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心之所向,奴萬S不辭。」
接著哼著年幼時母親哼過的童謠,從城樓之上,一躍而下。
她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她知道城破之後,假如她還活著或是留了全屍,少不得被人侮辱。
她還穿著殿下的外袍。
不能被弄髒。
連伊人S時並不知道她爭取的這兩天,到底能不能改變那座城的命運,但她就這麼去做了。
她S後不久,援軍終於趕來,守住了那道關卡。
捷報送進王都,附帶一起的,還有她臨S手裡攥的一張皺巴巴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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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伊人在邊關,從自己的口糧裡省吃食,與人交換,很認真地學寫了幾個字。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醜字:
【士為知己者S。】
誰說姑娘家不能言家國天下。
53
這世上的人啊,就是這麼奇妙。
向來憨厚忠心的人,在富貴榮華裡被權力異化腐蝕,背刺於我。
而一開始與我爭風吃醋的敵國細作,原來隻要一件衣裳,隻一件衣裳,就能舍身赴S。
那不是一件衣裳,是她的人生,被迫脫下的尊嚴。
而這樣的S亡,我被迫一遍一遍去見證。
四年過去,雍軍把最後的勁敵逼退到了最後一座城池。
召國的名將趙成,他現在已經成了個老將軍,帶著新的幼帝,退守召都。
召國是舊王朝的殘餘,趙成出生時召王朝還存在,雖處於末年,但也承載著他幼時的美好回憶。後來王朝覆滅,諸侯割據,趙成少年時從軍,一輩子都在努力匡扶皇室,期望有一天能復興舊朝,山河一統,但如今他已經老了,還被逼到了絕路。
與趙成當敵手這麼多年,我們互相都很敬重對方,我問他要不要歸降於我,趙成隔著戰壕,拒絕了我的好意。
但他扔給我一個布包,「陛下啊,老朽無妻無子無兄弟姐妹,父母皆已故去,請您幫我辦一件事,可以嗎?」
那是他年少剛從軍時,隨身帶上的信物,他當時想著,等平定江山,他就卸甲歸田,種地去。
可是到他垂垂老矣,都沒能如願。
他請求我,哪天山河一統,社稷安寧,海晏河清,請我祭告他的墳前。
老將軍慈愛地看著我,像極了看向前程似錦的小輩。
我答應了,也不再勸他歸降。
最後一戰,李二牛張嬌嬌他們都不忍心看著趙成去S,隻讓手下副將在前指揮,選擇了避而不見。
我卻一直戰在最前方,目視著趙成被群槍刺S,目視著召國乃至列國最後一個敵兵的陣亡。
這是場毫無懸念的戰役,對方窮途末路,我軍都沒有傷亡。
我就這麼一眨不眨地看著,確保自己的士兵能安然攻下召都。
無論何時,我從不曾退縮過。
然後打掃戰場,把那個老將軍,埋在了一片田野間。
一輩子致力於統一破碎山河的老將軍,S在了大一統前的最後一場並不盛大的戰役。
我打開那布包,是一堆陳腐的種子,放了太多年,早就發不出芽了。
54
結束了。
這漫長的戰爭,終於結束。
雍國的都城再次搬遷,遷到召國都城所在地,歷朝歷代都偏愛以此作帝都。
雍國終於能從一個諸侯國,變成大一統王朝。
舉朝都在籌備著盛大的慶典。
召國的科考由雍朝繼續舉辦,到底下報上來消息,我才想起來我那個還沒S的爹。
我爹在召國被貶之後,不得志多年,好不容易熬到雍朝接管了召國的領地,他躊躇滿志,重新參加科考。
他也老了許多,腦子沒那麼好用了,這次沒考到榜首,不過名次也不差。
負責監視他的人提醒我他的動向,我爹馬上要殿試,現在好不輕快,得意揚揚,幻想著大器晚成被帝王一眼器重。
就像鶯娘那樣,世人隻知道按我以前的封號叫我長昭,並不知曉我本名,所以我爹隻知道即將登基的是個女帝,根本想不到是我。
我放任他一路考進了殿試。
進宮面聖那天,我爹躊躇滿志跟進大殿,然後他一抬頭,看到了高坐在龍椅上的我。
我爹立時腿軟癱坐在地上。
顫巍巍拿手指著我,「你,你你不是,S了嗎?」
他連震驚的神情都露不出來了,呆愣在原地。
他這一句話,完美地激怒了我這滿朝忠心耿耿的臣子,群臣怒視著他:
「既見女帝,為何不跪?」
我爹平時挺聰明的,這會兒可能是腦子空白,總是反應不過來,「女帝?
