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意，跟我分手後你的眼光已經差成這樣了？”

我懶得解釋，徑直往前走。

 

手又被扯住，語氣很衝：

 

“外面下著雨呢，你看不見啊？”

 

隨後，頭頂灑下一片陰影，雨被遮擋住。

 

周湛像在哄小孩子：

 

“乖，靠我近一點。”

 

我重重甩開了他的手。

 

Advertisement

“我寧願淋雨，也不想跟你打一把傘。”

 

周湛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迅速變黑，我隻看了一眼便轉過身。

 

剛好，一輛出租車正送出上一批客人，我忙敲了下窗戶坐了進去。

 

可我剛跟司機說完目的地後，便在後視鏡中看到了熟悉的車頭。

 

周湛在後面跟著，而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新家的地址。

 

於是，我隻好改讓司機去周圍最近的商場。

 

果然，我剛一下車，後面緊跟著的車門也開了。

 

周湛幾個跨步走到我身邊，眼睛往四周掃了一圈，語氣中有幾分不快：

 

“怎麼？跟別人有約啊？”

 

“你有什麼話今天就一並說完，我不想跟你拉扯不清。”

 

我開門見山，他也回得跳脫：

 

“我跟她分手了。”

 

10

 

餐廳包廂裡，他續上剛才的話題：

 

“我說，我已經分手了。”

 

“所以呢？跟我有什麼關系？”

 

“你不覺得我們倆才是最適合彼此的嗎？”

 

我很真切地想在他臉上找出一點開玩笑的成分，可惜無果。

 

於是，我忍不住諷刺一笑。

 

“你從哪裡得出來的結論？”

 

“沒有人比你更好。”

 

答非所問，眼神裡倒是透著幾分虔誠。

 

我卻突然想到了什麼。

 

“哦，你那麼急著逼我分手，那麼有把握的新戀情，不如你所意是吧？”

 

快餐式的戀愛，迅速走向終結也是常態。

 

“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說話？”

 

“被我說中了，所以惱羞成怒了是嗎？”

 

驟然安靜下來的包廂裡，隻有火藥味暗潮洶湧。

 

看著他吃癟的表情，胸口有一絲快意滑過，我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

 

沉默了許久後，他擰著眉看過來。

 

“不隻是這個原因……”

 

“你知道嗎？我隻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家的感覺。”

 

端著杯子的手一頓。

 

他的話猛地觸及到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

 

在我曾經對家的設想中，周湛的形象很明確地包含在內。

 

見我沒說話，他的臉上換上了一副很輕快的表情，有種虛浮的殷勤。

 

隨即，他從西裝褲裡掏出兩張票，遞到我面前。

 

“你不是老說著想看這個女團的演唱會嗎？”

 

“之前我們都太忙了，也是該放松放松。剛好，我們可以順帶去小韓玩一圈。”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底閃著一層光，似乎真在期待著。

 

很快又補上一句：

 

“那天給你發信息的時候，我就想好了。”

 

我卻，出乎意料地，共情了一年多前周湛的反應。

 

喜歡這個女團已經是大學時候的事了，開始工作後，很多學生時代的興趣愛好都已經淡去。

 

漸漸地，就連手機上都很少刷到相關的內容，偶爾冷不丁刷到，腦海裡的第一反應也是：

 

【哦，原來我以前喜歡這個啊？】

 

不知不覺，我也給出了幾乎跟他當時同樣的回答：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看著他僵在臉上的表情，我繼續補充：

 

“我們，也是過去的事了。”

 

“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他反駁得很快，我嘆了口氣：

 

“還有，如果你眼裡的家，是即使自己中途開小差，出軌了，伴侶也能慷慨大度地歡迎你回來的話……”

 

“那麼隻能說明，你這個家，跟我不是同一個。”

 

周湛眼底的堅持寸寸潰敗，狹小的空間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直起身來，推開了包廂的門。

 

剛邁出一步，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11

 

許妙在跟我對上眼那一刻，臉上立即換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被她按進了包廂裡，門在身後重重甩上。

 

“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使了什麼手段把他給勾回去了！”

 

下一秒，許妙揚起的手被周湛攥住，整個人被拉著往他懷裡扯。

 

“別他媽胡鬧！”

 

