀和得意。
我看她這副樣子,拼命忍住笑:「如此甚好!」
聞輕語眨了眨眼睛:「姐姐不怪我就好,不過我們有情人相守,姐姐也算是功德一件。」
父親張望半天,才發現她身後並沒有薛雲舟。
錯愕道:「今日回門,姑爺沒跟你一起?」
聞輕語翹起唇角,嬌聲道:「夫君他有公務在身,等會兒忙完就會來了。」
說罷,她就急不可耐地看向娘親:
「母親,請問我的嫁妝籌備得如何,今日我可以帶走嗎?」
我與娘親對視一眼,拿出一封信遞給聞輕語。
她滿臉欣喜,已壓不下開心的嘴角:「母親,是銀票嗎,還是房契?」
我淡聲說:「你看看就知道了。」
聞輕語笑意盈盈地拆開了信封,裡面赫然寫著【休夫書】。
看清上面的字後,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
尤其是我父親,眼神如刀般劃到我和娘親,恨不得剜了我們。
他咬著後槽牙擠出一句話:「郡主這是什麼意思?」
我娘親正襟危坐,高聲道:「身為人夫,你寵妾滅妻,沉迷賭博,無養家之力;身為人父,你嫡庶不分,對錯不理,無教養子女之能。」
「今日我璇安郡主休夫,已向太後報備,你若不服,隻管告到御前。」
父親面龐漲成紫紅色:「葉允歆,我也是當朝翰林院侍讀學士,豈是你想休夫就休夫的!」
「她休夫怎麼了?」
13
外祖父的聲音遠遠傳來,威壓十足:「你這學士還是老夫給你安排的,就憑你,也配跟允歆叫囂!」
他大步行至跟前,擋在我身前:「凌音別怕,外祖父帶你們回家。」
外祖父帶了一列親兵前來,軍人的肅S與凌厲壓迫感滿滿。
聞輕語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父親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和娘親幾乎搬空了聞家。
擺在客廳的一應金玉裝飾、書房裡的書法畫作、倉庫裡的布匹家具,全是娘親帶來的。
最後不知是誰想起了,「院子裡的樹也是郡主帶來的,都搬走。」
父親看著坑坑窪窪的地面,氣到要求對賬。
娘親絲毫不懼,等到賬房和管家對完:「聞家倒欠璇安郡主兩萬三千兩銀。」
「什麼,你們是不是算錯了?」
父親目眦欲裂,癱坐在椅子上。
管家舉起賬本:「大老爺,已核對三次,並未出錯。」
想了想,他縮了脖子加上一句:「您坐的這把黃梨木椅子,也是郡主帶來的嫁妝。」
娘親笑了笑:「物件收了,銀子就不用你還了。」
「就當本郡主這麼多年養了個面首。」
父親面色發白,但看著外祖父和他身邊的士兵,嗫喏著說不出話來。
外祖父嫌棄道:「窩囊至極。」
我令婢女打包物件時,聞輕語跟了過來:
「姐姐,你恨我搶走了你夫君,竟逼得母親休夫!」
「你怎麼如此自私?」
我這下真的忍不住笑了:「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你也好意思說別人自私。」
她貼近我耳側:「姐姐,可能你不知道,夫君他早就傾慕於我。」
「在我回府的第一天,他來找你時遇到了我,就看呆了。」
「他說我才是他心頭盛放的白牡丹,遠比你要珍貴。」
我默了片刻,這兩人的私情,比我以為得還要早。
上一世,我真是瞎了眼。
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來我往,我竟沒有一絲察覺。
聞輕語衝我側身,亮出她脖頸的曖昧紅痕:
「姐姐,我才是贏家,睡在夫君身側的可是我。」
我的手突然不受控制,給了她一巴掌。
手有點疼。
但這感覺,還不錯。
我對上聞輕語錯愕的眼神:「第一次打人,原來這麼爽。」
「要麼,你把臉轉過來,我再給你一巴掌。」
聞輕語捂了臉,動作飛快地撤了出去:「聞凌音,你也就隻能逞這一次威風了。」
14
我和娘親搬回了奉國公府。
舅舅和舅母們常年鎮守邊疆,並不在京城。
外祖父說是在京休養,卻心憂北疆。
