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婚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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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五,訂婚這天。


 


我爸紅光滿面,拉著訂婚對象四處敬酒。


 


“當然是我女兒高攀了,她都30了,不嫁人怎麼行?”


 


我弟癱在一旁玩手機,和朋友大聲炫耀。


 


“我姐188w的彩禮,以後都會用來給我買車買房。”


 


男方父母不達眼底的笑意,眼裡藏不住的鄙夷。


 


“還算聽話懂事,如果不是咱家兒子離異帶娃,我們家會要她?”


 


喜慶又喧鬧的宴席,我收到一疊明信片,還有一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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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跡瀟灑熟悉,上面寫著:【小魚,要幸福快樂。】


 


我提起裙擺。


 


這一次,逃婚,是為了我自己。


 


1


 


訂婚對象問我怎麼了。


 


我媽連忙將我一把撈起,帶著討好的笑寬慰他沒事。


 


然後湊到我耳邊警告我:


 


“少給我整幺蛾子,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哭?!”


 


我擦掉眼淚,抬眼往宴席看去。


 


看著爸爸紅光滿面地拉上訂婚對象四處敬酒。


 


看著弟弟癱在一旁玩手機,和朋友炫耀我的彩禮。


 


看著男方父母不達眼底的笑意。


 


看著喜慶又喧鬧的宴席。


 


耳旁傳來媽媽絮絮叨叨的聲音:


 


“你結婚我的任務就完成了,28的人了也該收心了……”


 


我猛地意識到——


 


這場訂婚宴,好像隻有我不快樂。


 


我垂下頭,摩挲著紅包上“要快樂”三個字。


 


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片刻過後,我做出了這輩子最勇敢的決定——


 


逃婚!


 


不管身後兵荒馬亂的場景。


 


不再顧忌父母的面子。


 


我脫下並不合腳的高跟鞋在大馬路上狂奔。


 


隨身攜帶的隻有我的包和這份禮物。


 


迎風吹來的味道,叫自由。


 


我感到慶幸。


 


慶幸這隻是訂婚,還沒領證。


 


慶幸包裡有夏潞硬塞給我的鑰匙。


 


慶幸身份證一直放在手機殼裡。


 


慶幸我有地可去,有路可走。


 


坐上開往南城最近的一趟高鐵。


 


我拿出那疊明信片開始翻看。


 


2


 


翻開第一張,雨霧籠罩下的故宮映入眼簾。


 


〔故宮〕


 


To小魚:北京突然下雨了,讓我想起我們初次見面那天,你像隻狼狽的金魚,可今天是我沒帶傘。


 


From江川


 


2015.05.03


 


我嘴角不自覺揚了起來。


 


在看到紅包上的“小魚”二字時,我就已經猜到這是江川寄來的禮物。


 


這個世界上,隻有江川會叫我“小魚”。


 


他是我的高中同學。


 


也是我在草稿紙上寫了千萬遍的人。


 


隻可惜,高中畢業後我們就再無聯系。


 


今天能收到這疊明信片,當真出乎我的意料。


 


短短一句話,將我的回憶瞬間拉回高一。


 


第一次見江川,正是高一報到那天。


 


高中的學校規定必須寄宿,故而校門口堵滿了送孩子的家長。


 


不巧的是,我弟初一報到和我是同一天。


 


爸媽都去他的學校了。


 


所以我隻能一個人拖著行李,提著大包小包自己去學校。


 


那天的天氣和明信片上很像。


 


天空陰暗,雨霧蒙蒙。


 


我嘴裡還有沒來得及咽下的包子,背上背著一個笨重的書包。


 


一手拎著比我人還大的被褥收納袋,一手推著行李箱,埋頭往女生宿舍趕去。


 


走著走著,忽然背後突然一輕。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同學,我幫你。”


 


我鼓著腮幫子抬頭看向他。


 


面前的男生單手撐著一把傘,身姿筆挺,眉梢眼角盡是清冷。


 


卻很是自然地提起我的書包背在自己身上,而後又接過我手中的大袋子。


 


我趕緊將口中的包子嚼吧嚼吧咽下。


 


然後捂著嘴小聲說:“謝謝學長。”


 


他微微一愣,無奈淺笑道:“我也是新生。”


 


我難以置信地歪頭:“啊?”


