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從通道走出來,一陣冷風穿堂而過,似乎刮進了身體的骨節裡。
他們停在原地,我也不敢繼續邁步。
過了會兒,許妙雙手捧住了他的臉,臉頰氣鼓鼓的。
“你不會還沒跟她分手吧?”
對方的沉默是最猛的燃料,她輕喝:
“為什麼還不提分手?!”
她問出了我想問的問題。
良久,他緩緩開口:
“她跟我在一起五年了,主動提分手的話有點不道德。”
Advertisement
“我不想做那個惡人。”
許妙很快地眨了幾下眼睛,隨即綻開了笑,勾著他的手往前抬步:
“也是。”
兩個人都有種詭異的邏輯自洽。
電影院出口往左走是隻能上行的直梯,通往商場樓上七七八八的酒店和民宿。
我收回了最後一眼,往他們相反的方向下了扶梯。
街邊的冷風更是無可阻擋地席卷而來,我攏了攏風衣,看著手機一片空白的通知欄出神。
沒有鋪墊,沒有緣由,沒有解釋,周湛在別人身上找到了新的熱情。
在我以為,我們的關系隻是正常地由熱轉冷,卻仍在努力做修補的時候。
可明明是他先邁出了不道德的那一步,背叛了彼此而與她人曖昧不清,卻狡猾地將那個“惡人”的頭銜拱手奉上,希望我乖乖地接下。
好讓自己能在事後無辜地雙手一攤:
“分手是你提的,你可不要怪我。”
那麼,這些天他的行為也就解釋得通了。
他在故意刺激我,試探我的底線,但我若直接提了分手,便順了他的心。
委屈和怒意交雜著噴薄而出,但與這份心情一齊逐漸清晰起來的還有一個問題。
周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抬起頭,無助地求助於,高懸於空中,好似亙古不變的月亮。
卻看到了將其遮擋了大半的摩天輪。
周湛曾興致勃勃拉著我坐上去,隻因他那時聽信傳言——
【在摩天輪最高處接吻的情侶永遠不會分離。】
我鬼使神差地向它走過去。
6
底下售票處的工作人員果然已經換了一位,四周的裝潢似乎也與記憶出現了些許偏差。
我鑽進一個車廂,動力帶著我緩緩上升。
冷風“嗖嗖——”地刮進來,我繃緊肌肉努力地將周圍每一寸地方與記憶嵌合。
記得那日,也是一個深秋的夜晚。
一進車廂,周湛就將我攬進了懷裡,嚴絲合縫地,將身體的熱度慷慨地傳過來。
高大的身軀遮擋著,彼此的心跳在胸腔震耳欲聾。
於是那時我看不到,車廂的座位邊、桌子下和角落裡都是長時間疏於清洗而積攢的汙垢,灰塵和細小的垃圾碎屑似乎在這裡躺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於是那時我聽不見,耳邊縈繞不散的是嘎吱作響的機器運轉、鏈條和齒輪輪換的聲音,以及上上下下人們嘴裡的調笑和驚呼。
我陷入了無邊的自我懷疑當中,這時,好像有個聲音穿越經年而來:
“姜初意,我們馬上就要到摩天輪頂端了。”
那會兒我們才剛在一起不過幾周,仍在小心翼翼地拓寬親密的界限,至多不過相擁。
說完他似乎突然怯了場,尷尬地解釋:
“我就聽人隨口說的,我們看看風景也好,不是一定要——”
我抬起頭,主動地向那個傳言妥協了。
彼此呼吸交纏,直到車廂降至地面,他有些意猶未盡。
在收到我一記眼刀之後,才一本正經:
“我們以後肯定會再來的!”
“下次,我們不幹別的,隻看風景。”
後來我們再沒來過,因為可以玩的地方太多,因為忙,也可能因為忘了。
但或許,從最高處往外看的風景真的很美呢?至少,也給我留下一點美好的東西吧?
