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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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聽銀。」


 


她恍然,「對,叫聽銀。這名字兆頭不錯,你以後花名就繼續叫這個吧。


 


「我知道咱們這個行當,說出去不太體面,可這亂世,外面的人連吃飯都困難,在樓裡至少衣食無憂。


 


「咱們不偷不搶,靠自己生活,也不必自輕自賤,都是人,青樓姑娘並不比誰更低賤。樓裡這些姑娘,我都是當親女兒疼愛的,從此以後你也是我的女兒,我會好好照顧你。


 


「以後啊,媽媽好好教你,你資質不錯,日後說不定可以成為一代花魁,到時候萬一能攀上個達官顯貴,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逆天改命嗎?


 


我看著她穿金戴銀一身富貴的模樣。


 


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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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這座青樓,位於臨城,又建在江邊,遂叫作臨江樓。


 


仙氣的名兒,卻是個紙醉金迷的地方。


 


裡頭權貴裂帛嬉戲取樂,外頭流民衣不蔽體褴褸鹑衣。


 


我終於吃上了一頓飽飯,住上了結實的屋子,穿上了沒有補丁的衣裳。


 


我年紀尚小,老鸨安排我給姑娘們做丫鬟,幹些雜活,再長大一些,後邊慢慢開始讓人教我琴棋書畫。


 


我很珍惜這來之不易能吃飽穿暖的機會,幹活勤奮積極,還主動幫忙收拾桌上殘局,搬酒上菜,什麼雜活都不推辭,毫無怨言。


 


久而久之,姑娘們都很喜歡我。


 


有姑娘把我叫進她房裡坐著,推給我一碟子精致糕點,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你怎的這樣實誠,看看那些丫頭小廝,都不知道在哪個地方躲懶呢,就你忙個沒停。」


 


她勒令我吃完這一碟子才能走。


 


我知道她叫鶯娘,臨江樓裡的招牌之一,嗓音動聽,歌喉婉轉,所以得了這個名號。


 


阿姊還在世時,她們關系甚好,現在阿姊不在了,她也一直在主動照拂我。


 


是個嘴硬心軟的人,要求我吃完這一碟子糕點,不過是見不得別人都把活兒丟給我,找個由頭讓我待在這歇息歇息罷了。


 


我沒有推辭她的好意,坐在一旁慢慢填飽肚子。


 


鶯娘闲著無聊,抱著自己的琵琶闲唱曲子給我聽,客人豪擲千金才能聽的曲兒,鶯娘問我想聽哪一支。


 


我不懂這些,隻說由她選。她輕撥絲弦,信口就唱了起來,柔媚纏綿,悠揚縹緲,的確是有如鶯啼般的歌喉,聽之繞梁。


 


接觸得多了,她也逐漸把我當親妹妹看待,與我推心置腹訴苦。外人看來她錦衣玉食,風光無限,可她已經二十多歲,年紀漸長,有人的地方自然免不了明爭暗鬥,恐怕慢慢就爭不過其他年輕姑娘們了,也不知道年老色衰時,她該何去何從。


 


鶯娘相貌柔美,低眉順眼時,自有一種楚楚動人的哀愁。


 


這天來了個我沒聽過的客人,她難得開心起來,起身收拾去迎接,讓自己的丫鬟帶我先離開。


 


出去時,路過隔壁,樓裡的花魁語調聽著有些酸氣,「是沈家那個小少爺又來了吧?鶯姐姐真是好福氣,碰上這麼個出手闊綽又專一的主兒。」


 


丫鬟沒搭理她,走開以後告訴我,沈家小少爺是鶯娘的常客,花魁想挖牆腳,勾搭好幾次對方都沒理,從那以後就是這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了。


 


沈家是臨城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小少爺沈念璋是老來得子,比前頭兩個兄長小上一輪,從小備受闔府溺愛,寵慣成了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成日裡不是跟著好兄弟遊湖鬥雞,就是青樓聽曲。


 


