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年冬天,魏謹受命領兵。
大雪紛飛的日子,鈺顏同我站在府門口,眼淚簌簌落下。
魏謹趕忙上前用手擦著。
“這麼冷的天,落了淚,臉都要被凍掉了!”
鈺顏嘟著嘴:“哥哥就會騙人!”
“不信你問阿憐!”
說著兩個人就齊刷刷地看向我。
“當然啦,奴婢可是聽說,城東有位姑娘,冬日裡哭著,眼珠子都凍成冰球啦!”
Advertisement
鈺顏年紀小,就是好騙。
我倆一唱一和的,她立馬捂住眼睛,跳著腳,惹得我和魏謹一陣笑。
魏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一臉的柔情。
我一抬眼,和他的目光撞到一起,我心下沒由來地一陣緊張。
他卻笑意岑岑地拍拍我的頭,讓我替他照顧好鈺顏。
“怎麼說得跟遺言似的,放心吧,你要是S了,我轉頭就把小姐賣個好價錢。”
我這麼說,魏謹倒也不生氣,反而跟著我笑起來。
直到看著他上了馬背,英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我那句“活著回來”依舊卡在喉嚨,說不出口。
9
魏謹走後,祁珩來得更勤了。
我不喜祁珩,哪怕他是當今的九皇子。
但是魏鈺顏不這麼想,自懂事以來,她眼裡除了祁珩,便再也裝不下他人了。
鈺顏囑咐我,別再把巴豆和黃豆搞混了。
這世上,怕是隻有鈺顏會信,是我不小心搞混了這種鬼話。
反正,祁珩是不信的。
這些年,我扔過他的課業,謊稱是被府裡的狗叼了去。
澆過他一身的水,還放狗咬過他。
他經過我身邊時,帶著戲謔笑意,問我這次又給他準備了什麼。
我微微欠了身,眼睛也不看他,拿客氣話敷衍他。
他深深盯著我,直到鈺顏屁顛屁顛地跑出來,他才換了一張溫柔似水的臉。
祁珩從懷裡掏出一份已經壓碎了的桂花糕,配上一臉的歉意。
“出宮的時候遇到了三皇兄……”他的聲音逐漸變小。
“他又欺負珩哥哥了?”
鈺顏心疼地看著那份糕點,拿起渣渣就往嘴裡塞,嚷嚷著等魏謹回來,給祁珩做主。
祁珩連忙擺手,說自己隻想安安分分地過日子,生怕鈺顏惹了是非。
那日,我吩咐後廚做了新進的蟹子。
還飽含笑意地伺候,一口氣剝了八隻蟹給他。
鈺顏看著自己碗裡孤零零的一隻,嘟著嘴扯我的衣角,卻被我一個眼神瞪得又縮回了手。
那一頓,祁珩還被我灌了兩杯冰鎮的梅子湯。
等我找到祁珩的時候,他整個人癱在後院的石凳上,額頭冒著豆大的汗。
我將提前熬好的廣藿香水遞給他。
他虛弱地看向我,連手都抬不起來。
我嘆了口氣,掰開他的嘴強行灌了下去。
祁珩被嗆得一陣咳嗽,最後抬眼,狠狠地看著我。
“阿憐這次,下手莫不是狠了些。”
“難受嗎?還望九皇子記住這種痛,日後,莫要來了。”
我冷漠地看著他,剛想轉身,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說來也怪,他已然是這副模樣,我竟掙脫不開。
“這些年,你為何這樣針對我?”
他喚著我,硬撐著站了起來。
“難道是同他們一樣,瞧不上我這種不得寵的皇子?還是因為,我母妃不過是小小的舞姬?”