我最後這麼安慰自己,心髒也隨著車廂的逐漸上升而高懸。
車廂在頂端處微微地卡頓了一下,似乎是一種提醒。
我拼命睜大了雙眼往外看。
期待,疑惑,失望。
我收回了視線,崩潰大哭。
心上最後一根稻草悄然折斷,所有被壓抑下去的情緒一下子集中噴發。
原來,褪去了彼此相愛時的那份濾鏡後,一切都是那麼普通和俗套。
窗外的風景是,周湛的改變是,我們關系的走向也是。
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
從摩天輪裡出來,我胡亂擦了下臉上的眼淚,心中的想法已然清明。
打開手機後,發現周湛闊別已久發了條朋友圈。
live圖裡的城市霓虹燈閃爍,滿月高懸,摩天輪剛好滑過最高點。
原來,我們剛才看向的,幾乎是同一片風景。
但他配文:
【今晚月色真美。】
在回去的車上,我將消息發了出去。
【我們分手吧。】
不是懦弱地妥協,好讓他遂意。
而是我,主動地選擇,將自己的人生與他做隔離。
7
收拾好行李後已經是半夜。
我倒在床上,點開了手機通知欄的未讀消息,隻有簡短的兩個字:
【好的。】
將手機扔到一邊後,我很快地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醒來時,陽光已經鋪滿了臥室。
牙刷插在嘴裡,我用空闲的手定好了這兩天的酒店,隨即在租房app裡翻閱公司附近的房源。
跟中介確定好看房時間後,客廳傳來了指紋解鎖的聲音。
我將滿嘴的泡沫吐了出來,抬起頭時,在鏡子裡對上了周湛的臉。
他掃了眼床邊敞開的行李箱,抬眉。
“動作這麼快?”
“嗯。”
我不願與他多說,鏡子裡的周湛輕笑了聲:
“才剛分手就對我這麼冷淡了啊?”
這幅語氣叫人煩躁,我擦了把臉,重重推開他支在門框上的手,徑直走向床邊。
雜七雜八的東西太多,行李箱鼓鼓囊囊的,上下的拉鏈之間撐起一掌的距離,難以合上。
周湛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要不要我幫你?”
不等我回答,他便蹲了下來,施力往下壓,隨即很順利地拉上了拉鏈。
然後將行李箱抬起來立正,帶著邀功的表情看著我。
“別擋路。”
我側過身,隻顧推著行李箱往客廳走。
身後很快響起了腳步聲,周湛抓住了我的手。
“你後面要住哪?酒店?”
“正好趁著周末,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找房子?”
“分手了也可以當朋友啊,我們沒必要搞得這麼僵,對吧?”
……
話一句接一句,實在讓人搞不懂他到底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說出來的。
我扭過頭,剛想開口,他便已經搶先。
“要不你把這個也帶走吧,就當紀念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角櫃上擺著的相框。
是我們在一起第二年,拍完畢業照後他硬拉著我去影樓拍的,婚紗照。
那時他說:
“反正我們總要結婚的,趁現在我們都年輕,早點兒拍了多好啊。”
我看著他現在臉上淺淡的表情,隻覺諷刺。
於是,我走了過去,將相框捏在手裡,猛地摔在了地上。
相框驟然四分五裂,他平和的臉上也出現了幾道裂紋。
“周湛,是你腳踏兩條船,出軌,無縫銜接。”
“在這演什麼體面人,裝什麼大度呢?虛偽得要S。”
在門關上前,我最後聽到他說:
“姜初意,你到時候後悔了可別怪我啊。”
幾乎跟我昨天預想的話重合,我嘲諷一笑,將門重重甩上。
然後,迅速將他的所有聯系方式全部拉黑。
8
新房沒問題,我很爽快地當場跟中介籤了租賃合同。
臨近年底,公司的事務都多了起來,忙裡忙外,時間過得飛快。
這天晚上,我正在家裡趕點寫總結時,突然接到媽媽打過來的電話。
我開著免提放到一邊,手邊的動作沒停。
“初意,元旦回家嗎?帶著周湛一起回來吧。”
時隔數天,恍然聽到【周湛】這個名字時,我竟然有種已經過去了好幾個世紀的感覺。
手上的事急,我無心解釋,回得簡短:
“會回,我一個人回。”
“你們倆在一起這麼久,兩個人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考慮考慮——”
打字的手一頓,我有些不耐地打斷:
“媽,我過了年也才二十六。”
“更何況,我跟周湛已經分手了。”
對面的聲音一下子揚起很高:
“分手?不行,我不同意!周湛這麼好的小伙子哪裡還能找得到?”