「你這弑父的逆女怎麼能當皇帝?」
很好,他又在群臣的怒火上澆了一桶油。
有人脫了臭鞋砸在我爹頭上,「食屎吧你!」
帶頭當眾毆打起我爹來。
我有些好笑。
在我爹哀號求饒向我求救時,我輕飄飄地說,「沒辦法,朕這班子,最開始是一群悍匪來著,作風是彪悍了些,爹爹,你抱住頭說不定可以少挨幾腳。」
他們經常在朝堂上吵架打成一團,我沒喝止,就是默許的意思。
等我爹挨完這頓打,我把他丟到了阿姐和小妹在帝都的衣冠冢前,逼著他一直跪到雙腿殘廢,又斷了他雙手。我說:
「你斷我手足,我還施彼身。」
你鬱鬱不得志,為了趕考把我和娘親賣掉,我便讓你屢戰屢敗,一輩子都鬱鬱不得志。
我沒S我爹,我要讓他就這麼痛苦地活著。
處理了我爹,我照例去詢問醫者沈念璋的近況,御醫嘆息,「沈公子已經無力回天。」
我一僵,心沉了下去。
那毒,初時不明顯,可慢慢地,日漸耗盡人的生機,中毒之人會油盡燈枯而S。
我求遍天下名醫方士,也沒人有辦法。
這時沈念璋派人來喊我,我斂盡所有神色,推開門,就看到滿目翠竹綠意蔥茏前,沈念璋一襲雪白的長袍,安靜地伏在案前擺弄什麼。
如瀑的烏發垂落,凝雪一樣蒼白的容顏,芝蘭玉樹,神清骨秀,又帶著某種脆弱破碎感的病美人。
我感覺沈念璋一直在變得越來越好看。
可也越來越瘦削,現在好像風一吹就會倒,與身後那生機勃勃的碧綠截然相反,他是慘白病弱的春雪。
春山融雪,剔透冰寒。
讓我沒辦法不難過。
沈念璋見我來,卻笑著朝我招手,給我展示他新做的花燈。
又快到一年中元節了,好久以前沈念璋說要帶我去放河燈祭奠先人,轉頭我就被別人綁了去,那盞花燈被別人踩扁,最終一直都沒放成。
我鼻子有點酸,忍著淚意笑著說那就回臨城去放吧。
一輛馬車飛速疾馳趕回了臨城,正好趕上中元節,許久沒回來過,臨城有了些許陌生,沈家的舊宅還在,隻是早已荒廢,穿過熱鬧的人群街巷,隔了十數年,我們兩個終於走到了岐水岸邊。
放下了河燈,看著它們悠悠漂浮遠去,沈念璋帶我去了一個地方,他對臨城非常熟悉。
這是一處安靜的湖泊,當初他好像就是在這附近把我從水裡撈起來的,沈念璋找來一葉小舟,帶著我劃到了湖中心。
點一盞燈在船頭,拍開兩壇杏子酒對酌。
微醉時,沈念璋輕聲說,「阿銀,你看!」
原本漆黑一片的靜湖,遠處零星漂來幾盞花燈。
接著是幾十盞。
數百盞。
無數盞。
……
這湖是河的下遊,沿途城池裡百姓們放下的河燈,慢慢都漂到了湖面上,星星點點,匯聚成燦爛的光芒。
今夜月色極好,萬裡無雲,星河漫天。
皎月,星河,與滿世界的花燈。
極致浪漫,璀璨又輝煌。
沈念璋說,「阿銀,我會一直懷念這一天的。」
接著我醉倒過去。
醒來時,人還在孤舟上,燈火已滅,清晨露寒。
隻有我一個人,沈念璋不見蹤影。
等劃到岸邊,立在岸上等候的侍從呈上來一個小盒子,我顫抖著手打開,裡面,是一截遺骨。
我一眨眼,落了一滴淚珠在上面。
之前我對張嬌嬌說過,若我S去,就把我燒了,留一截遺骨放在那個匣子裡埋葬作衣冠冢。
我那裝著一堆破爛的小匣子,最終沒有裝上我的遺骨,卻是裝進了沈念璋的
我讓張嬌嬌把我燒掉,是因為,自覺手上沾了太多S孽,罪大惡極。
沈念璋,也是這樣想的嗎?
是了。
他幫我承擔了太多髒活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