他聲音顫抖,又痛苦地悶哼一聲。
我循聲望去,早就聽聞祁珩生母是異域女子,眉眼生姿嬌柔百媚。
祁珩也是這般,不過是紅了眼,已然是讓人心生憐愛。
但我也隻是冷冷瞧著他。
“若今日站在這裡的是鈺顏,怕真會信……”
他猛地抬頭看著我,眼神中的溫和蕩然無存。
“可惜。”
我靠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你這樣的戲碼,我小時候就已經不演了。”
10
我不喜祁珩,從不是因為他的身份。
論卑賤,自是我更勝一籌。
我第一次見他,是我剛進將軍府的時候。
他一身素衣陪鈺顏讀著書,儼然一副溫潤如玉,與世無爭的模樣。
但——都蓋不住他眼底那份不安分。
魏謹說,他們三個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情誼,鈺顏心悅祁珩,祁珩也對鈺顏海誓山盟。
他不論祁珩什麼身份,隻要鈺顏高興,他自是會護住她與祁珩一生。
“祁珩,你若想娶鈺顏,那便踏踏實實地在將軍府待著。皇宮裡的是是非非與你再無瓜葛,何必兩頭顧著,還要在鈺顏面前裝身世可憐,備受欺辱的模樣。”
“一個失了勢的皇子,想盡辦法也要獲得將軍府大小姐的青睞,你這算盤打得,聲音也太響了。”
我直接戳破祁珩的心思,他也索性不裝了。
一向沉默溫和的他,懶懶倚靠在柱子上。
“那你為何不直接去告訴魏家,我的狼子野心。”
我心下一虛,眼睛不過一瞬的閃躲,卻被他捕捉了去。
“怕他們不信你?也是,再親密,也不過是卑賤的奴隸。”
他語氣輕蔑:“你說我利用嫣兒,怕是有些不公平啊。”
我警惕地看著他。
“你也是利用他們的同情,攀上魏家。所以阿憐,我一直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
他笑得了然,用我最討厭的神情。
“你說我與他們青梅竹馬,可阿憐,你與我相識也有數載,你我也曾打馬浣溪,一同練劍。”
“我從不嫌惡你是個卑賤的奴婢,可你為何從來對魏謹和顏悅色,對我,卻是如此?”
我並不反駁,反而看著他,佯裝毫不在意。
“卑賤?在魏府,我隻在你一人口中聽到過。可是一個不得勢的皇子,又比一個賤奴,高貴到哪去?”
這話直直戳中他的命門,祁珩的眼神開始變得狠厲。
我滿意地將最後一包藥扔到他身上。
“一天三次,配鹽水服下。要S,回你的皇宮去S。”
11
可我低估了鈺顏的心。
她是真的愛上了祁珩,S心塌地。
我將她看得SS地,她竟偷跑出去與祁珩見面。
我派人找了她半個多時辰,才看到她放的信號煙。
城外的小山坡上,我看到正被人追著砍的鈺顏跟祁珩。
我廝S之際,一柄長劍越過我,直直地刺向鈺顏。
我拼命向前,卻被一個腕間有梅花刺青的人攔下。
之後,我便眼睜睜地看著那劍——刺進了祁珩的胸口。
在我的震驚,鈺顏的眼淚中,他替鈺顏擋下了致命的一劍。
大夫說,祁珩隻要能在五日內醒來,便可活。
鈺顏哭得喘不過氣。
“阿憐,若是珩哥哥S了,我定會隨他而去。”
我看著搖搖欲墜的鈺顏,心下竟升起一絲心疼。
那麼多年的漂泊無依,在她一句句憐姐姐中,漸漸放下了防線。
她這般模樣,竟讓我連著對祁珩,都有了一絲憐憫。
好在第四日,祁珩醒來了。
和鈺顏抱在一起,海誓山盟,生S相隨。
我想,對於祁珩,大概是我過於陰暗了。
12
快到年關的時候,魏謹如期歸來。
帶著聖上賞賜的好些東西。
鈺顏拿著新料子,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我看著也歡喜。
直到面前也出現一塊粉紅色的布料,我愣愣地看著魏謹。
“我也有?”
他很是溫柔地看著我:“整日別穿這麼素,新年新氣象。”
我心底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悸動,這悸動隨著鈺顏跑過來起哄,變得更加清晰。
那天夜裡,我同魏謹說起他離家這幾個月發生的事。
自然提到了祁珩的事。
說到自己用蟹子整治祁珩之時,我笑得前仰後翻,手舞足蹈地想要展示當時祁珩竄稀的窘態。
可魏謹卻微微蹙起眉,我立馬噤了聲。
“你不高興了?可是因為我不知身份,頂撞了九皇子,怕給將軍府惹麻煩?”