“我就說白天他的聲音聽著就苦兮兮的……初意,實話跟媽說,你是不是跟他作了鬧了?”
周湛跟媽媽打電話了?
胸口一下子便堵得慌,我下意識想反駁,又覺得可能自己說再多都是白費功夫。
果然,見我沉默,媽媽又添上幾句:
“初意啊,你們都在一起五年了,女人哪有那麼多五年可以耗啊?不是特別嚴重的問題咱們就湊合湊合……”
“我跟你爸這麼多年,不就是湊合著過來的嗎?不也過得挺好的嗎?”
“兩個人談戀愛就是得彼此體諒,磨合,才能走得長遠——”
原則性問題也能湊合?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設置為勿擾模式後,將手機扔到一邊的沙發上。
等我合上電腦,撿起手機時,發現通知欄除了媽媽打過來的幾通未接電話以外,還有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我護照是不是在你那兒?】
又是周湛,我下意識皺了眉,怎麼可能在我這兒?
我翻開抽屜,將整理收集證件的文件夾打開,不耐煩地翻找著。
卻在看到他名字那一刻,感覺自己迎面接了個耳光。
上次用到護照,還是去年國慶,我哄著拉著他去霓虹國的時候。
飛機落地,我滿懷期待地將兩張門票遞到他手心,是他喜歡的漫展。
他卻隻冷漠地掃了一眼。我不S心:
“我記得你之前可想去了,跟我念叨過好多回,說,全亞洲最大,幾年才舉辦一次!”
“你不開心嗎,不覺得很驚喜嗎?”
他插著兜向前:
“還好吧,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那次冷冷淡淡的度假歷程,昭告著我為了維護關系做出的努力再一次失敗。
而且現在,又給我新添了個麻煩。
在我懊惱時,對面又發來一條信息:
【姜初意,你不會是特意的吧?】
我強壓下憤怒,敲著字:
【沒搬家吧?】
這條信息回得更快:
【隨時恭候。】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隨即下單了同城閃送,設置了發件地址私密。
等我洗漱完畢準備上床後,手機裡又多出好多條消息。
我懶得看,隻管一路往下滑,最後一條是:
【加下好友,我把錢轉給你。】
我把這個號碼也一並拉黑了。
9
公司年會結束後,外面剛好下起了大雨。
冬天的雨總是較其他季節更加堅實和冷冽,砸在人身上有種疼痛的實感。
我收回了抬起的腳,再次回到了屋檐下。
這時,有人輕拍了下我的肩膀。
“初意,沒帶傘嗎?”
我盯著他看了有好一會兒,才緩緩想起來。
是最近主管王姐時不時在我耳邊提起來的男同事,隔壁銷售部的,她有意撮合我們。
我本就沒放在心上,所以他姓甚名誰我都完全沒印象。
見我沒說話,他將一把菱格紋傘遞到面前,隨後清了清嗓子:
“要不……咱倆一起湊合一下?”
話裡行間,似乎有種一語雙關的意思。
我的手剛抬起來,推辭的話還卡在喉嚨,身後便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不用了。”
強勁的力道將我往後拉,隨即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聲音貼著背震動:
“我女朋友不需要。”
男同事很快地眨了幾下眼睛,有些尷尬地將傘收回。
身體剛偏過去一半,又轉過頭,語氣裡帶了幾分疑惑:
“我記得,王姐說你單身啊?”
我奮力扭動著身體,可鉗在身前的手卻紋絲未動。
於是,我放棄了掙扎:
“是啊,這是我陰魂不散的前男友。”
周湛一字一頓:
“暫時是。”
男同事眼裡剛亮起的光很快就熄滅了。
他消失在街角後,周湛松開了手,笑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