可她拼命掙扎著，兩個人的身體搖搖晃晃，將桌邊的餐盤撞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聲和許妙的尖叫聲一齊響起，場面霎時一片狼狽。

 

我的心情倒是意外的十分平靜，甚至能耐心地將他們倆臉上的每一寸表情細細品嘗。

 

當看到淚水從許妙眼眶中滑落時，才稍微感覺到了一絲無奈。

 

“你在公司裡躲著我，電話短信也一概不回，現在還這麼維護她，到底什麼意思啊？”

 

周湛的聲音沉得可怕：

 

“許妙，半個月前我就跟你提分手了。”

 

“我不同意！”

 

我倚在門框上，好以整暇地調侃起來：

 

“這回倒是挺主動的嘛？我還以為你會這麼想……”

 

“哎，我們才在一起幾個禮拜，這麼快就提分手有點不道德。”

 

“我可不想當那個惡人。”

 

這套說辭其實可以嵌套每一對情侶，無論在一起的時間長短。

 

我說完之後，他們兩個人都怔愣了一下。

 

片刻後，周湛笑得淺薄：

 

“是我咎由自取。”

 

許妙似乎恍然大悟，但隨後，臉上的表情愈加扭曲。

 

“姜初意，你在羞辱我是吧？”

 

“你跟了周湛五年不是照樣沒結果，有什麼資格羞辱我？你才是個笑話！”

 

我本無意與她之間發生衝突，也實在想不明白她怎麼會將我的話曲解到這個地步。

 

但，看著她直勾勾戳向我的指尖，我的怒火一下子也被勾了起來。

 

“你明知對方有女朋友，還跟他搞在一起的時候沒覺得自己可笑嗎？”

 

“還是說，你有小三癮啊？”

 

我拍掉了她揚起的手指，另一隻手將她憤怒的臉扇到一邊。

 

“蠢貨！周湛都渣在明面上了，你不跟他幹架，把槍口對準我幹嘛？”

 

周湛的臉色變了又變，我揚起桌邊的茶杯，將剩餘的茶水盡數潑向他。

 

“你也是，憑什麼覺得自己稍微回個頭，示個弱，討好一下，我就得乖乖接受，向你張開雙手啊？”

 

“我可不像你一樣，我下定決心後就永遠不會回頭！”

 

我按住門把手，最後說了一句：

 

“你們倆，都給我滾得遠遠的。”

 

在包廂門合上前，我看到周湛閉上了眼，輕輕嘆了口氣：

 

“好。”

 

12

 

那天過後，周湛和許妙都消失了。

 

我在元旦前一天收到了升職的消息，以及高鐵候補成功的短信。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發展。

 

我晃了晃鞋子上沾著的雪子，闊別快一年的時間，打開了家裡的大門。

 

剛一抬眼，客廳裡的三個人就齊齊往我這邊看過來。

 

爸，媽，以及被他倆圍著的周湛。

 

喜悅的心情一下子消減了大半，我臉上的表情幾乎都要掛不住。

 

是媽媽先迎了上來，湊在我耳邊低語：

 

“人家帶了大包小包上門，初意，你不要拂他面子！”

 

我卻直接越過她，看向了周湛。

 

“我們出去聊一下。”

 

客廳中有好一會兒的沉默，爸媽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周湛忙上前幾步，拉住了我的手。

 

“好。”

 

走出單元樓時，外面的雪剛好停了，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有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響。

 

良久，他側過身，用手輕輕拂去了我肩上凝結的冰晶，直直看向我，像是下定了決心。

 

“姜初意，我們結婚吧。”

 

我一時語塞，不知作何反應。

 

“那天之後，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已經徹底想清楚了。”

 

“我愛你，我隻……愛過你。”

 

周湛搓了搓雙手，附在我臉頰兩側，有暖意傳來。

 

“之前我總覺得，一對情侶在一起久了之後平平淡淡的，如果連激情都沒有什麼了的話，那是不正常的。”

 

“後面我才發現，愛到最後可能本來就更趨近於親情，更像是一種家人的感覺，一直都保有激情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

 

“你看，我們倆從學生時代開始戀愛，然後努力在同一個城市落腳生根，最後攜手步入婚姻，成為彼此最親密的家人，這是多少人夢想的愛情啊！”

 