戰火紛擾多年,當地百姓難有安穩日子,飢寒交迫是常態。
他歸京後一直在尋摸,適合北境種植的作物。
一日我忽然想起府中下人提過,鄉下有種番薯,耐寒且產量極高。
便帶著月芽去了農鋪買種子。
折返時,遠遠瞧見薛家人浩浩蕩蕩地去往聞家。
月芽吩咐車夫:「走,咱們也跟著去看看熱鬧。」
聞家外面已圍了不少人。
薛母房裡的嬤嬤叉著腰堵在大門口,尖聲咒罵:「夭壽喲,不知道誰出的主意,讓聞二小姐裝病來騙我們少爺。」
「新婚夜聞二小姐沐浴水裡放了些栀子油,身上的油彩就全融到了水裡。」
「她那花紋是假的,她根本沒有什麼花紋病!」
旁邊圍觀的百姓被這陣仗吸引,圍在一起紛紛議論道:
「我就說哪有這麼蹊蹺的病,原來是裝的!」
「外室生的女兒到底上不了臺面,使這麼下作的手段!」
「那薛家少爺不就被騙婚了嗎?聽說薛太傅好幾代單傳,可惜了。」
「要我說還是聞大小姐慘,未婚夫就這麼被搶了。」
我父親臉色陰沉如暴雨前的烏雲,咬緊了牙慍怒道:「嬤嬤可不能亂說,輕語的病可是太醫令親自看的。」
嬤嬤啐了一口,不屑道:「呸,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二小姐沐浴後的水可是五顏六色的。」
「太醫令是被買通也好,看走眼也罷,我們不計較。」
「今兒個,我們薛家是來退婚的。」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了一瞬。
我父親恨恨地瞪著薛家人:「我可沒聽過這樣的道理。」
「這都成婚好些日子了,才說被騙婚了要來退婚。」
嬤嬤絲毫不懼:「當日聞二小姐說是聞大小姐想悔婚,璇安郡主逼她裝病騙婚我們少爺的。」
「還說郡主允了她大批嫁妝,讓我們不要得罪郡主。」
「如今郡主與聞學士和離,我們才知道是被聞二小姐給騙了!」
15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百姓們紛紛露出震驚的神情,議論的聲音更大了些。
「這聞二小姐好厲害的手段,兩頭騙啊!」
「要不是有聞大人撐腰,一個庶女怎麼能欺到嫡姐頭上?」
「郡主和大小姐也是倒了血霉了,被心機這麼深的女人盯上。」
父親驟然聽聞這事,呆愣在原地。
薛府的嬤嬤勾了嘴角,擠出一絲笑:「聞學士不願退婚也行,但我們少爺娶的必須是聞大小姐。」
「大小姐嫁過來做當家主母,那她陪嫁多一個滕妾我們也不在乎。」
「否則我們就要到聖上面前,告聞二小姐騙婚,把她關進大牢。」
聞輕語擠了進來,撲到父親身前:「爹爹救我,我隻是跟夫君使小性子才裝病騙他的,現在薛家人要把我關進大牢。」
她大抵在薛府被磋磨了幾日。
鬢發髒亂,露出的手臂上有著斑駁的痕跡,聲音不住地顫抖:「爹爹,你去找姐姐,我同意讓她做妻,我可以做妾的。」
父親後退一步:「輕語,這話你也敢說,讓奉國公聽到,我們就都完了。」
月芽眼尖:「小姐,聞輕語臉上還有巴掌印呢,八成是被薛家人給教訓了。」
她早就看聞輕語不忿,此時高興得很。
「就她愛搶,真當薛家想娶的是聞家的女兒,人家要的是郡主的女兒。」
這麼淺顯的道理,婢女都明白,聞輕語當然清楚。
隻是她太自信薛雲舟對她的情誼罷了。
看夠了熱鬧,我隨口吩咐:「出來得久了,回去吧。」
我閉上眼睛,設想了父親下一步的招數。
馬車才走一刻鍾,又停了下來。
月芽撩起簾子探頭:「小姐,是薛少爺。」
16
我下馬車時,薛雲舟靠在巷子裡頭發灰的牆壁上發呆。
他神情頹喪,下巴也長出了一圈青色胡茬。
目光緊緊地鎖住我,哀聲道:「凌音,好久沒見了。」
我沒心思與他敘舊,淡聲說:「不知薛少爺有何事,這番攔我的馬車,並非君子行事。」
他一怔:「我們一定要如此生疏嗎?」
「若不是聞輕語生事挑撥,你本該是我的妻子。」
我粲然一笑:「今時不同往日,你已有妻室,我也不再是聞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