沈念璋大方,時常豪擲千金,自然受樓裡姑娘們追捧,不過他天天不務正業,經常把家裡老爺子氣得拍桌子,打又舍不得打,罵又舍不得罵,隻能關他幾個月禁閉。


 


這回又是剛關完禁閉又直奔臨江樓。


 


鶯娘彈了一下午琵琶,沈家少爺走後,她招呼我過去,把少爺順手帶來沒喝完的好茶泡了一壺給我嘗嘗,這是她也不常見到的好東西。


 


隔壁幾個姑娘也來分了一杯,坐著闲聊,說鶯娘應該好好把握沈家這個小少爺,說不定能抬進沈家當個侍妾呢,那也是潑天的富貴了。


 


鶯娘正色,「別胡說,他年紀尚小,沒開竅,隻是愛聽曲兒罷了。」


 


人散後她卻對我說,她年紀擺在那,沈家不可能讓一個大那麼多歲又是勾欄出身的女子進門,哪怕是賤妾,況且她一直把他當小孩。


 


但我和小少爺年紀相仿,等我長大一些,卻是極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這個貴客。


 


還沒走遠的花魁聽到了,扭頭將我打量幾眼,嘲諷地笑起來,「她?


 


「鶯姐姐,你自己看看她那面黃肌瘦的小身板,這能勾得了誰?你我都不一定攀得上的沈家,她就更沒可能了。」


 


鶯娘白了她一眼,沒接話,扭頭悄聲對我說別管她,她就是嫉妒我年紀小,正值青春年少。


 


然後翻出來一盒珍藏的藥膏給我,看著我額頭上磕出來的猙獰傷疤,她有些憂心,「你這頭上的傷怎的這麼久了也不見好,這傷藥是一個客人給的,你拿去用,姑娘家可千萬不能留疤。」


 


我打開,裡面隻摳了小小的一角,看來她平時也舍不得用,現在卻叫我別省著。


 


真是和我阿姊一模一樣的性子,操碎了心。


 


可惜好景不長,安生日子沒有過幾天,貨郎再次來找我。


 


他兇神惡煞闖進來,質問我是不是拿了他藏在貨筐裡的一隻玉镯子。


 


我不解,「什麼玉镯子?」


 


不管他面色多兇狠,我畢竟不清楚,於是他又想起另一個靠近過他貨筐的人,我那個被踹下河的爹。


 


他又急匆匆離開,沿河去尋找我爹的屍身,反復找了近半月,依然沒有找到。他有氣撒不出,賴在臨江樓說父債女償,要求我替我爹賠償他,日後我接客賺了錢,要分他一半。


 


我無意與他周旋,抱著前頭客人點的酒想繞開他,被貨郎攔了下來,他搶走我手裡的酒,拍來封泥一聞,眼睛都瞪得凸出來:


 


「這可是上好的酒!」


 


然後他自顧自仰頭猛灌,幾口喝完了那一壇子,又揮舞著手裡的砍柴刀,威脅我再去拿幾壇來,顯然沒打算付錢。


 


絲毫不管我會不會因此受到責罰。


 


他人高馬大,堵在路中間讓我沒辦法去喊人,隻好照做。其實送酒是樓裡小廝的活兒,他們為了躲懶,直接把庫房鑰匙給了我,經常叫我替他們一會兒。


 


貨郎本著有便宜不佔白不佔的道理,喝了好幾壇上好的酒,還要我再去拿一壇他帶回去。


 


他喝得面紅耳赤,醉醺醺的。


 


我說,「好」。


 


又折回庫房拿了一壇昂貴的酒,站定在他跟前,看了幾眼,見他確實醉得不行了,一腳踢開邊上的大刀,把酒壇劈頭蓋臉砸在他頭上。


 


他被砸得晃了下,酒水淋了滿臉,還沒反應過來看向我。


 


我掏出一個火折子,點著了火,隨手往他身上一扔。


 


貨郎身上一瞬間燃起了熊熊大火。


 


7


 


他撕心裂肺叫喊著,在地上打滾試圖滅火,但沒有用。


 


我看著他痛苦哀號,好心提醒他,「往前右拐,有個水池。」


 


他想也不想就衝過去。


 