我扯著衣角,用腳踢著雪。
“自然不是。你即便捅了天大的簍子,有我給你擔著。不過……”
他看向我,眼神憂慮。
“阿憐,你懂人心,卻不懂男人。”
他莫名其妙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確實不懂其中道理,隻是傻愣愣地看著他。
“你若是不喜祁珩,日後離他遠些就好。可鈺顏心悅於他,是你我不能左右之事。”
我反駁他。
“你是她哥哥,將鈺顏關起來,見不到自然會生生斷了她的念想!”
魏謹聽著這話,竟笑起來。
“那我離家這段時間,我們沒見面,阿憐可有想起我?”
我一下子愣住,沒想到他會這樣問。
他看我眼神閃躲,隻是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我身上。
“我送你回去吧。”
13
新年守歲,鈺顏非要我們將心願寫在燈上放飛。
魏謹的最簡單,國泰民安,家人康健。
鈺顏的也很直白,唯願君心似我心。
她拿著自己的燈,一臉羞澀地偷看正在寫的祁珩。
直到祁珩寫好,她才一把奪過,看著上面的“定不負相思意”,傻樂了半天。
魏謹伸手就要看我的,我趕忙松手,讓燈直接飛走了。
鈺顏拉著祁珩去放花燈,我坐在魏謹身邊,看著他倆鬧。
“過完年,我就去宮裡求聖上,給鈺顏指婚。”
這話一出,我倒酒的手便停了。
我話到嘴邊,卻又憋了回去。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隻是我若將鈺顏嫁於那些得寵的皇子,就皇上那脾氣,怕是連我,都容不下的。”
“但嫁給祁珩,有我在,也沒人敢欺辱他們。”
魏謹仰頭飲著酒。
我很意外:“你竟為她考慮得這樣周全,我還以為……”
“還以為我看不出祁珩那些個心思?”
他挑眉,又抿了口酒,眼神卻突顯寒光地看向祁珩。
“在我眼裡,祁珩絕配不上我魏謹的妹妹。”
“可昨日她跪在地上求我,說,祁珩是她心悅之人,是她性命相託之人……”
魏謹嘆了口氣。
“便隨了她吧。日後若是……大不了舍下一身榮耀,我也要S了祁珩,替她討公道。”
遠處亮起煙花,提醒我們這是個喜慶的日子,他也終於重新高興起來。
“都忘了,諾,給阿憐的新年禮物!”
他有些醉意了,像個孩子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
我笑著說他幼稚,卻還是滿心歡喜地接過。
打開的一瞬間,整個人卻傻在那裡。
“你幫我,脫了奴籍?”
魏謹呼出的氣都氤氲著酒氣:“嗯,那日進宮面聖求的。”
“我說過,要給你一個新年新氣象,阿憐以後,就再也不是奴隸了。”
我遲疑片刻:“怪不得沒見宮人像以往那般抬著金銀。你原是用這次的軍功,換了這個?”
他卻似乎並不在意,那戰場上用命換來的功勞,給了我。
“魏謹,你到底為何待我這樣好?”
“因為……”他眼裡閃著光,看向我:“你管我!”
他紅撲撲著臉,笑著醉了過去。
14
我送完魏謹回來,鈺顏已經靠著祁珩睡著了。
我伸手去碰鈺顏,卻被祁珩抓住了手。
我皺著眉看向他,他卻一反常態,十分陰冷地看著我。
“原來你喜歡的人,是魏謹。”
我剛想掙脫,他卻拉我更近,在我耳邊說。
“……心悅君兮君不知。阿憐,你竟也對魏謹動了心思……”
被說中心事,我有些慌張,顧不得他話中“也”的寓意。
他卻突然松手:“阿憐,你的目光,未免短淺了些。”
他冷冷地說出這句話,便橫抱起鈺顏離開。
獨留我一人,看著已經遠遠飄走,化為遙不可及星光的燈。
那一年,真如魏謹所說,新年新氣象。
鈺顏如願嫁給了祁珩,住進了宮裡。
而我,跟隨魏謹去了戰場。
雖是刀光劍影,但卻是我此生最歡愉的一段時光。
我與魏謹並肩作戰,從不談及兒女私情。
我知自己的身份,能待在他身邊已是滿足。
“這是第七十件戰功。”
魏謹這日又在給京師報喜,我忍不住笑他。
“跟個孩子似的,還數著自己勝了多少場。”
魏謹笑著不答語,隻是小心地將信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