 


他朝我身後揚了揚下巴:“我爸媽見你一個小姑娘拎這麼多東西,讓我來幫忙。”


 


回過頭,江川的父母正笑盈盈地朝我打招呼。


 


我鬧了個大紅臉,立馬跟他們道謝:“多謝叔叔阿姨。”


 


阿姨笑著擺了擺手:“都是同學,快去放行李吧。”


 


於是他撐傘走在我身側。


 


藏藍色的傘不偏不倚將我整個人罩住。


 


而我們兩人之間安靜到隻剩下行李箱車轱轆的轉動聲。


 


那天的場景我一直都印象深刻。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江川,和我一樣都在高一一班。


 


回過神來,我翻開下一張明信片。


 


3


 


〔天安門〕


 


To小魚:你說你這輩子一定要來北京看一次升國旗,我先來看咯。


 


國旗隨著第一縷朝陽升起,很震撼。


 


我想你一定會感動到熱淚盈眶。


 


From江川


 


2015.05.04


 


我想了很久,到底什麼時候和江川說過這句話?


 


好像是某次升旗儀式。


 


江川作為學生代表上臺升旗。


 


當國旗在他的牽動下緩緩升起後,我在下面默默注視著他。


 


他回到隊伍時,恰好站在我旁邊。


 


很奇怪,隻要他靠近我就會緊張,心跳如鼓。


 


手指用力捏住衣角,眼睛不知該看何處。


 


於是隻好抬眼看向國旗。


 


他悄聲問我:“怎麼盯著國旗發呆?”


 


我一本正經地回他:


 


“因為我想去天安門看一次升國旗,這輩子肯定要去。”


 


他笑著點頭:“是件很有意義的事。”


 


可他並不知道,當時國旗下的他無比耀眼。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跟他一起看。


 


北京的明信片還有很多張。


 


頤和園、天壇、圓明園……


 


每張明信片的風景都是他親自拍攝打印。


 


背後也都寫了字,有的潦草,有的端正。


 


比如:小魚,看我拍的長城,長不長?


 


比如:小魚,我到書裡的圓明園了,一撇驚鴻,一聲嘆息。我好像能從廢墟中讀到繁華,也能從中感受到那份悲涼和無奈。我想如果你來了這裡,心中也會五味雜陳。


 


我似乎又重新認識了一遍江川。


 


他不單單是我校園記憶中清雋溫柔的模樣。


 


他其實還幽默風趣、有孩子氣。


 


我一直偷偷關注他。


 


卻也一直不敢靠近了解他。


 


抽出長白山的明信片時,我有片刻的微怔。


 


4


 


〔長白山〕


 


To小魚:我來幫你接張起靈回家了。


 


麒麟從此年年常在,無邪無憂歲歲平安。


 


祝你也是。


 


From江川


 


2015.08.17


 


我眼眶有些發酸。


 


2015年已經變成了很遙遠的數字。


 


那年我們十九歲,高中畢業一年。


 


可明明高中時期偷偷看盜墓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高一上學期快要結束時,我幸運地和江川做了一段時間同桌。


 


那是我離他最近的時候。


 


老師在班上沒收課外書,我抱著其中一卷盜墓筆記焦頭爛額。


 


不知道該藏哪裡比較好。


 


本來正在專心做題的江川突然伸手把我懷裡的書拿了過去:


 


“放我書包裡吧。”


 


我有些擔心:“要是被老師發現了怎麼辦?”


 


他託著腮,拿筆敲了下我的腦袋,眉眼含笑:


 


“怎麼這麼膽小,真是條小魚嗎?”


 


我心跳漏了一拍,紅著耳朵別過臉:


 


“我叫虞文歌,不是什麼小魚。”


 


他目光掃過我的臉,低笑道:“我知道啊,小魚。”


 


後來那本盜墓筆記還是被老師發現了。


 


但江川的成績向來名列前茅,而老師總會偏愛成績好的學生。


 


老師又私下將書還給了他。


 


他把書交到我手上,輕聲開口:


 


“喜歡的東西記得藏好,萬一沒了多可惜。”


 


我用力點頭:“謝謝你,江川。”


 


喜歡你這件事,我也藏得很好。


 


好到全世界隻有我自己知道。


 


做同桌時期,我們曾短暫地成為過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和他說我要去長白山赴十年之約。