過了一會兒,我果然看到右邊的天空冒起了黑煙。


 


騙他的。


 


往前右拐根本沒有什麼水池,而是放衣裳布料,一點就著的地方。


 


樓裡面亂起來,人們都急哄哄拎著水桶往那邊去滅火。


 


這裡倒是人少,我打開酒窖,把裡面的酒都搬出來,撒在各種幹燥的地方,火折子丟下去,這下整個臨江樓,四處都燃起了大火,再沒有撲滅的可能。


 


眼見著臨江樓成了一片火海,一開始還趕去救火的眾人作鳥獸散,紛紛卷包袱跑人,混亂一發不可收拾。


 


無人注意時,我找到了倒在角落的貨郎,在漫天的塵煙裡,安靜地注視他慢慢被燒S。


 


我從袖中取出了一隻玉镯子,勾在指間晃了晃。


 


「你要找的是這個吧?其實的確是我拿走的。」


 


我早說過的。


 


我生性不馴,從不曾改變。


 


我隻是慣會偽裝溫順罷了。


 


我從一開始,就沒真的打算在青樓當一個妓子,就算沒能救出阿姊,隻是來都來了,也總得做點什麼。


 


總得讓這個凌辱了我娘的畜生不得好S,讓這個逼良為娼的青樓灰飛煙滅。


 


這隻镯子,水頭不錯,看著值不少錢,上面還沾著一點汙血,我猜是他路上從S人手裡扒下來的,準備拿去當掉,不放心揣在身上怕摔了碰了,於是藏在貨筐裡,覺得沒人會注意到。


 


很不巧,我注意到了。


 


貪財好色之人,最是好掌控。


 


我順手留下了這隻玉镯,他果然回來找我。


 


我被限制在青樓裡不能出去,正好打發他去找我爹的屍身,看看我爹是不是真S透了,很可惜,他沒找到,看來我爹果然禍害遺千年。


 


等他再次來找我時,我已經做好了火燒青樓的準備。


 


我主動積極幹那麼多活兒,就是為了取得信任,拿到酒窖的鑰匙。


 


我故意把最好的酒抱出來,讓貨郎看到,他以為是他搶得了好酒,沒發覺自己正在被我灌醉。


 


接下來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一把火燒S這個畜生,再一把火燒了這腌臜地方。


 


他躺在地上隻剩最後一口氣,渾身烈焰滾滾,朝我求饒,求我去打水來幫他,說他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剛生了孩子,他不能S。


 


我把镯子扔在他手邊,蹲在一旁等著看他斷氣,「放心吧,你把我賣來臨江樓那一筆錢,已經夠你一家老小生活很久了。」


 


他頓住,隻剩一口氣的時候,福至心靈,看著一旁安靜無害的我,像看見了什麼怪物般恐怖:


 


「你,你是不是,在橋上跪下的那一刻,就,就……」


 


貪財之人S於橫財。


 


我親眼看著他斷氣,又把他自己的刀子往他心髒捅了捅,確認S透,才轉身離開。


 


此時的青樓已經濃煙滾滾,四處都是火光,臨江樓的布局我早已觀察入微,牢記於心,我目標明確,直奔老鸨那間屋子,時間剛剛好,撞見了才收拾好包袱推門出來的她。


 


老鸨有些訝異,「丫頭,你怎麼還不快跑?」


 


我不與她多說一句廢話,拎著路上撿的棍子狠狠一棍下去。


 


我從小幹農活,看似瘦弱,力氣其實並不小。


 


老鸨暈倒在地。


 


我翻開她的包袱,裡面是一張一張的賣身契,還有她積攢多年的金銀珠寶。


 


那一疊賣身契,有活著姑娘的,也有早已S去姑娘的,還沒來得及撕毀。


 


我站在閣樓上,底下熊熊烈火一片。


 


信手一甩,紛紛揚揚的紙張落下去,卷進火海裡,頃刻便燃成了飛灰。


 


8


 


不管老鸨看起來有多和藹,我始終記得小時候阿姊逃回來又被抓走時,那一頓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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