他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看向了很遠的地方，眼裡有耀眼的光閃爍著，似乎在真切地在描繪這幅美好的藍圖。

 

曾經，也在我腦海裡出現過。

 

見我一直沒有說話，他似乎急了，本來舒展的眉頭緊擰。

 

“當然，我劈腿的事我肯定認，這個無論如何都洗白不了。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你想怎麼懲罰我，想讓我做什麼補償都可以！”

 

“求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不好。”

 

哈出的氣模糊了他的面容。

 

霧氣消散後，周湛的眼眶很明顯地紅了。

 

他胡亂抹了下眼睛，語氣有些破罐子破摔：

 

“反正你以後總要結婚的！”

 

“我們在一起五年了，對彼此已經再熟悉不過了，跟我結婚的話關系調適的成本最低，不是嗎？”

 

13

 

我搖了搖頭。

 

“曾經我也以為，我們一定會結婚，會一起走到白首。所以，當我們的相處轉淡之後，我一直在努力發現問題，努力修補關系，想辦法讓彼此之間升溫。”

 

“但你的方式卻是，在別人身上尋找熱情，然後用疏遠和冷漠逼我主動退出。”

 

“最後，你後悔了，覺得自己終於發現了愛情的真諦，完成了一個人的邏輯自洽，但我呢？”

 

周湛有些怔愣，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嘴巴張了又合都沒能吐出一個字。

 

我替他做出了回答：

 

“我一開始還懷著僥幸，我甚至幫著你欺騙自己，最後如你所願徹底絕望放手。現在，我已經開始新生活了，這時候你來告訴我。”

 

我模仿著他剛才的姿態：

 

“姜初意，我們雖然戀愛都談得一敗塗地，但是，我們結婚吧！我們會成為彼此最親密的家人的！”

 

“你不覺得，你的邏輯挺可笑的嗎？”

 

這時，遠方剛好有煙花升起，五彩的顏色將蒙蒙的天空點亮了。

 

而周湛眼裡的光徹底暗淡了下來。

 

我呼出一口氣，最後補上一句：

 

“家裡的東西你拿走吧，以後也別來了，怪尷尬的。”

 

他如夢初醒，但是頭仍低垂著，眼睛也不敢看我。

 

“都送出去了哪有拿回來的道理，反正也沒多少錢，叔叔阿姨能喜歡就挺好了。”

 

我也懶得堅持，點了下頭，轉身往回走。

 

最後，恍然間好像聽到他說了聲：

 

“對不起。”

 

剛推開家裡的門，媽媽的聲音就鑽進了耳朵裡：

 

“談得怎麼樣了？和好了沒？”

 

見我隻有一個人，她伸長了脖子往身後看。

 

“周湛呢？沒跟你回來？”

 

“這麼冷的天怎麼好意思給人家丟外面？”

 

我不緊不慢地脫下鞋，將凍僵的腳塞進棉毛拖。

 

走到沙發邊上時，爸媽臉上的急切已經快溢了出來。

 

“早跟你說了，我們倆已經分手了啊。”

 

“人家大老遠——”

 

我按下了媽媽抬起的手，話鋒一轉：

 

“媽，你跟爸在一塊兒多少年了？”

 

媽媽眼睛提溜轉了好幾圈，還是爸爸提前回答了：

 

“二十八年了。”

 

“那好，如果爸突然隔三差五喝得爛醉，一言不發就衝出家門半天不回。”

 

“然後，在你們二十八周年紀念日，丟下你一個人在家，轉頭跟隔壁劉阿姨滾到一張床上去了，你能不能忍？能不能繼續湊合下去？”

 

爸爸臉色大變，媽媽也張大了嘴：

 

“別胡說，你爸可不是這樣的人！”

 

“你就說，你能不能忍吧！”

 

媽媽看了我好幾眼，似乎恍然大悟，終於緩緩開口：

 

“那肯定是忍不了的。”

 

片刻後，兩人的臉上都染上一層霽色。

 

媽媽的手貼上了肩頭。

 

“初意，你受委屈了。媽之前不知道……”

 

爸爸也連忙起身，將堆在玄關處的大小禮盒抄起，作勢就要往外扔。

 

我大手一揮：

 

“不說這些了。”

 

“新年快樂，開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