 


他雖不理解,卻也支持:


 


“人總是要有想去做的事,否則人生多沒意義。”


 


可真到2015年,我在大學連生活都很困難。


 


空闲時間永遠都在給自己掙生活費,攢還助學貸款的學費。


 


我並不知道。


 


在我翻微博暗暗羨慕別人的時候。


 


已經有人替我去了一趟長白山。


 


哪怕這些事,我至今才知情。


 


5


 


其實高中三年我過得並不是輕松。


 


我初中成績優異,考進了實驗班。


 


可沒想到高中的知識跟初中相比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成績從沒跌出過班級前五的我成了班上的吊車尾。


 


面對屢屢不及格的物理。


 


堪堪夠到100分的數學。


 


我曾焦慮到整夜睡不著,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其中一次晚自習,月考的數學試卷下發。


 


我坐在座位上雙手合十祈禱:


 


“老天爺,我的要求不高,上100就行了,求求了……”


 


最後那張試卷是江川發到我手中的。


 


總分上通紅的85顯得無比刺眼。


 


而那回江川考了138分,全班第一。


 


我倔強地握著筆,一道一道分析我的錯題。


 


試卷逐漸被我的淚水浸湿,模糊一片。


 


我擦了擦眼淚,悄悄從後門溜出教室。


 


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同時下課鈴響,我便沒有再回教室,坐在操場的看臺上吹風。


 


沒想到江川也來了。


 


他與我隔了一個位置坐下,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來跟星星許願的嗎?”


 


那時已經高一下學期,我和他不當同桌許久,在班上鮮少有說話的時候。


 


“你怎麼來了?”我問。


 


他正好回頭看了我一眼,迎上我的目光。


 


我不自然地偏過頭。


 


他的聲音清冷溫潤:“來看看我的前同桌,怕她因為一次沒考好而想不開。”


 


我微不可查地笑了一笑:“倒也不至於。”


 


他繼續道:“與其對著星星許願,不如來問我?感覺我比它們靠譜。”


 


他抬手指了指天。


 


那晚的風很溫柔,他也是。


 


隻可惜當時我那可憐的自尊心作祟,拒絕了他。


 


“謝謝你,但是我自己能搞定。”


 


他也並未勉強,說了句“加油,小魚。”便起身離開。


 


後來我的抽屜裡多了一本數學的學習筆記。


 


上面沒有名字。


 


可我認出那是江川的字跡。


 


我準備去找他道謝,數學老師卻在課上說,他復印了江川的學習筆記發給需要幫助的同學,讓我們好好學習。


 


我沒了去找他的理由。


 


但筆記本上的痕跡,看著其實不大像復印的。


 


6


 


記憶回籠,我恰好看到新的一張明信片。


 


〔布達拉宮〕


 


To小魚:歷史書上的布拉達宮的確很宏偉。


 


但我依舊希望,你的信仰永遠是你自己。


 


加油,小魚。


 


From江川


 


2015.10.14


 


“加油小魚。”


 


他在2012年曾親口對我說。


 


在2015年親筆寫下。


 


而2024年,我才再次收到這句話。


 


我鼻尖一酸,用力眨了下眼。


 


兩滴淚落在那行字上。


 


我慌張地拿衣袖把上面的眼淚擦幹,生怕暈開了字跡。


 


這時廣播裡恰好傳來到站的消息。


 


我小心翼翼將明信片收好,提著包出站。


 


7


 


按照導航來到夏潞的公寓門口,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喂,潞潞。”


 


才剛說一句,我便不自覺落淚,聲音帶了些哽咽:


 


“我能到你這住一段時間嗎?”


 


話音剛落,門已經被打開。


 


夏潞舉著手機站在門口。


 


見我一身紅裝卻又無比狼狽的模樣,她猛地抱住我,哭得比我還要大聲:


 


“我不是給了你鑰匙嗎?你沒長手不會自己開門啊?嗚嗚嗚……”


 


我緊緊回抱住她,眼淚順著臉頰落在她肩上:


 


“對不起,對不起。”


 


她松開我,胡亂擦了把淚,拉著我進門:


 


“對不起啥啊你就對不起。”


 


“我知道你會肯定會回來。”


 


“十多年了,還是隻有他能讓你變勇敢。”


 


我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她給我拿了雙拖鞋:“等你看完那疊明信片就知道了。”


 


“對了文歌。”


 


她紅著一雙眼睛看向我。


 


“我不去你的訂婚宴,你生我氣了嗎?”


 


我搖了搖頭,苦笑道:“幸虧你沒去,不然多一個人還不好跑。”


 


她破涕為笑:“我當時已經勸過你了,偏偏你這人最心軟。”


 


這次訂婚說起來是被我爸媽騙的。


 


他們聯合起來騙我說爸爸生病了。


 


如果我再不結婚,他們這輩子都不能安心。


 


於是我請了年假準備回去看他們。


 


迎接我的卻是他們早已準備好的相親。


 


對方是我爸朋友的兒子,在工廠幹活。


 


我媽說那個廠都是他們家的,很有錢,彩禮給188W。


 


在我拒絕後,我媽開始在家尋S覓活。


 


拿著刀比在手腕上逼我去見男方。


 


我一步退,步步退。


 


退到最後隻能無奈答應了訂婚。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即便我連那男人面都沒見過幾次。


 


現在想想其實夏潞說得很對。


 


我爸媽還有我弟在。


 


他們從小就偏心我弟。


 


怎麼可能舍得拋下我弟去S呢?


 


188W的彩禮,數額再高又如何?


 


最終還不是會落到我弟手裡。


 


他們給我弟買房又買車。


 


卻在我剛畢業的第一年,伸手找我要2000一個月的家用費。


 


可我當時和夏潞一起在外租房子,甚至沒有住在家裡。


 


我早該看透這一切。


 


卻依舊對他們有所期待。


 


所以這次我拉黑了家裡所有人的聯系方式。


 


打算好好愛自己一回。


 


8


 


夏潞憐惜地摸了摸我的頭:


 


“文歌,我希望我是帶著祝福去參加你的婚禮,而不是坐在下面親眼看著你踏入深淵。”


 


“我想,他應該也是。”


 


我平靜地凝視著她,千頭萬緒湧上心間。


 


夏潞是我高二分班後認識的好朋友。


 


我倆從高二到現在,幾乎沒有分開過。


 


她有事瞞著我,我一眼就能看出。


 


可她並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


 


“你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你房間裡的衣服都還在。”


 


“等剩下的看完,你會得到你要的答案。”


 


我垂眸看向包裡那疊明信片。


 


突然沒了看下去的勇氣。


 


可能我從小到大都懦弱。


 


遇事隻想逃避。


 


9


 


洗了個熱水澡,把昏黃的床頭燈打開。


 


我靠在床上醞釀了許久,最終還是拿出了那疊明信片。


 


所謂的答案,還是需要自己去尋找不是麼。


 


〔冰島〕


 


To小魚:來你老家了,你老家的極光真好看。


 


不過你應該不稀罕了吧,哈哈。


 


但我卻覺得不虛此行。


 


From江川


 


2017.11.20


 


冰島?老家?


 


我下意識打開我的微信。


 


這麼多年過去了,地區那一欄依舊是冰島。


 


高一快結束時,由於面臨分班,班上許多同學都互相加了微信。


 


收到江川好友申請的那一刻,我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而後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耳邊隻剩下心髒跳動的聲音。


 


通過申請後,江川發來一條信息:


 


“你好啊,小魚。”


 


我回:“江川,你好。”


 


冷靜而又克制。


 


我們的聊天記錄一隻手數得過來。


 


除了最初的打招呼,便是過年時互道新年快樂。


 


後來高三江川突然轉學,就連“新年快樂”也斷了。


 


我從來不是主動的人。


 


關於江川的一切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聽說他跟父母移民去了國外。


 


聽說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和他的聊天界面我打開了一次又一次,卻從不敢主動發一次信息。


 


在我看來,江川家境優渥、家庭和睦、天之驕子。


 


而我有好賭的媽、好色的爸,還有個整日隻知道闖禍的耀祖弟弟。


 


我與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曾半開玩笑地在朋友圈裡發:


 


冰島,我素未謀面的故鄉。


 


當時評論裡有些同學紛紛附和:


 


“老鄉哇。”


 


“你怎麼知道我也在冰島?”


 


“……”


 


江川隻是默默點了個贊。


 


沒想到他一直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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